中国动画的靠谱与不靠谱
转自白季动漫社
中国动画的靠谱与不靠谱
——中国传媒大学 薛燕平
圈内知名“闪客”——“老蒋”有句口头语：“这事儿靠谱”（或“这事儿不靠谱”）。我原来没发现这话有什么特殊含义，近来我越来越感到“靠谱”与“不靠谱”实在是太重要的问题，特别是在中国动画圈。
2004 年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动画就象一锅菠菜汤——谈中国动画现状》，对于初入这行的我来说当时的中国动画情况不靠谱到令人绝望。时隔几年，中国动画圈不但没有丝毫改变反而越来越不靠谱了！于是，我又有一种冲动想跳出来说三道四了。但是面对如此不靠谱的现状，估计我这种做法也很不靠谱。
动画高等教育
三年前，中国有171所高等学校开设了动画专业。2007年，全国竟然已经有了近400所动画院校！这比2001年时全国30多所动画院校的数量翻了近10翻！！6年内翻10翻！！每年的增长率高达160%！！！！这比中国近年来 GDP平均增长值7%—8%要高出N倍！！！看来，中国动画高等教育不仅紧跟中国国情，而且超额完成了任务。面对如此疯狂的情况，我已经不再想去谈论如何解决学生就业问题，因为神仙也不可能把这庞大的动画专业毕业生分配出去。我们只需要看一看国家现在不再鼓励本科扩大招生而转向硕士、博士扩大招生就可以明白，国家已经无法解决这些盲目扩大招生所带来的就业危机。于是一系列不靠谱的事情出现了。
（1）每年1000人的招生计划与100%的就业率
某国家级动画教育基地的动画学院每年招收近1000名动画专业本科生。一个在那当老师的朋友给我讲了一则趣味：
有一次他给900多学生上大课，把各个班的班长叫上来，点名检查出勤率！1000人点一遍名，一节课50分钟就过去了。事后这朋友很无奈地说,我也不愿意点名,很反感点名,但是教务处要求检查出勤率,只好点名.这一点名不要紧,时间全浪费了.我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老师应不应该点名——这纯粹是老师的个人习惯问题——而是这么多学生不论老师愿意点名与否都是不靠谱的。人太多了，实在是无法统计出勤率。本来严格管理学生是没错的，但是面对多如牛毛的学生，只好采取如此令人尴尬的措施。我不知道这个学校是如何把学生忽悠进来的，也不知道国家教育部门为什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批准该校每年颁发数量庞大的本科生学位，但是我清楚他们是怎么保证毕业生100%就业率的。学院和一些动画公司签订秘密协议，用人单位保证100%接收该学院的毕业生。于是每年堆积如山的学生发出去了。但是，用人单位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会以极其恶毒与卑鄙的方法“虐待”这些毕业生。给你干最苦、最累、最孙子的活，拿最低的工资，使你的身心与肉体在最短的时间内崩溃，直至你主动辞职！对不起，你自己主动辞职和学校就业率没关系。你已经找到工作了，自己不愿意干与学校无关而是你个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合法，但是对于学生来说它肯定不靠谱。
PS：一个去这学校谈合作的朋友说，该校的教学楼居然变态到需要带鞋套才允许进入！你要不带套保安就拦截你！这么做据说是为了保护大楼内的地板。可是朋友说楼里铺的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实木地板，只是普通的地板砖而已。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叫这好几千学生每天上课前都要带套呢？！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设计大楼时怎么不考虑铺成本更低的地板砖呢？
我回答道：“你不懂了吧，这就是动画产业的全新经济增长点啊。由于需要学习如何制作动画，因此鞋套产业蓬勃发展，知道什么叫动漫周边产品利益巨大了吧？一个动画学院拯救了整个中国的鞋套制造业，公德无量啊。”
（2）越来越高端的动画教育与毫无关系的专业考试
如果说疯狂扩招动画专业本科生不靠谱的话，那么疯狂扩招动画专业的硕士生与博士生是否靠谱呢？答案是肯定的：靠谱~~~~~~~~~~~~才怪！
我们暂且不说中国是否有动画专业的博士生导师，只谈一谈xx动画学院动画硕士与博士的专业考试情况就可窥见其可笑的一面。由于是新兴学科，所以动画专业的硕士点与博士点一直没有申请下来。换句话说，xx动画学院是无权独立出题、阅卷、招生的。动画专业的硕士学位是挂在设计艺术学下面，而动画专业的博士学位则挂在广播电视艺术学下面。于是便出现了考动画专业的学生面对的考题全部是和本专业毫无关系的平面设计学、广播电视学内容。 “评价超级女生”、“简述八大山人作品特征”等设计艺术史和广播电视理论的题目使根本没接触过这一领域的动画专业学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人就很不幸地参加过一次动画专业博士学位的考试，面对那些莫名其妙地的题目我都无奈地笑了！一道和动画有关的题目都没有啊！！！于是动画专业优秀的考生频频落马，而播音、法语、绘画、电视编辑甚至工商管理和医学专业的学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动画教育的“高端产品”。于是，动画人才的专业素质随学历的增高而不断下降。导师们发现，越是硕士生和博士生越不懂动画。面对从没接触过动画的“高端产品”们，老师们只能无奈地给硕士和博士们扫盲——告诉他们什么是动画，什么又是它的特性及历史。“高端产品”们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们从没接触过相关知识），而我心里却拔凉拔凉的。我不知道这样的硕士、博士毕业后能做什么？搞动画片创作就算了吧，那不是3年松散教学能学会的。就算他们很用功，估计也不会有人雇佣博士学位的中间画师。搞动画理论研究？从目前国内没有一本权威的动画专业杂志不难看出中国动画界对理论研究的轻视，似乎他们唯一感兴趣的理论研究就是——动漫产业研究（确切地说他们只关心怎么拿动画片赚钱）。
喜讯传来，xx动画学院终于把动画专业的硕士点和博士点申请下来了。我们终于可以自己出题考试了，我们终于可以办点靠谱的事情了。于是，领导把xx找去说： “你去制订一个动画专业硕士生与博士生的培养计划，包括怎么招生、考试、课程设置等等。”可是xx只是个30多岁、拥有硕士学位的小讲师而已。叫一个没资格带研究生的硕士考虑怎么培养博士~~~~~~~~~~这事似乎又开始不靠谱了，特别是在如此“重视”学历的中国高校。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都哪去了？他们为什么不承担起自己应尽的义务与责任？这时候，郭德刚突然站出来回答：“咱们还是说说世界和平那事吧，那比较靠谱”。
动画产业：
不靠谱的投资
今天在中国谈论动画产业就如同在撒哈拉沙漠搞防海啸演习一样可笑与不靠谱。
无论是国家政策的难以贯彻实施；还是投资者的盲目与白痴，太多不靠谱的事情迎面扑来。其中最令人生厌的就是一群对动画创作规律与现状一无所知的老板们坚信只要老子有钱就能拿钱“砸”出一个中国动画光明的未来。如果说刚开始接触这些愿意投资中国动画的老板我曾经还激动与兴奋过的话，那么现在我越来越不相信这些张嘴闭嘴就是上亿投资做动画的暴发户了。忒不靠谱！
曾经有一个据说拥有几十亿固定资产的房地产老板向我表达他要建造中国自己的DISNEY乐园，但是自己又不懂动画，想咨询一下是否应该先有动画形象再有主题公园。接下来是我们的对话摘要：
老板：我打算把“蓝猫”收购了。用“蓝猫”形象打造中国的动漫主题乐园。
我：你是怎么知道“蓝猫”的？
老板：我儿子喜欢看，他告诉我的。
我：你儿子多大？
老板：7岁
我：你能保证你儿子70岁时还喜欢看“蓝猫”吗？能够支撑起一个主题公园的动画形象必须是7-70岁都喜欢的。另外，你做好投入2000万，20年见不到一分钱回报的心理准备了吗？动漫产业是投入大，周期长，见效慢的行业，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最好别轻易尝试。
老板：我有的是钱，钱不是问题。
我一看此人真的已经不可救药了，便随着他开始忽悠：你坚持要做的话，我建议你把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收购了。那里有无数经典动画形象，孙悟空、哪吒、葫芦娃。历史证明这些形象深入人心，用他们做主题公园一定赚钱。
老板很是严肃地点点头：恩，是个法，我回去考虑一下。
我见他真的把我的玩笑当真，看来确实是个不靠谱的人，便继续忽悠他（这叫“以其人之不靠谱还至其人之身”）：建议您别一上来就谈收购，毕竟人家也是历史悠久的国营单位，可以先从融资、合作谈起。让人家心理有个接受过程。
老板听罢千恩万谢，扬长而去。我随即打电话给一个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朋友：“好消息，有人要收购你们。”朋友笑道：“欢迎，欢迎，我们正发愁这无数负资产怎么办呢。赶紧把我们收购了，先替我们把债还了。”
此事过后一年多，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依旧没被任何人收购，仍然半死不活地存在着。看来那老板确实不靠谱（能提出这样建议的我也不怎么靠谱~~~~~~~）。
一个作朋友给我讲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自从他的FLASH片子火了之后，无数老板来找他谈合作的事情。动不动就承诺上亿投资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能提供一个稳定创作空间与一台能跑动FLASH制作软件电脑的老板却寥寥无几。这些大老板们不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现在胡总书记说要重视农民工问题，小伙子咱们用这俩形象做个反映农民工的动画片吧”；就是从美国打来国际长途许诺给他配备国际级制作团队——土耳其动画师。
我开导他说：“咱们暂且不谈土耳其有没有动画片制作能力与专业动画师，现在你当务之急是引进一个清真食堂，然后带着土耳其哥们干活，吃饭。注意！干活是次要地，吃饭是主要地！最后，你们的片子也许没做出来，但是你们吃了很多牛羊肉！于是中国的牛羊肉进出口贸易打开了国际市场！你为中国动画产业带来了全新的经济增长点。我不知道全国的动漫爱好者是否支持你，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全国的牛羊养殖户一定感谢你。”
有时候我在想，中国现在的动画产业是否应该经历一下“ 被世人的唾骂”的阶段而不是目前这种“虚火”？在一片赞扬声中，无数外行怎么拦都拦不住地往“国产动画片”这个无底洞里扔钱。一夜之间动画变成了摇钱树，懂不懂的人都想和“动画”二字沾边。似乎只要是搞动画就没有不火的，就没有不发财的。于是乎，从产业到教学，从电视台到电影制片厂，争先恐后地“烧钱 ”（这一点和前几年网站刚刚兴起时的情况一模一样）。顿时一股浮躁之风席卷大江南北。无数“创业者”明知自己对动画片一无所知，依旧迎风而上。当你劝告他回忆一下几年前网站横行而如今又有几家存活时，他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令人发指：“那是他们不懂如何经营。总要有人去冒险。DISNEY不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吗？我愿意创造历史，即使粉身碎骨。再说，我投资赔本是我的事情，又没有伤害到谁？”拜托，这世界上只有一个WALT DISNEY。尽管DISNEY也说过自己喜欢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但是他还说过“面对悬崖你应该勇敢地跳下去，但是在坠落的过程中长出自己的翅膀”。请注意，人家是勇敢而智慧地冒险，而不是自杀！！！！
至于“我投资赔本是我的事情，又没有伤害到谁”，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你们伤害了中国动画！伤害了所有观众对中国动画的期望！正是由于你们的盲目投资导致从国家到学生都认为动画前途无量，只要肯花钱就一定能做出好片子。在这种浮躁之风影响下，无数动画专业学生盲目地走进学校大门，无数金钱与精力被浪费，无数美好的愿望与期待被强奸。因此，中国动画目前需要的不是“火”而是“彻底死去”。就像中国足球一样，要想冲出亚洲，就把国家男足解散了——过20年后再从头培养人才。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踏踏实实地进行基础研究。做靠谱的事情，别动不动就高喊“振兴民族动画”，随即扔过一块金砖，而金砖后面却拴了一根猴皮筋。
拿中国动画与中国足球相比并非空穴来风，回想一下十余年前异常火暴的中国足球吧：各大城市足球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球市一票难求。各地“足球市长”、“足球书记”层出不穷，政府对足球的参与度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潮。投资足球俱乐部的企业从政府那里得到了大量的政策、名誉乃至金钱。但太多事实证明大热之后多半就是大冷，看看现在中国足球凋敝寂寞的场面，再看看某位当年的“足球书记”已锒铛入狱，就让人难免为现在同样虚火上升的动漫产业担忧。足球火暴时，好歹足球运动员们挣到钱了，但现在动漫火暴了，很多漫画作者还在为拖欠的稿费而四处呼吁。但愿中国足球的今天不是中国动漫的明天。
不靠谱的政策
国家始终认为给了政策就等于给了钱，于是针对动画的实质性扶持措施始终无法落实。我见过最靠谱的政策是杭州动画基地推出的“减三免二”，即动画公司在杭州创业，签署一个为期五年的合同，头三年的房租、税收全部免除，后两年减半收取。这也许是对动画制作人最切实际的帮助，但是国家依旧是一分钱没掏，只不过是暂时不要你的钱罢了。我们动画人真的很想给国家纳税，但是我们也要赚到钱才能给你钱啊。没本儿的买卖您还指望发家致富啊？国家不是一再强调“传销”是违法的吗？为什么到动画这里就变成空手套白狼了？
再说一个地方性政策：如果本省的动画片在XX电视台播出了，地方政府会给予制作方相应补助与奖励。听着很人性的政策，但是这不但不能给优秀动画片带来利润，反而巩固了XX电视台的垄断地位。想在我这播出吗？想得到地方政府的财政补贴吗？对不起，那就我说了算！于是地方政府补贴那点钱（一般一分钟1000块，可就是一拍二的粗糙低成本动画成本也要一分钟一万五千块），还不够贿赂播出平台政府的，而为了播出而不得不接受的霸王条款与价格使得本来就不多的奖金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至于“国产动画片与进口动画片的播出时间比例应为6：4”、“黄金时间禁止播出进口动画片”等听起来更加冠冕堂皇、利国利民的政策更是纸上谈兵，甚至连政策直接受益者——电视台都对这些政策极为不满。国家今天想出一政策，明天就颁布，根本不考虑动画片生产周期问题，哪有那么多国产动画片可以填补黄金时间的播出空白啊？！于是一夜间全国电视台黄金时间都没动画片播了。至于 “国产动画片与进口动画片的播出时间比例应为6：4”问题，中国人更是开动脑筋，积极应对。很多日本动画公司找个中国人做法人，在中国注册一公司，再把日本动画片改头换面当作中国动画片卖给播出部门，于是一切都符合国家政策法规了。
有时，我不得不佩服中国人这种化“不靠谱”为“靠谱”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