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rain

作者：Parcivale

海因斯坦的城堡中有个高挑的、有着彩绘玻璃的天窗的房间，这里有一道诡异的门，在某一个青天白日的下午魅影一样地就这么嵌进了坚冷了好几百年的石壁。推开门，门里面就是地狱，喷薄着青白的火光。
古老的高塔里面的结构就是很像这样子的，贴着石墙盘旋而上的石阶，尽头是极尽所能地高着的天空——这扇门里也有一座塔，只不过是塔的倒置：石梯盘旋而下，尽头是极尽所能黑暗着的地狱的深渊。

然而那里对一部分的人类来说，就算是人间了。

这个人之空间没有阳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没有云，有风，猛烈而强大的风。人们以十二小时为昼，十二小时为夜，过着属于特殊种群的规律到没有理由的生活。不知道是否有人曾想过找到那个通往海因斯坦城的石阶，逆向，沿着从上方盘旋而下的石阶盘旋而上，走到最初那扇诡异的门的后面。

……

在拉达曼迪斯和艾亚哥斯眼里，那个来自挪威的米诺斯似乎最能适应冥界里的生活。在天上地下最黑暗、将黑暗持续得最持久的空间里，他一直都只要点上一盏烛火就能正常看书进餐。看那副从容的模样，似乎米诺斯天生就能适应黑暗甚至天生就属于黑暗。

不过那个蜡烛必须是很有品位很高级的那种。很多时候米诺斯都不愿使用一百瓦的电灯，美其名曰省电费，取而代之必须点上一根高级的蜡烛，还必须插在最贵重的纯银烛台上。路尼对上司这种近乎奢侈的行为很头疼，而潘多拉常常奇怪为什么每月结算的时候总要发现有那么一小部分资产莫名其妙地流失。

那是他们刚开始在冥界生活的几个星期里的事，那时三巨头还都处于彼此适应的磨合期。都是二十不到的人，他们就像分在同一班里的新的同学。

而觉醒的冥斗士的灵魂与本能的宿命感使他们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艾亚哥斯把三巨头之一的身份看做一种荣幸，拉达曼迪斯把这看做一种责任，却只有米诺斯，好象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一般。他的生活是十分有贵族品味的——却未免过分了——在崇尚简朴的拉达曼迪斯和路尼眼里，这简直就是无端的奢侈浪费。


你不是来过贵族少爷的生活的，米诺斯。

拉达呀，英国人真是死脑筋……身边有这么多白来的钱，为什么不好好用来享受呢？

米诺斯眯起眼笑着，虽然拉达曼迪斯看不清楚他刘海后面的眼睛。想象中那该是一双金红而懒洋洋的眼眸吧，那种眼神根本不是一名“战士”所该拥有的。

“而且拉达，反正你和我和其他人都不可能会活多久的吗，你也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因为如果哈迪斯能够战胜雅典娜，神话时代早就赢了，还会有历次圣战么？还会非得要我们一遍遍来转生么？——我记不得上辈子的事，不过如果不好好享受一下这辈子有限的生命，岂不是太亏待自己了。”笑。

拉达曼迪斯沉默。这是米诺斯头一次在他面前搬出一套自己的理论。

他们走在第二狱长长的石桥上。没有阳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没有云，有风，巨大而猛烈的风，刮出号叫的声音，撕扯冥界法官身上的法衣。拉达曼迪斯回头，看见米诺斯额前的刘海被掀起来，那时是他头一次看清楚米诺斯的双眼。

一如想象中般的慵懒，然而拉达曼迪斯这回心里已经了解了这个慵懒的神色原来也只是表面。

“拉达，你有没有听说过，冥界里有个地方是通往地面的入口？”

“听说了，那个通道是专门给潘多拉小姐那样的人用的。你跟我都有瞬间移动的能力，那个门又没有用。”

拉达曼迪斯是个真正的军人，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他通常连想都懒得想。

“说的也对……对了！拉达！”米诺斯突然从后面伸手拍住拉达曼迪斯的肩头，“咱们一起溜出去玩一趟怎么样？约上艾亚。”

这个人怎么话题转得这么快啊——拉达曼迪斯对此哭笑不得。其时他们都才二十出头，米诺斯就属于那种时常翘班跑出去玩的白领，不知他这样薪水小偷的行为是否曾让三巨头中的另外两名感到心理不平衡。

此时拉达曼迪斯一口回绝了米诺斯的邀请，而且顺便把艾亚哥斯的那一份一并回绝掉了，直率得叫米诺斯露出一种几近失落的表情。

“好吧好吧，那我一个人去了哦。——哦，拉达，帮我在潘多拉小姐面前挡一挡啦，否则下次我会拿星辰傀儡线拽你们两个溜出去的！这是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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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米诺斯把同样这句话重复了很多很多遍。每一次他提议的时候拉达曼迪斯都拒绝掉，而最后每每都只有他一个人一边嘟囔着不满一边溜出门，数个小时后再溜回来。

拉达，这是哈迪斯城的外景哦，壮观吧！

拉达，这是葡式蛋挞，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拉达，看这个帆船在玻璃瓶里，很新鲜吧？这是我小时侯爸爸送给我的。

米诺斯每次“旅行”都要照很多照片并且带回一些纪念品，而拉达曼迪斯看上去则是把他全部的耐性都用在陪米诺斯聊天上面了。似乎拉达曼迪斯真的是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因为无论米诺斯如何死缠烂打，他就是不愿意跟着一起出去。每一次，都只是米诺斯出去了再回来。


“……”

米诺斯大人的生活作风似乎越来越奢侈了，路尼真想去投诉他。米诺斯对路尼的不快一向视而不见，反正，自己才是长官吗。

而今天拉达曼迪斯也终于憋不住了，直截了当地找上了米诺斯的府邸。米诺斯靠在躺椅中打瞌睡，墙壁上一如既往地在铁艺灯罩里点燃着一根高级的蜡烛。

真受不了，睡着了还点灯——拉达想——这就没必要了。他把蜡烛灭掉。

然而米诺斯突然猛醒过来。谁把灯灭了？他叫道，一把用力抓住身边拉达曼迪斯的手臂。小宇宙猛地涨了起来，米诺斯身上流动的愤怒与不安的气息接近杀气。如果不是认出了拉达，他也许已经对擅自灭掉烛火的人饱以一顿老拳了。

但就在这几瞬间之内，他身上流动过去的强烈的不安感已经留给了拉达曼迪斯相当深刻的印象。人们常说米诺斯大人如何对黑暗态度从容如何在黑暗里只要点个蜡烛就可以正常生活，而这回拉达曼迪斯知道了，米诺斯竟是连睡觉都不能灭掉身边的灯光的人——他原来如此依赖光明。

重新点燃蜡烛。烛火一点一点开始跳跃，逐渐明亮起来，而室内本来一团漆黑现在则终于稍微明亮而通透开来了。拉达曼迪斯低下头，看见米诺斯还躺在躺椅里，左手还在抓着自己的手臂。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一点点的烛光的映照之下，他忽然朦胧发现米诺斯头发的颜色原来竟然如此的酷似天空里的月光。

他轻笑起来。大家都说米诺斯比谁都能适应黑暗，就好象生来就属于黑暗一般——却原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米诺斯比谁都喜欢光亮，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翘班跑到外面去，总要挑选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照相片或者拍摄漫天的繁星，宁可坐在亮堂的第一狱的审判席上瞌睡也不情愿像自己这样经常走动，去哪个哪个狱里巡视。

拉达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回米诺斯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到了关于传说中冥界通往哈迪斯城入口的问题。那扇门从外向里就进入了地狱，然而相对的从里面把它敲开，就能跨入天堂——虽然那里同样是人之空间，但终归有阳光，有月光，有星光，有云，有不再单纯是猛烈而强大的风，还有他们自己的故乡所在。三巨头其实都有随时随地可以出去的能力与特权，只不过米诺斯想要的是那样一个形式。

他是那样一个喜爱光的人，他甚至比那些虔诚的教徒都向往天堂的存在。

但这些话米诺斯从来没有说出口，到死都不曾。

因为尽管向往，他已经根本不可能再属于那里。一个人到别人家里做客总是会觉得新鲜又生疏。他不厌其烦地跑出去再回来，毕竟外面的人间已经不再是他的归所。没有一扇门为他留着，没有一盏灯为他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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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诺斯站起来，身上穿着高级的睡袍，和他的头发一样是月光的颜色。真是一个贵族，拉达曼迪斯看着他。听说米诺斯的本名里确实有着一个“扬”字，那是北欧贵族的称号，只不过连米诺斯自己都已经无法记得了。他松开抓住拉达手臂的手，轻轻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旁若无人地一丝不苟地整理好睡衣上的褶皱，仔细认真到好象整个世界里除了这个就无事可做了一般。

奢侈的背后原来也曾有如此落寞的凄凉。

拉达突然觉得心口疼。

“拉达，来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米诺斯的心情，自己不是不能理解。

“来和你聊聊天。”

“……”米诺斯有些惊讶地打量面前的人，“……你今天发烧了吗？”

“啊，我想等下周休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出门玩一趟怎么样？”

忽然感觉自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或者，在了解米诺斯的心情之后，自己心中也有了些共鸣。

不出所料米诺斯一扫方才阴沉不快的神色，立刻笑得神采飞扬起来，甚至一边笑着拉达你终于开化了一边扑过来拥抱自己。拉达曼迪斯心下暗中吃惊，他头一次见到米诺斯这么快乐的样子。

——能够与人分享阳光的地方就是天堂。拉达忘记曾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了。

然而事不从人愿。来自潘多拉的命令是，圣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要亲自去地面世界，由拉达曼迪斯率领冥斗士跟随，监视那些复活了的圣斗士取回雅典娜的人头。……

米诺斯暗暗地讥讽潘多拉的天真。那些圣斗士生来就属于光明，护卫着雅典娜，就像自己不属于天堂一样他们根本不可能属于地狱。尽管如此，他还是拍着拉达的肩笑着说，好机会，公费旅游去见识一下地面的世界吧。

始终无法两个人一起离开。他想。

但他起初还是抱着一点点期待的，想着会不会这次打破了宿命的轮回，哈迪斯占领了地面世界，自己和拉达都不用再次殉身于战争；这么一来虽然已经无法再看到地面的阳光了，不过自己和拉达就能有无数次机会一起出门去玩——对了还有艾亚，他差点忘掉。

拉达在自己心里是和外面世界的阳光一样贵重的呀。米诺斯翻着以前的像册，里面没有一张照片是他跟拉达的合影，都只有他自己，未免太无聊了。也许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自己失去阳光但可以保住拉达——为了这个，还值得拼死一战。

……

直到他感觉拉达的小宇宙和加隆的一起，消没在冥界没有尽头的暗夜之中。

苦笑。米诺斯苦笑，圣斗士真是不可小觑的，或许这一次的圣战依然无法取胜，阳光总有一天要回到地面之上吧——然而拉达已经确实不在了，那么那个阳光是否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那天晚上拉达似乎是了解了自己真实存在的某一面，但到头来他还并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真心向往的天堂……其实也许连自己都还不清楚吧。

从来不使用电灯，只不过因为摇曳不定的烛火太符合自己想得到却怕失去的不安心情了，拉达他恐怕想不到吧。

——不过，拉达竟然会先走一步，这真符合我们俩的作风呢。

米诺斯轻笑着，往叹息之墙上被黄金箭打通的隧道望过去。就像海因斯坦城那个有彩绘天窗的房间里一样，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入口生生打开在坚硬冰冷了好几个世代的石墙上面。那个通往地面世界的门已经随着城堡的崩溃而毁掉了，自己终究没有能够找到它在冥界的出口；那么这里的这个入口，又能让自己通往哪里呢？

事实上，无论是没有阳光的地面世界还是没有拉达的冥界都已经无法再让自己留恋，那么，第三种选择，或许会好些吧。也许天堂的门，会在那里为自己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