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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机动战士高达SEED》第4卷 飞舞而降之剑 [打印本页]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44     标题: [小说]《机动战士高达SEED》第4卷 飞舞而降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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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00

  C.E. 30 年代,乔治·葛伦带来的两大冲击——基因改造的问题,以及“ Evidance 01 ”——令既有的宗教界掀起一阵风浪,形成正反两派的对立舆论。宗教人士们为了将这些问题纳入宗教体系,有的胡乱提出理论以自圆其说,有的一味愚信,拒绝承认摆在眼前的这些事实;不同的论说互相冲突,进而产生流派间的斗争与仇视。许多人拘泥于典籍的一言一语,或攻击其它理论的漏洞,又或引发一连串的反驳,弄到最后,连最初提起问题的初衷都迷失了。


  于是,人们对这样的宗教世界感到失望,纷纷离去。


  曾经被尊称为导师,在自然人与调整者双方都拥有众多信徒的摩卢基袄,原本也隶属于旧时代的宗教团体之一。就在他对自己的信仰产生疑念后不久,无止尽的争论终于令他厌倦,因此他也脱下了法衣。


  可是人们仍寻求心灵的寄托。越是价值观受打击、面临考验的年代,人们也越发渴望维系自我的价值体系。


  摩卢基袄给与这些人的,只是极为单纯的思想。


  不分自然人或调整者,人类都是同胞,就像同一棵树长出来的果实。不论哪一方,他们都将更进一步提升自我、引领人类航向彼岸的先锋。


  他们是“拥有种子 ( SEED ) 的人”——是融和人与世界、为全人类带来希望而应许的存在。


  “ SEED ”—— Superior Evolutionary Element Distand-factor ——一个在学会发表后旋即遭人遗忘的认知研究,摩卢基袄将它导入自己的思想中,融会并发扬光大。


  这个学说指的并不是调整者。人们的基因或多或少受到改造,但生为人类的事实却没有任何改变。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肉体的变革,而是精神的提升——摩卢基袄一视同仁地向每一个人传布他的信念。他的精神得到自然人与调整者的认同,在双方阵营中都获得许多回响。


  当自然人与调整者演变成对立相战时,他便碰巧处于双方的仲裁立场上。他总是以调停者的身份造访两个阵营,劝说和平的理念。然而,别说是愿意倾听这番言论的人了,就算有,他们的声音也每每被更多好战的舆论淹没,而战火仍然一味的延烧。


  摩卢基袄盲眼所见的未来,何时才会降临到人类世界……?


  抑或那些撒播在人类中的种子,会落得未及萌芽就被焚烧殆尽的命运?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46

PHASE01

  “基拉?——基拉、托尔,你们听得见吗?”


  舰桥一片寂静,令米丽雅莉亚的呼声听来格外响亮。


  “——请回答,基拉?……托尔!”


  听着少女的细声在起初略显不解的声调中渗进越来越多的不安,乘员们只能漠然。坐在她隔壁的赛伊瞥见屏幕上的“SIGNAL LOST”字样,流露出惊恐的眼神。在他们背后,杰基和达利达直挺挺的僵着,彷佛正遏抑着转过头去的冲动。


  玛琉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天空中那一块爆炸后的焦色——方才爆炸的闪光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残影。


  ——不会吧……怎么可能……


  从刚刚开始,她的思绪就一直停在这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像是切断这无谓的思考循环般,手边的屏幕传来了通讯。


  “刚才的爆炸声是?”


  是从坠落的“空中霸者”中平安逃出的穆。听见他的声音,玛琉才恍然惊醒。


  “爆炸声……不清楚。可是——”


  犹豫了一会儿,她继续回答:“——目前‘强袭高达’和‘空中霸者’二号机都……通讯中断……”


  她只能勉强说出这个事实。


  随着那场大爆炸,通讯和识别讯号都随之断绝的机体——屏幕上,穆的表情越发凝重。他也揣测到同样的结论。


  是的,舰桥上的乘员们都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其中一人——“基拉?基拉、快回答——托尔!”


  少女的声音中已经充满恐惧,惊慌而高亢的叫声不断打击着玛琉的心。


  突然间——“六、六点钟方向!雷达出现机影!数量三!”


  卡兹惊怯的声音在舰桥响起。玛琉吃惊的转头。


  “是 AMF-101 ‘迪因’!预测十五分钟后遭遇!”


  乘员们的脸上都浮现惧怕的神色。玛琉果决地叫道:“准备迎击!”


  “不行!现在半数以上的武器都无法使用了!”


  娜塔尔激昂的反对。


  “我们目前的火力根本无法对抗 MS 的袭击!”


  听见这番话,米丽雅莉亚便提高了声调,向无线电不住的喊:“基拉——基拉!你听见了吗?快回答!‘迪因’来——”


  娜塔尔将手伸到米丽雅莉亚面前,径自关掉了无线电。米丽雅莉亚惊讶的仰头望过去,只见娜塔尔冷酷的下令道:“——别再呼叫了。大和少尉和肯尼西二等兵已经 MIA 了。——懂了吧?”


  米丽雅莉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其它人也僵住了。


  Missing In Action —— MIA ——在行动中失踪。虽说是失踪,但意思已经等同于“阵亡”——“不……不会……”


  米丽雅莉亚脆弱的微微摇头,却见娜塔尔更加严厉的说道:“你要接受!要是不能割舍,下次死的就是你自己!”


  听着这句话,玛琉心中也满是苦涩。


  乘员们也找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无言地看着米丽雅莉亚失神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出舰桥。


  中弹处的修补持续进行着。佷快的,“大天使号”已经可以飞航,但是玛琉的心中仍有一分犹豫。彷佛催促似的,杰基的声音再次宣告新的状况。


  “‘迪因’接近!十一分钟后遭遇!”


  这时,驾驶席前的控制台上亮起一个绿色灯号。


  “动力恢复!”


  诺曼扬声喊道,急切的语调中隐约有些许宽慰。玛琉下令:“离水!最大推力!”


  引擎重新发出咆哮,舰身刚刚上浮,玛琉立刻朝后方丢了一句。


  “二号机和‘强袭高达’的最后确认地点是?”


  “七点钟方向的小岛!”


  达利达答道,娜塔尔却紧张的叫起来。


  “我们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折回去!”


  玛琉咬着嘴唇。她说的对,若是折回去确认“强袭高达”和二号机的情况,很快就会被“迪因”追上的。一个转念,她又用舰内通讯呼叫穆。


  “少校!一号机呢?”


  “不行!还不能出动!”


  听见穆的口气也同样焦虑,玛琉只得重重挂掉话筒。这时又一个报告传来。


  “‘迪因’进入射程!”


  “舰长!”娜塔尔气急败坏地说:“再不脱离就来不及了!”


  “可是……!”


  赛伊几乎半求情似的请求她。


  “说不定……基拉跟托尔逃了出去啊!”


  娜塔尔没回答,只是极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玛琉回过头去望向卡兹。


  “跟总部的联络呢?”


  “没有回答!”


  援军也叫不来。若是折返,却连迎战都办不到——可是赛伊说的没错,他们未必是死了。这些少年们为了保护母舰而奋力作战至此,教她怎么忍心抛下?


  玛琉的片刻踌躇,却引来娜塔尔更忿怒的咆哮。


  “舰长!你想叫全舰的乘员跟着一起死吗?”


  玛琉的双手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里。


  ——我不可能做得面面俱到。


  于是她下了决定。


  “……继续联络。另外致电给奥布,传送小岛位置和求援讯号!”


  “奥布?”


  娜塔尔回问道。


  “人道救援啊!奥布会接受的。”


  这种事原本不该对非同盟关系的国家要求,但是两名失踪的少年确实是奥布的国民。娜塔尔似乎不能接受,仍想反对。


  “可是那个国家——!”


  没等她把话说完,玛琉怒喝一声。


  “责任都由我来负!”


  娜塔尔被这股气势所迫而一时沉默,舰桥上只有杰基的声音响起。


  “——‘迪因’接近!距离8000!”


  玛琉重新转向前方,勉强抑制颤抖的声音下令道:“最大轮机!以脱离目前空域为最优先!”


  “——回收了?”


  “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难道丢在那儿等着让敌人捡回去用啊?拜托!”


  听见整备士们的闲谈,穆往他们看去,这才发现一辆上面载着中弹的“暴风高达”的拖车开了进来。剎那间,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这原本的确是我军的机体,但却有好几次在战场上被它逼入绝境的经验,大伙儿或许对它是又亲又怕;不晓得这架 MS 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又拿炮对着他们——当然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听说“暴风高达”的驾驶员已经被拘禁,就算有人坐进去,一部动力系统毁损的机体也不可能再跳起来发动攻击。要不是机体受损到这等程度,那名驾驶员也不会就这么乖乖投降。


  穆茫然望着“暴风高达”,忽然被一阵急剧加速摇晃一下。


  “要脱离此地吗……舰长……”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决定。眼下缺支援的机动兵器,舰体损伤也不轻,想要还击都有问题了,更别提如何应付敌袭。只是一想到玛琉经历何等挣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穆也不免感到同样的苦涩。


  在往来杂杳的整备士群中,穆忽然注意到一名步履蹒跚的少女。她是负责支持机动兵器的管制士,在舰桥乘员中跟穆也十分熟稔的米丽雅莉亚。


  她在机库里张望了一会儿,便往一处走去。看见这一幕的穆也不由得僵在原地,他知道她要往“空中霸者”的模拟机走去。还没走近,米丽雅莉亚又失望似的停下脚步。穆赶忙跑过去。


  “托尔……?”


  米丽雅莉亚把手靠在模拟机的椅背上,就这么站在那里。常在这里走动的人最近也常在这里看见她这么站着;除了她,还有那个一屁股坐进模拟机就不出来的托尔——知道穆走近,米丽雅莉亚转向他。


  “——托尔他……?”


  听见她这么问,穆不禁为之一怔。他觉得自己像是受到责备。


  不知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什么,米丽雅莉亚忽又憔悴的摇摇头。


  “应该不会这样的……”


  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坚忍。她极力的想去否定这难以接受的现实;那是一种纯真——似乎只要继续否定,现实就能被改写——“说他 MIA ……应该不会啊……!所以……”


  像是突然松懈下来,她的双腿一软,疲惫不堪的瘫坐在地上。眼见这个总是开朗活泼的少女如此伤痛的模样,令穆不由得伸出手想安慰她,但却又在半途停住。他不可以用这双手碰她。将她的情人赶上前线的、害他死掉的自己,是没有资格安慰她的。


  为什么——!


  穆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这样的情景,他经历过太多次了!但他就是不习惯。


  为什么竟是自己这种人活下来,人生才刚要开始的孩子们却——?


  ——为什么……!


  “可恶——!”


  停在空中的手紧握成拳头,一拳打在模拟机上。


  同时,在扎夫特潜水母舰“库斯托”里,伊扎克冲进司令室,对着舰长门罗就是一阵怒吼:“——阿斯兰跟堤亚哥呢?”


  门罗略略向他瞥了一眼,看见他额前缠的绷带,像是避开话题似的反问他。


  “你好了啊?”


  这话问的是伊扎克中弹坠落时受到的伤。但对伊扎克而言,又一次被“强袭高达”所伤,只是让那份屈辱更加重一层。但眼前有别的事让他焦急。


  “母舰已经在走了吧?”


  他望见仪表板,却见“库斯托”的航路并不是北方,反而是相反的方向后,立刻又咆哮起来。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他们两个归舰了吗?”


  伊扎克单方面的指责着,门罗只是不耐烦似的瞄了他一眼,随即别开视线。


  “……他们失踪了。”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伊扎克剎时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回应。


  “失踪?……什么叫失踪?”


  “详细状况不清楚。”


  舰长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淡然描述着现况。


  “首先是与‘暴风高达’的通讯中断,在确认到一场大爆炸之后,与‘圣盾高达’的通讯也中断了。”


  伊扎克呆呆的听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又继续问:“——求救讯号呢?”


  门罗的答案依然平淡。


  “两边都没有发出。”


  这是当然的,若是收到求救讯号,母舰早就前往救援了。那——这就是说……


  伊扎克的脑中抗拒着继续想下去。他决定坚持眼前的这个问题,先把结论推出去。


  “——‘强袭高达’跟‘长腿’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更令他意外。


  “‘长腿’由波兹曼队进行追击。我们要奉克鲁泽队长的命令返航。”


  “哪有这种事!”


  伊扎克不由得又恼怒起来。


  他不能接受,这一切都太令人无法接受了。费尽千辛万苦追到这里的猎物,他们不仅无法收拾,还要在这样半调子的状态下被召回卡潘塔利亚;更不堪的是,整个小队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哪有这种蠢事……马上把母舰开回去!”


  伊扎克的盛怒一发不可收拾,连番逼迫舰长。


  “他们两个哪会这么容易就被干掉!这身红色制服可不是平白无故就穿在我们身上的!”


  就是说啊—他们不可能被打倒的!他们全都是获准穿上这套红色制服的顶尖战斗驾驶员。怎么可能继尼高尔之后,连堤亚哥和阿斯兰也——?不可能……这种蠢事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面对伊扎克的愤怒和抗议,门罗只是冷冷的反讽。


  “……那么,你应该能冷静的判断状况才对。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奉命返航的。”


  说到这里,门罗的视线停在伊扎克的脸上,眼神似乎有些不忍。被对方投以这种眼神,伊扎克受不了。简直像被怜悯似的——为什么我要被人觉得可悲?堤亚哥和阿斯兰当然平安无事,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好像我——好像我是小队全灭后唯一的生还者?


  这是不可能的——!


  门罗却只是冷酷的宣布。


  “会出动别的部队进行搜索。”


  “可是……!”


  伊扎克仍不愿意妥协,门罗只得强硬的说:“已经有报告传来,奥布有行动了。——你能体谅吧?”


  虽是质问的语法,却是命令的语气。伊扎克的反驳被打了回票,只有静默以对。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49

  由奥布出发的飞行艇“阿尔巴托洛斯”里,卡嘉利正坐立难安的看着窗外。听说“大天使号”发出危难救援的请求,她便自告奋勇的前往。驾驶席上的是奇萨卡。


  ——那家伙应该不会有事吧……?


  卡嘉利的脑中浮现基拉临别时的寂寥笑容。分别至今还不到两天,他们共处的时间也不算久,不知为何觉得十分难舍,卡嘉利也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危。也许是因为基拉的表情总是有几分哀伤吧。


  “阿尔巴托洛斯”降低高度。救难请求所指的地点,是离奥布不远处的太平洋群岛之一。飞行艇在那座小岛的岸边降落。


  连开舱门的时间都觉得不耐,卡嘉利一咕噜地冲下沙滩,随即为眼前的光景震惊得屏息。


  到处散落着焦黑的铁块。树木大片大片的横倒,地面是又深又大的凿痕,随处可见被光束灼烧而融凝成玻璃状的沙块。海浪冲刷着一具 MS 的头部。就在爆炸痕迹的中央区域,变成铁灰色的“强袭高达”——体无完肤地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曾在这里发生过的战斗有多么惨烈,光看眼前的光景就已经明了。卡嘉利像是冻结似的呆立在原地。


  “是红色的机体自爆吗……?”


  一旁奇萨卡的自言自语,令卡嘉利顿时醒觉。尽管已是不成原形且破碎细散,但从浅滩上的那具头部看来,确实是“圣盾高达”。


  驾驶那架机体的少年之脸孔,彷佛浮现在卡嘉利眼前。是那张营火照耀下,相当沉静的脸。


  “——是……那家伙吗……?”


  先抵达的士兵围在倒地的“强袭高达”驾驶舱旁。卡嘉利见状便飞也似的拔腿奔去,心头一阵痛楚。


  “……基拉!”


  基拉——基拉怎么了?


  “卡嘉利!”


  奇萨卡的声音追了上来。卡嘉利无视他的呼唤,登上了“强袭高达”,并推开在驾驶舱旁围观的士兵。


  “别去!卡嘉利——!”


  预期到驾驶舱内惨状的奇萨卡极力拉住卡嘉利,不想让她看见里面。但她已经早一步挤开人墙,窥见驾驶舱内的情景。


  “基拉——!”


  眼前的景象,令卡嘉利也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驾驶席几近熔毁,内部也被烧得不成形。她也料想过会看见什么场面,可是最令她害怕的部分并没有出现。


  “基拉……?”


  担任驾驶员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卡嘉利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奇萨卡原也以为自己会看见基拉的尸体,于是面容哀凄的抱住她。


  “卡嘉利……”


  可是卡嘉利却叫道:“那家伙……他不在!这只是个空壳!”


  “什么……?”


  奇萨卡也吃惊地望向驾驶舱内。


  “可能被爆炸……炸飞到哪里去……不,搞不好他跳机逃生了!”


  卡嘉利的脸上再次浮现希望和挂念,一面仓皇的在机体四周寻找着。奇萨卡也完全改变方向,迅速利落的下达新指示。


  “尽快搜索附近!”


  士兵们散开到四周,卡嘉利也跟着他们一起搜索。她粗手粗脚的跨过倒树,不断焦燥地叫着基拉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海岸方向有人大声呼叫,像是发现了什么。


  “奇萨卡上校!对面的沙滩!”


  “——基拉?”


  卡嘉利往声音的方向跑去,远远看见浅滩处有人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影,她觉得希望和不安重重压在胸口,心脏好像快爆炸了。基拉——还活着吗?还是说……?


  然而,她所见到的景象又一次颠覆了这份悬念。


  倒在岸边的人,身上穿的是红色的驾驶服。他的一只手弯曲成奇妙的角度,海浪拍打在他的头盔上。面罩下是一张见过的脸——照映在火光下,那张沉静的脸。


  卡嘉利迷惘地停下服步。


  ——阿斯兰……!


  躺在床上的人动了一下,隐约发出一点呻吟。卡嘉利把枪对着他,克制着情绪、压低了声音问道。


  “醒了吗?”


  做过紧急处置、身着衬衣躺在床上的年轻士兵——阿斯兰听见她的声音,立刻反射性的坐起来,却因剧痛而扭曲表情。“阿尔巴托洛斯”的随行医师已为他做过诊疗,除了左臂骨折和全身多处外伤外,并不算太严重。


  或许因为头脑还不太清醒,阿斯兰茫然地环顾四周,一脸毫无防备的看了看卡嘉利,似乎这才发现她手中的枪对着自己。卡嘉利持着枪走向病床,在足以应付对方起身攻击的距离停下。


  “——这里是奥布的飞行艇。我们发现你倒在海滩上,就救了你。”


  听到卡嘉利的说明,阿斯兰起初仍是一脸茫然的反问“奥布?”,迟了一会儿才慢慢露出嘲讽的笑容。


  “中立国奥布要我干嘛?还是说——现在已经是地球军了?”


  他懒洋洋的问完这句话后,便往后靠在床头上。卡嘉利一方面不高兴,另一方面也为他的马虎态度感到不解。不过,有个问题得先问他。


  “有件事要问你……”


  她勉强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单刀直入的问:“干掉‘强袭高达’的——是你吧?”


  半低着头、弓着背的阿斯兰双肩微微一震。他的眼睛像是盯住某个不存在的物体般的忽然睁大,卡嘉利屏息观注着这一幕。经过一段彷佛很长的沉默后,阿斯兰沉吟道:“对……”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卡嘉利觉得自己的体内有股血液骚动的感觉正在扩散。握着枪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了。她又问道:“驾驶员怎么了?像你一样逃出来了吗?还是——”


  遏止不住的全身发抖,她再也说不下去。


  “我们都找不到……找不到基拉……!”


  像是在哀求对方给个答案般的语气。眼见阿斯兰面若冰霜的不发一语,卡嘉利的不耐顿时涌现。


  “……你说句话啊!”


  无视安全距离这回事已经从她的脑中消失了,她一个箭步冲近阿斯兰,暴燥的大喝。


  阿斯兰彷佛一点也不在意她的举动,只是虚脱般的看着别处,无力的答道:“那家伙……已经被我杀了……”


  卡嘉利倒抽一口冷气。尽管她料想过——打从登上小岛的那一刻起,她已经隐约做过这样的结论了,但她却不愿意这么认为。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


  ——基拉会被这家伙……?


  怒火突如其来的冲了上来,卡嘉利一把揪住阿斯兰。她甚至忘了对方是个伤员,只是气愤粗暴的摇着他。阿斯兰也不抵抗,就任她这么摇撼着,茫然自语。


  “被我……杀了……”


  他用呆板的声调继续说着:“我用‘圣盾高达’缠住他……自爆。……紧急逃生…我想是不可能……”


  卡嘉利睁大了眼睛听着他的独白,阿斯兰的声音艰涩得像是挤出来似的。


  “没别的法子了……!要打倒那家伙,只有……”


  “你这混帐!”


  卡堆里咆哮起来,用枪抵住他。


  ——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她的脑中有个声音这么说。那时她迟疑了。可是,现在的话——不对!当时就应该杀了他!这样一来——基拉现在就不至于……


  基拉就不会死!


  难以言喻的悔恨在她心头翻腾,扣住扳机的指头不断颤抖。被她猛然摇晃后摔在床上的阿斯兰,仍以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她——不,他什么也没看。只有一道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卡嘉利暗暗一惊,收回手枪。


  就算现在——现在杀他也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基拉……基拉已经死了……!


  “——可恶——!”


  她甩开阿斯的身体,狠狠朝墙壁打了一拳。


  “可是……”


  在她的背后,阿斯兰自言自语着:“我怎么还活着呢……?”


  他的语气彷佛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声音像孩童一般稚气。


  “因为那个时候,我逃了出来吗…………?”


  卡嘉利转过身去瞪着他,一怒之下,又对着敌兵的脸举起枪。


  阿斯兰仍以那副虚脱的表情看着枪口,泪水仍在流着。终于——他换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吗……你要杀我吗……”


  这般莫名冷静的态度,却令卡嘉利格外光火。她哭叫起来。


  “基拉那个人……做事不牢靠……又莫名其妙……动不动就哭……!可是他很善良……是个好人啊!”


  向这家伙讲这些又能如何?对阿斯兰而言,基拉不过是一介敌兵。虽然知道这点,但卡嘉利就是没法不说。


  基拉是这么可怜!总是很心酸地一个人在哭……!


  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飘缈的笑容,卡嘉利咬紧了嘴唇。当时——“我知道……”


  阿斯兰气若游丝的声音,引得她抬起头。


  “……我就知道……他都没变……那家伙从以前就是那样……”


  负伤的敌兵脸上,竟然浮现一抹怀旧的笑容,卡嘉利看了不禁错愕。


  “你——?”


  “——他就是爱哭……爱依赖人……很优秀,做事却没什么分寸……”


  “你认识基拉吗?”


  卡嘉利走向床旁,不敢置信的问他。阿斯兰憔悴的点点头。


  “认识啊……还很熟……。从小就认识了……”


  ——你说什么……?


  与先前不同的另一种战栗感窜上卡嘉利的背。只见阿斯兰彷佛回到孩提时,嘴角挂着稚气的笑容,继续喃喃道:“……以前是朋友。”


  “朋、……朋友……?”


  怎么会——怎么可能——!


  卡嘉利觉得一阵目眩。


  怎么这样——!


  “那你为什么……?”


  几近尖叫的声音从喉头迸出——“为什么还要杀他?”


  被自己的朋友——一个从小认识的朋友所杀?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基拉怎么可以死得这么悲惨……!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我不知道……”阿斯兰茫然的摇着头。


  “我也不知道啊……!”


  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万般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放声大叫:“我们分开……等再见面时,就已经是敌人了啊!”


  “敌人……?”


  卡嘉利愕然的重复着。


  “我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叫他跟我一起来……!那家伙是调整者啊!是我们的伙伴啊!他待在地球军不是很奇怪吗?不是吗?”


  阿斯兰激动的吼着,一脱方才的憔悴和无力。卡嘉利只能怔怔的看着他的脸。


  “可是那家伙就是不听……还要跟我们作战!伤了伙伴……!”


  悲痛撕裂了阿斯兰的声音。


  “——尼高尔……也被他杀了……!”


  剎那间,他脸上的表情成了憎恶。卡嘉利不觉一寒。


  “所以……”


  她颤抖着问。


  “你就……杀了基拉吗……?你自己……?”


  亲手结束童年好友的性命?在无计可施之际,甚至让自己的爱机自爆——非得用尽一切手段,就为了夺走基拉的生命吗……?


  “不然呢?现在的他是敌人啊……!”


  阿斯兰哭叫道:“——所以我只能打倒他,不是吗?”


  “你这个混蛋!”


  她也回吼。


  “为什么要搞成这样?”


  无处可宣泄的思绪,让她抓着对方衣领的手也不住颤抖。


  “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不可啊——?”


  阿斯兰也激动的回她。


  “那家伙杀了尼高尔!那个喜欢钢琴……才十五岁……就为了维护plant而战的孩子……!”


  “基拉也只是为了保护想守护的而战啊!”


  卡嘉利颤抖的哭叫着。


  “可是你!你为什么非要杀死他不可?——而且你们还是朋友……?”


  “唔……!”


  阿斯兰的表情极度扭曲,泪水不断涌出。他终于嚎哭起来,声音就像野兽般狂乱。卡嘉利呆然放开他的衣领。这个少年正承受着超越于此的遗责。


  他亲手做出的事,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无可奈何的苦涩奔流在卡嘉利的血管中,彷佛都在寻求着出口。


  ——太残忍了……!


  ——这世上竟能容许这等残忍的事情?


  朋友手刃朋友,朋友被朋友所杀。这种残忍的事——?


  这就是战争?若是敌对,就算是朋友也得厮杀……否则就会失去自己珍视的事物。憎恨呼唤憎恨,但抚慰憎恨的方法早已不存在。这是个无限黑暗的循环之轮。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0

  “……因为被杀所以杀人……又因为杀了人而被杀……”


  卡嘉利自问似的吐出一句。


  “这样到最后……真的会得到和平吗……?”


  她的父亲也曾经向她投以同样的疑问。


  她在泪水奔流之余毅然定下心神,重新整理思绪。看着眼前这个蜷缩着哭泣、身心俱伤的少年……和她同样为死者哀悼落泪的这名敌兵。


  ……我绝对不恨他。


  基拉的死,生命的代价,她不再去想要谁来偿还。绝不……!


  ……既然这轮回得在某个地方切断。


  打仗也不能让战争结束……已逝的那名少年,也曾面色悲凄的这么说过……


  “守备队‘蓝色领袖’来电。……‘本队即将脱离’。”


  听见帕尔的报告,心神耗弱的玛琉这才回过神来。阿拉斯加守备队的航空机动队正在上空盘旋,翼端灯闪烁着准备飞去。


  “回电‘感谢各位的援护’。”


  像杂着疲惫,玛琉打起精神指示。


  他们在“迪因”队的追击下脱离战斗空域,好不容易才和阿拉斯加取得了联系。


  “啊……第 18 雷达站……说…要核对船藉。”


  卡兹传达讯息,用辞有些生涩。


  “你们头一次进入阿拉斯加港呢。……把数据送过去,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在这一来一往间,舰桥的气氛顿时舒缓起来。虽然“大天使号”在与第八舰队会合时取得了识别码,但一直没有机会用到。换个说法,在那之后算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和友军接触。在进入制空圈之前一路被敌人紧追不舍,如今终于平安抵达安全之处,该有的踏实感毕竟还没涌现。


  “得救啦……要是守备队再晚一点赶来,我们就完啰。”


  杰基大叹了一口气说着,赛伊转过头去问他。


  “可是那些‘迪因’怎么那么干脆就撤退了?”


  “就那么三架,对方也不想闯进防空圈跟阿拉斯加硬干吧。”


  达利达一派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令赛伊大感意外。


  “阿拉斯加有那么……?”


  他们的交谈在 CIC 里进行,娜塔尔立刻厉声喝止。


  “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现在还是第二战斗置哦!”


  这话也同时是对玛琉的指正。她“啊”了一声,想起来转过身去。


  “对不起,己经没事了嘛。……改采半舷休息了。”


  她也和其它乘员一样,被之前的战斗逼得一直紧绷神经,早就忘了安全感为何物,一时也忘了要解除备战状态。娜塔尔见自己的语意正中,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玛琉总算解除了紧张感,但此时却有通讯传来。是马德克。


  “什么事?”


  这种时候整备班还会有什么事?玛琉一脸莫名奇妙,却见马德克愁眉苦脸的说。


  “舰长,拜托你阻止一下吧!佛拉达少校逼我们修理机体……”


  “什么?”


  已经进入友军的制空圈,也不需要任何出击行动了。为什么穆还要急着修理“空中霸者”?……玛琉一头雾水的睁大了眼睛。马德克又压低了嗓门说道:“……我看他八成想回去找那两个小兄弟,怎么说他都不听哪!”


  玛琉一阵愕然……同时也能体会。


  当她跑进机库时,只见穆还在催促着整备士们,他自己则边骂边爬上维修处。


  “少校!我不会准许你出动的!”


  玛琉赶过去如是说,穆却连头也不回。


  “你也让整备班休息休息吧!”


  她再次下令,穆才闷闷不乐的反问。


  “……奥布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吧?”


  “对……可是……”


  换句话说,那两名少年的生死还无法确认。穆想掌握他们的下落,打算自己飞回战斗区域。身为战斗驾驶的前辈,他自然最担心少年们的安危。玛琉当然明白这份心情,却也觉得此刻的穆有些反常。


  “母舰已经安全了啊。……那让我出动有什么关系。”


  穆以小孩子闹别扭般的语气固执的说。


  “不行,我不同意!”


  玛琉也同样固执,穆焦燥的转过身来。


  “可是万一……万一他们逃生了……!”


  玛琉终于也发起脾气。


  “要是可以,我也想马上飞过去找啊!可是我就是不能那么做!”


  “舰长……”


  她的气势让穆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现在的状况更不能让你一个驾机离开!万一连你也失去了,那我……”


  玛琉突然惊觉,硬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怎么回事。一时情急,竟不小心说出内心的情感。发觉穆愣愣的俯看着自己,她只好低下头去,掩饰双颊的一阵热。


  “现在只有相信奥布……还有基拉他们……请你留下来吧……”


  说出基拉的名字后又是一阵酸楚。


  她不想相信……是真的不想。但她的理性正逼自己接受少年们的阵亡。阵亡,不过是战场上再惯见不过的家常便饭。


  对穆而言,他一定也一样。可是……


  基拉和托尔……他们都是基于纯粹的善意,为了保护朋友和这艘船才投身这场非自愿的战事里,却在友军的势力圈边缘葬送了生命。而为什么…他们这些做长官的却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这条命是孩子们的鲜血换来的。未成年的少年们成了盾,让自己保住一命,这份不舍和罪恶感,让玛琉等人只想坚信他们的生还。


  穆也明白这一点。虽然明白,但他对少年们的死另有一份责任感,只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此刻的行为颠覆自己一贯务实冷静的判断,也是因为罪恶感使然。


  他的心情,玛琉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想回去搜索那两个孩子。甚至不惜放弃一切……


  但她不能,她还是这艘船的舰长……


  被心中的无力感啃噬着。穆的大手按上她的肩,牢牢的抓了一下。


  “……收到。”


  像是有些难为情,穆放轻了声音说完后就这么走开了。玛琉努力忍住眼泪。那只手在肩头瞬间释放的温暖和沉重,就像渗进了伤口一样。


  坦然为幸存而喜悦,对此刻的她而言实在太难了。


  等了又等,基拉就是没有回来。


  等到睡着的芙蕾在看到时间后吓了一跳。战斗开始时才刚早上,现在都已经傍晚了,基拉到底在干什么呀……?


  她走出军官室去找他。经过餐厅前,和几个交谈中的整备士擦身而过。


  “……不过,丢了‘强袭高达’才进阿拉斯加,这就……”


  “谁想得到大和会被打倒嘛……”


  听见其中几句,她不由得转回头去。


  ……他们在说什么?好像是说基拉怎么了……


  这时,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卡兹正从舰桥方向走来。他应该会知道基拉在哪里吧。


  “卡兹,基拉呢?”


  听见她这么问,卡兹像是有些困惑,别开视线小声的说:“…… MIA .”


  “啊?”


  听不懂他的回答,芙蕾继续追问,卡兹便稍稍提高了声调。


  “战斗时失踪……就是未经证实的阵亡。……军方是这样说的。”


  芙蕾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失踪……?阵亡……?


  “托尔也是吧。……详细的情形,你问别人吧。我只知道这些了。”


  他就这么说的不清不楚,也不管芙蕾满脸不解,便转身要进餐厅。芙蕾叫起来抓住他。


  “等一下!我是问你基拉在哪里!”


  “就跟你说不知道!连他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了!”


  卡兹粗鲁的甩掉芙蕾的手。


  “喂!你那什么意思嘛!”


  莫名其妙的随便说两句就算回答了啊?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友善。那么说,好像基拉已经……已经……


  “……大概是死了啦。”


  卡兹闷闷丢出这一句后,便像是自己也怕说这个字般的别过脸去。


  “行了吧?”


  他掉头就走,彷佛深怕她再次叫住自己。芙蕾愕然的站在原地。


  ……死了……?


  卡兹在说什么?


  等我回来……基拉明明才这么说过。


  等他回来,她要为他们的争吵……还有至今的一切……好好的向他赔不是。要是基拉肯原谅她,她要比以前对他更好更温柔。他们要重新开始,再试一次。她都想好了……


  可是基拉却死了?


  这根本应该是她愿望的结果——基拉上战场拼命的战斗,一直战斗,然后战死。


  但在此时,别说要为这个结果高兴了,她连接受现实都办不到。


  ——不可能。基拉不可能死的。他要是不回来,她就无法得到他的原谅,也不能再对他更好了。那以后要怎么办?


  芙蕾完全陷入混乱,怅然若失的呆在走道上。


  像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了可回去的家。


  “阿盖尔二等兵。”


  背后有个声音叫住自己,赛伊便转过身去。


  “是?”


  娜塔尔拎着两个纸箱走来,交给赛伊后下达一个命令,让他不由得全身僵硬。


  “去整理肯尼西亚二等兵和大和少尉的遗物。”


  “遗物?”


  心中一寒,他半抗议地看着长官。


  “怎么……又还没有……!”


  托尔和基拉的死亡根本还没有证实,而且事情发生至今还不到一天,现在就要他去“整理遗物”——!


  娜塔尔却只是漠然的回答他。


  “舰长已经认定为 MIA 了,就是这样。”


  赛伊把话又吞了回去。娜塔尔又继续说,但把音调微微压低了一些。


  “——有了留恋就会伤心,下一个送命的就是自己……。战场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这样——听着娜塔尔远去的脚步声,赛伊只是呆然的看着纸箱。


  “遗物”——居然用这两个字……。就这么把他们的生活轨迹塞进这个小箱子里,然后忘掉一切吗……?


  现实一波又一波的向他逼来,要他相信基拉和托尔不会再回来了。尽管如此,赛伊却无法真实的感受他们两人的死亡。


  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恶梦中。他们原是再平凡不过的青少年,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不知何时却突然置身于战场,又在突然间被人告知好朋友阵亡了。或许醒了便会发现这是梦吧;他甚至感觉过了那个转角,又会看见基拉和托尔笑闹着走出来。


  拖着疲惫的脚步,赛伊往他们的寝室走去。刚走进房里,他又呆住了。


  幽暗的房里,米丽雅莉亚正抱着双膝蜷缩在一角。


  “米丽雅莉亚……”


  赛伊下意识地将两个纸箱藏到身后。怕她万一看见了会问——想到这里,他剎时真想逃出去。


  “遗物”——这两个字,她不该听到。


  但她只是怔怔的坐在床上,用一双红肿的双眼望向赛伊。


  “——托尔有没有消息……?”


  赛伊觉得语塞。


  “……没有。”


  看见少女的眼中浮现绝望,他连忙补上一句。


  “可——可是,不会有事的,一定……”


  这话伪善得连他自己都讨厌。他想掩盖这种感觉,便又接着说:“舰长也请奥布帮我们搜索了,而且到了总部,或许会知道更多……”


  然而话说得越多,空虚感也越沉重。赛伊察觉他自己都开始不相信这些话了。


  但是米丽雅莉亚却像受到了激励似的微微一笑。


  “对啊……就是说嘛……。——他不会有事的嘛……”


  她这副怎么也不相信恋人之死的模样,令赛伊心头一震。只剩下她还坚信着连赛伊也已经放弃的可能性。只有她还相信、托尔等人还活着——只不过,她眼神中的活力只像昙花一现。米丽雅莉亚又抱着膝盖,空虚地喃喃自语。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1

  “……应该不会有事……”


  “米莉……”


  赛伊想走过去,却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拿着纸箱。为了不让米丽雅莉亚发觉,他很快的将箱子藏进床帘的后面,努力装出开朗的声音。


  “我们去餐厅坐坐吧,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怎么行呢。”


  他拉起她的手,米丽雅莉亚便乖乖的跟着站起来,却像是茫然不觉自己在走路似的。赛伊为她感到难过,半支着她往通道走去。


  “——干嘛啦!别这样推我啦!”


  忽然间,他们的前方有一阵骚动,赛伊等人停下脚步。只见一个衬衣渗着血迹、双手被铐在背后的金发少年,正被乘员拿枪抵着走过来。


  “我可是受了伤的人耶!——真是!你们想放着我不管到几时啊!”


  赛伊在前方观望的乘员中看见诺曼,于是不假思索的走过去问道:“那人是……?”


  诺曼悄声答道:“‘暴风高达’的驾驶员。”


  赛伊一惊,重新往那个方向打量。他知道那架机体在刚才的战斗中中弹而无法操纵,所以那名驾驶员已经投降了。


  那么,这名少年就是扎夫特的战斗驾驶员——?


  “……真年轻。”


  诺曼喃喃说道。这名皮肤黝黑的金发少年,看起来跟赛伊等人差不多年纪。扎夫特的士兵——所以说,他也是个调整者……这是当然的。赛伊恍然想着。这时,他又记起那个已经不在这里,却是他以往唯一熟悉的调整者,不禁感到一阵发自脚底的寒意。


  这时,被赶着走过他们面前的那个扎夫特兵,突然发出惊叹声朝他们探出头来,好像是对着赛伊身旁的米丽雅莉亚而发。


  “这艘船上也有这么年轻的女孩啊?”


  赛伊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环住米丽雅莉亚的肩膀,想把她抓到后面。却见扎夫特兵嘲讽的皱起眉头。


  “蠢毙了!哭什么哭啊。我才想哭——咧!”


  那人暴燥的吐出这一句,口气分明是把他们当傻瓜,令赛伊一时怒气涌上脑门。


  ——这家伙——就是这帮家伙把托尔跟基拉……!


  他气得不顾一切想冲上前揍他,却被诺曼匆忙按下。


  “住手!对俘虏施暴是禁止的!”


  赛伊咬牙切齿,紧握着的拳头不住抖着,却见那个俘虏趾高气昂走过众人面前,那双睥睨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般。令赛伊更加怒不可遏。


  ——对,在你眼里,我们是像猴子一样低等!可是基拉从没用那种眼光看过我们……!


  米丽雅莉亚不意地抓住赛伊的手臂。她的手剧烈的颤抖,哭肿的眼睛一直望着刚走过的那名俘虏。


  “那个人……是……?”


  “米莉……不要看他。”


  赛伊慌忙搂着她的肩,挡在她的视线前。米丽雅莉亚却仍睁大了双眼张望着。


  “赛伊……那个人……是不是……?”


  “来,我们走。”


  赛伊硬是把她推走。


  在围观俘虏的人群中,赛伊发现芙蕾的身影。她面色铁青的伫立在那儿,目光炯炯的瞪着扎夫特士兵的背影。


  敲门声响起,房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子的男性走进来,屋里的少女起身相迎。


  “来接他的人到了。”


  男子如是说,阿斯兰只是浑浑噩噩的听着。金发少女走向他坐着的病床。


  “阿斯兰……”


  听见她的声音,阿斯兰才想起这个是他认识的人。对——卡嘉利……是吗?


  ——这么说来……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喂,有人来接你了。——我们不能把扎夫特的军人带去奥布的。”


  奥布……?对哦,这个少女是奥布的公主。脑子好像很钝,思绪也飘来飘去。是止痛药的关系吗……?


  卡嘉利盯着他的脸,表情变得有些烦恼。


  “可恶!喂……你还好吧?”


  她又拉又扶的,把阿斯兰拖下床站好。阿斯兰一面任她拉着,看见她一脸担心的仰头看着自己,不由得噗嗤笑出来。


  还问我好不好啊。


  明明刚才还对我这个伤员动粗,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


  “……你果然是个怪家伙耶。”


  阿斯兰喃喃似的说道。


  ——这家伙干嘛要担心我?


  “……谢谢你……是该这么说吧……?”


  他摇摇晃晃的踏出脚步。


  “虽然……现在还很难说……”


  他们的救是否值得感谢——或是该受到咒骂,现在的阿斯兰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我都杀了……杀了基拉……


  飘忽的思考渐渐浮现在脑海,只不过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膜似的,感觉沉重而不切实。就连正在走路的自己,都像是在梦里。


  “你等一下!”


  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他,阿斯兰慢吞吞的转回去身去。卡嘉利边跑边摘下脖子上的项链,然后又踮起脚,将它挂在阿斯兰的颈子上。


  “这是哈乌梅亚的护身石。”


  随便的口吻中,隐约感觉得到关心的语气。


  “我看你——不太行的样子。让这个保护你。”


  阿斯兰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红色小石头,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


  “……就算我杀了基拉……吗?”


  卡嘉利厉色抬起头。


  “我不希望再……再有任何人死了……!”


  只有顷刻间,这道直诚的目光竟让阿斯兰脑中的那片雾霭剎时消散。他的表情愕然,眼眶也湿了——不过他还是直视着那双正直无畏的坚强眼神。


  她——是什么人啊……?


  一眨眼,和刚才同样的疑问又闪过;虽然意义不同,仍然模糊了他的思绪。


  之后接驳艇载着阿斯兰,将他送往停泊在远海外的扎夫特直升机。从机舱探出身子的伊扎克认出他的身影,开口就是一阵好骂。


  “你搞什么!还有脸回来啊!”


  骂归骂,当他发觉阿斯兰一只手吊着三角巾后,还是跪在舱门伸出手去扶他一把,帮他登上机舱。


  “……我打倒了‘强袭高达’。”


  两人错身时,阿斯兰疲倦的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原以为伊扎克要说气话,却见他突然咧嘴,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微笑。好像他真的一直在担忧自己的安危似的——阿斯兰茫然的这么思索着。


  脑子好像一点也不动了,自己之前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杵在这干嘛?还不滚去躺着!受伤的人可是你啊!”


  伊扎克凶巴巴的吼着,装作不情愿的模样,帮阿斯兰躺进直升机里的简易卧铺。渐渐沉入睡乡之际,阿斯兰一面仍想着,说不定真的是梦。伊扎克会关心自己,除了作梦也不会是别的了。


  对,是梦就好了。最好一切都是梦……


  白冷海面上,雪白的战舰投下漆黑色影子,正向陆地驶近。


  地球联合军统合司令总部“JOSH-A”——“乔舒亚”,就位在极北之地,阿拉斯加的育空河口附近。从地表看不见它的全貌,因为总部大部分的设施都隐藏在育空河的地底下。


  在这片北国大地下,有个人为凿穿的空洞,在其中央浮着一座大型的人工地基,上下和外缘部的岩盘间则有无数的悬吊装置接合。因此地表的动态几乎与内部的这座地基无关;地震自不消说,就算受到核弹直接攻击也不受影响。人工地基上有高楼大厦林立,这些都是军方的机构,外面的阳光透过光纤映照进,与地表任一处市区毫无二致。不论规模或外观,这里都不像是个建设在地底空洞中的城市。


  这就是“JOSH-A”——地球联合军的统合最高司令部。


  在航管的引导下,满身疮痍的“大天使号”开进一片巨大的瀑布。藏在瀑布后面的主闸开启,缓缓将庞然船身收纳其中。


  在地底深处的一室中,大型屏幕逐一映出这整个过程。


  “——‘大天使号’啊……。总算到这儿来了……”


  一名将官喃喃自语道。他的语气听来倒像是有些困扰,不像是为友舰的平安归来而感到宽慰。


  “大概是哈尔巴顿的执着在保护它吧?”


  有人提起这位已经亡故的将军之名,立刻引来另一个揶揄的声音答道:“真的在保护它的可是个调整者小孩唷。”


  “别说得那么直接嘛,撒扎兰特上校。”


  应声的这人对那名上校摆了一个苦脸。屏幕画面此时已经切换,映出一份军方的制式文件。


  “——算了,临到最后一刻,‘强袭高达’跟那个驾驶员都 MIA ……这该怎么说呢……算是幸运吧。”


  屏幕中的文件上有基拉•;大和的名字,上面盖着一个大大的 MIA 印记。


  “GAT系列即将成为我们的主力前锋机,要是——还得让一个调整者小孩去操纵,还像什么话……”


  唤作撒扎兰特的那名将官如是说,其他人也点点头。


  “的确是啊……”


  “那就等于摆明了要大家看着,我们毕竟还是敌不过那帮人嘛。”


  “所有的技术都已经传承下来,并做了更一步的发展。——下次一定要让它适合我们。”


  配合着撒扎兰特的话,屏幕的画面渐次切换,映出一架又一架的 MS 和规格。背部装载了两门巨炮的机体将如何活动;另一架背负着甲壳般的机体,又将如何展现可变性能;还有装备了三角翼的机体——“——你怎么跟阿兹拉艾鲁说?”


  一名将官问道。撒扎兰特回答。


  “问题都由我们这里做修正——我是这么说的。”


  他将文件放在桌上,做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握起十指。


  “一切都只是运气不好啊。——而且我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恐怕也是……”


  在场的将官们听见这番话,纷纷严肃的点头。


  这些人此刻早已忘记,印着少年之名的文件象征的是一个生命——最后,撒扎兰特喃喃道:“——都是为了还我蔚蓝纯净的世界……!”


  “传令!作战统合室呼叫第八舰队隶属舰‘大天使号’!”


  静静停泊在“JOSH-A”船坞中的“大天使号”接获总部传令官的通讯。玛琉立正行举手礼,接受传令。


  “军司令部威廉•;撒扎兰特上校指示:诸位历经长途奔波及激战的辛劳——”


  传令官例行公事地逐字朗读传令文书。


  “——基于听取事态简报之必要,贵舰乘员在接获进一步指示前,必须保持现状在舰内待命……”


  玛琉一时没会意过来,不假思索的反问。


  “——保持现状……是指?”


  传令官冷冷的点头。


  “对。我们收到巴拿马进攻的消息,现在也忙得不可开交……。哎,总之你们先休息休息吧。”


  最后那句话应该出于他个人的亲切吧,只不过语气依然淡泊得感觉不出温度。话一说完,通讯就被切断了。玛琉和娜塔尔不解的面面相觑。


  向阿拉斯加报到——他们一路孤独的奋战过来,所为的就只有这个目标。如今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受到的却是这种待遇——倒不是想受到盛大的欢迎,只是该有个最起码的正式报到手续才是。至少,他们最初的任务只是将这艘战舰送到总部,原以为上级会立刻指示谁来接管的。


  扎夫特的巴拿马攻略战迫在眉睫,总部这里或许真的忙成一团,无暇顾及“大天使号”的事情;可是也正因为情势紧张,这艘新型舰拥有的数据重要性不也更高吗?


  忍不住心中的焦燥,玛琉不禁埋怨了一句。


  “看来——哈尔巴顿提督的话是真的了……”


  “啊……?”


  娜塔尔望向她,似乎也想起故人的话,表情复杂起来。


  ——战场上死了多少士兵,那些人根本只会从数字去看!


  玛琉回想起老长官的语气是多么的不耐与焦急,也觉得心情有些沉郁。


  因这艘船而受到攻击,以致于毁灭的“海利欧波里斯”、“阿尔缇米斯”,到第八舰队等,在难以计数的牺牲后,今天他们才能平安抵达总部;其中甚至还包含了两个尚未成长的少年——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来到这里,究竟有没有意义?他们一直以为,只要让总部看见这艘船带来的数据,还有如今已损失的新型机动兵器“G”,上级一定会认同它们的效益。但在面临如此冷淡的对应后,别说是递交战斗资料了,就连上级是否会有效的运用这些兵器,似乎也不必指望了。


  要是这样——那么之前的那些战斗,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斯兰怔怔看着窗外。又一架运输机抵达,舱门开启,“萨伍特”和“基恩”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卡潘塔利亚的扎夫特军总部里,“割喉作战”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这场作战行动的目的,是要夺去地球联合军方位在巴拿马的最后一处质量投射装置,因此来自各地、甚至是宇宙的MS及战舰都已往卡潘塔利亚集结。阿斯兰正在基地里的病房疗养,因此得以窥见这副忙乱的景象。


  只不过,他的绿色眼眸并没有真正看着这一切。


  敲门声响起,他反射性的往房门看去。


  “我是克鲁泽,我要进去啰。”


  房间打开,金发的长官走了进来,阿斯兰却还在发愣,好几秒都没反应。


  “……队长。”


  迟了一会儿,阿斯兰才想起自己该对他表示敬意,立刻起身想要敬礼。克鲁泽见状便制止他。


  “不用起来。”


  “……对不起。”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2

  无意间,心底涌现一阵痛楚,阿斯兰坐在床上低下了头。为了尼高尔——克鲁泽托付给他的士兵,他却让他战死了。不仅如此,堤亚哥失踪,友军的搜索也毫无消息,自己又弄丢了座机,都令他感到万分歉意。


  可是,克鲁泽看来却是神采飞扬。


  “不——我听过报告了。你做得很好啊。”


  “不……”


  “我没有及时做出应对,也有不是之处啊。……的确,这样的牺牲是很惨重,但也无可奈何……”


  克鲁泽站在病床旁,语气格外温和。


  “——毕竟对方是那样棘手的强敌啊。你的那个朋友。”


  阿斯兰驼着的背猛然一震。克鲁泽停了下来,似乎在感受他的痛苦,过了一会,才继续流畅的说道:“我知道这一仗令你很不好受,不过——米盖尔、尼高尔、巴尔特菲卢特队长……还有许多士兵的性命都断送在他的手里。你今天能够打倒他,祖国对你的本领也做了高度评价哦。”


  他倾下身子,在阿斯兰的耳边轻声说:“听说要颁发星云奖章给你耶。”


  “——啊……?”


  奖章——?获颁奖章?是怎么回事?


  “还有——就我个人而言是很遗憾,我这趟也是来传达,从今天起,你将转调到国防委员会直属的特务队去服务。”


  “怎么会……队长……”


  阿斯兰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的派令是晋升之意啊。他这才明白自己是受到了军方的赞扬,却只是胆怯的缩起身子。


  克鲁泽大抵也猜到他的窘惑,便露了一个激励似的笑容。


  “阿斯兰,你现在可是最顶尖的战士哦。——你就要变成最新机种的驾驶员了。听说祖国也希望你尽快回国,好去领取你的新座机呢。”


  “可是……!”


  ——我不懂。这人在说什么啊?


  阿斯兰一头雾水的望着长官——不,从今天起已不再是长官了。


  奖章?顶尖战士?


  他在说什么?害得尼高尔横死沙场的自己——亲手夺去朋友性命的自己——为什么?


  阿斯兰还在困惑之时,克鲁泽又唐突的问道:“令尊当上评议会的议长,你听说了吗?”


  “啊……是。”


  经他这么一说,阿斯兰想起好像听某个医疗人员提过。又像是父亲直接传来的短讯?他也记不清楚了。


  “萨拉议长由衷希望能尽早结束这场战争。”


  阿斯兰的脑子几乎被问号烧得过热,听见这句话时才冷却下来。


  “——真的是,真希望这种战争能快点结束啊……”


  战争的尽早结束——是啊……


  阿斯兰再次垂下头去。


  当初,他也只是为了让这场战争能早一日结束——为了保护祖国——才投身战场的。


  “——为了这个目标,你可要再接再厉啊。”


  克鲁泽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满怀关切似的俯看着阿斯兰。


  为了这个目标,士兵们该做的事,就是在战斗中打倒“敌人”——就是这样。所以……打倒“敌人”的自己,的确做过值得嘉许的行为。


  阿斯兰愕然的低着头,看着自己垂在床铺上的手出神,甚至没注意到克鲁泽走出病房。


  ——他的理智导出那样的结论,感性却无法接受。


  值得嘉许的行为?——那也算?


  野兽般的咆哮、一味的击杀和缠斗。对手还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这一刻,当时情景猛然鲜明的涌现,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基拉——!


  想起自己当时是怀着何等恨意的叫着这个名字,为了夺去他的生命,又是多么凶残的向他逼战;甚至不计一切代价,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就为了杀死他。——那会是自己?


  在一切都结束后的如今回想当时,他只觉得彷佛像一场恶梦。


  然而,那不是梦。就是这只手,当时为了结束一切,确确实实地按下了自爆装置的启动钮——为了夺去基拉的性命——阿斯兰激动的喘着气,下意识的紧抓着床单。


  ——对……我已经……杀死了基拉!


  这个事实如今才直接打击着他的自我意识。先前那份挥不去的茫然感一直阻挡着,却到此刻才烟消云散,让残酷的记忆堂皇入侵。


  ——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留下这条命,还要被授与奖章、被军方捧得像个英雄人物?


  ——不该是这样的……


  再多的后悔都已经太迟。


  他的这只手,已经按下了那个杀死基拉的按钮——


  “奥尔巴尼妥协案……这时候还把它搬出来谈做什么?”


  坐在新职席上的帕特利克•;萨拉揶揄也似的说道。


  “‘割喉作战’可都已经通过啰。”


  “我的用意当然不是要大家照单全收。”


  脱下了议员服的西盖尔•;克莱因反驳道。


  “只是战争一定会造成人力与财力的牺牲!要是能够避免,为什么不努力去做!”


  “plant”艾普立留市的最高评议会议场中,各议员和已经将议长宝座让给帕特利克的西盖尔•;克莱因到齐了。


  克莱因的一片挚诚并末温暖议场内冷漠的空气。帕特利克就任议长后,推动“割喉作战”的激进派已经成为议事主张,使他的势力已大不如前。爱莎莉亚•;玫尔——伊扎克的母亲——嘲讽地歪嘴一笑,冷冷的将文件推回去。


  “就算如此,这里面的谈和条件也太可笑了!好像他们已经赢了的样子!”


  她所言不差。所谓的“奥尔巴尼妥协案”,是联合军方在“乌洛波罗斯作战”发动后提出的一份谈和条件。眼见扎夫特的侵攻主要是MS.地球又摆脱不掉中子干扰器的影响,自然人们察觉情势对自军不利,便在仓皇之际提出这么一份文书,内容上却几乎无“妥协”两字可言,充其量只做到了认可“plant”某种程度的自治,其余的部分——例如列入理事国的管辖下,全和开战前一样。根本是片面的要求。


  “一开始就这么吹毛求疪,还算什么谈和!”


  克莱因派的艾琳•;卡纳巴辩驳,微卷长发披肩的她,拥有综合情报学博士学位,担任外交委员。


  “他们选这种时候提这个,根本只是争取时间的伎俩!”


  海曼•;古鲁德单刀直入的骂道。主修政治学的他是个三十出头的黑发青年,既是国防委员之一,也是萨拉派的狂热拥护者。


  虽是狂热,他的看法却一针见血。联合军方分明是为了“割喉作战”的燃眉之急,才又将这份妥协案翻出来延缓侵略的脚步罢了。偏偏可笑的是,若真想达到这个目的,也该放点“政见性的牛肉”去吸引他们上勾才是。是那帮自然人愚蠢到没想到这一点呢?——还是此份条件已经到了军方退无可退的让步了?


  “——奥尔巴尼也不可能完全整合或代表理事国阵营的所有声音吧?不具代表性,那还谈什么谈?”


  爱莎莉亚不屑的如是说,议场内顿时充满赞同的声音。


  “那么!我们从此就要舍弃一切言辞,只用枪炮去争取和平吗?”


  克莱因沉痛的责难道。


  “——我们的文化有那么原始吗?”


  此话一出,全场中也有人露出愕然的神情。这些反应却被帕特利克接下来的一席话给掩过了。


  “克莱因前议长大人,您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了……”


  他站起来,带着一丝优越感,看着被自己踢下台的政敌。


  “我们只是代表民意的公仆。个人的情绪化发言,还请您节制。”


  “……恕我失言。”


  克莱因神情凝重起来。被他说成这样,他也无从反驳。毕竟,现在的国民选了帕特利克做为新任议长。换言之,也等于是认同了帕特利克的主张和作法。


  不论如何,奥尔巴尼所提的这份妥协案,看来只是徒然加深两个阵营间的鸿沟罢了。


  帕特利克又以殷勤的口吻向克莱因劝说:“您所提的宝贵意见,议会非常感激,并且郑重接受。——不过,接下来就该让我们现任的最高评议委员会检讨了。……至于来访的使者马尔奇欧导师,还请您代为致意。”


  “……我知道了。”


  克莱因站起身,再一次环顾议场内的众人。


  “但愿各位能眼光放远,选择正确的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议场。当他脚步沉重的走下通往大厅的楼梯,无意间被装饰在中央的一块巨石所吸引,停了下来。


  “Evidence 01”——看在这个异星的生物眼里,我们不知是什么样子。


  只不过有些微乎其微的差异,同源同种的生物竟至分裂成两个阵营而战;这块石头中的有翅生物,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还是说——在银河远方的某个星球上,他们也同样的在自相残杀……?


  “阿拉斯加的基地结构,据说能承受直接的核子攻击……”


  一艘潜航在深海的潜水母舰简报室里,劳乌•;鲁•;克鲁泽对着一班年轻士兵们说道。


  “——虽然现在是派不上用场了……反正扎夫特也不打算发动它。”


  他身后的屏幕正大大的映着北美大陆,闪着红光的一点便是他们的目的地。那儿是大陆的北端,育空河口附近。


  “若要进攻,只能说没做点准备是进不去的,但因为我们必须持续掌握敌军总部的情报……”


  克鲁泽流利的解说。这些被赋以特殊任务的情报兵也都极为认真的听着。


  “不过,这一趟侦察行动属于特殊任务,我们都必须严守秘密义务。——若想跟谁说起这趟冒险奇迹,可得等战后才行哦。”


  “是!”


  士兵们听见长官这道半开玩笑似的命令,有人严正的应诺,有人则苦笑着点头。看见这帮部下的表情,克鲁泽忽又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情报这种东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会从什么地方泄漏……”


  “米丽雅莉亚……”


  看着摆在眼前的餐盘,米丽雅莉亚已经呆了好一会儿,连手也没伸出去,一旁的赛伊忧心忡忡的叫了一声。


  “你也多少吃一点嘛……”


  自从抵达阿拉斯加基地后,米丽雅莉亚就越发阴郁,一天天憔悴下去。赛伊总是设法振作起她的精神。


  “来嘛,米莉,你不是很爱吃优格吗?至少把这个吃掉……”


  一向开朗明快的她,如今面色苍白,衬得黑眼圈格外明显。眼见她毫无反应,赛伊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然……我看你晚上也睡不好吧……”


  赛伊越说越小声。这时,一群整备士喧嘈着走进餐厅。


  “——几时才要发登陆许可给我们啊?”


  “进总部基地五天了还没下船,真是有够离谱。”


  他们一面享用饮料,一面高谈阔论。


  进入“JOSH-A”已经五天——琉玛频频询问下一步指示,上级却仍旧是那一句“舰内待命”。乘员的不满之情日益升高。不管他们今后将接受何等安排,会想离舰去吸吸外头的空气也是人之常情。要是能够外出,或许米丽雅莉亚也能改变一下心情——想到这个组织竟一点也不为基层着想,赛伊也不由得生起气来。


  “——说要叫我们干活……但只剩一架‘空中霸者’能干嘛……”


  整备士无心谈起的那个名词,令米丽雅莉亚的背脊一震。


  “……要不要修理那架回收的‘暴风高达’哪?打发时间也好。”


  “调理敌机干嘛?”


  “可是那本来是我们的东西耶。”


  “哈哈,这倒是。”


  “不过,修好了也只有调整者能操纵不是吗?——”


  他们旁若无人的继续聊着。赛伊发觉米丽雅莉亚开始不停的微微颤抖,连忙把餐点放回柜台,拉她离座。


  “米莉,我们走吧……”


  米丽雅莉亚硬梆梆的跟着站起身,随赛伊走出去时,整备士仍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依然谈论着战机的话题。


  “——唉,会驾驶的人已经没了……”


  连赛伊都想捂起耳朵。就在米丽雅莉亚几乎是让赛伊半撑半架着走在通道上时,她低低的哭了起来。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赛伊的眼眶也湿了。


  ——托尔不在了……基拉也不在了……


  胸口的这个大洞,好像再也没有人能填补。


  这时,走道一旁有人叫住他。


  “赛伊……那个……”


  那是个忸怩而娇媚的声音。赛伊顿时感到背脊一僵,随即强自镇定下来,转过头去。


  芙蕾站在那儿,脸上带有那副寻求依赖的表情。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少女,剎那间又令赛伊的心底涌现热意,但那却很快地被后悔打消。


  “——干嘛?”


  听出他的疏离,芙蕾似乎有话要说,但就在此时,一只绿色的鸟儿飞过走道,拍着翅膀停在赛伊的肩头。这是基拉的电子宠物。芙蕾看见小鸟,剎时愣住了。


  “小鸟?”


  小鸟旋又飞起,好像要落到芙蕾那儿去。


  “——不要!”


  她吓得挥动双手,差点拍落小鸟。


  “别这样。”


  赛伊制止她,只见小鸟趁隙逃出,沿着通道又飞不见了。芙蕾的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魂似的伏在墙边。看见她这副模样,赛伊也免不了兴起一丝同情,但他还是按捺着寒了声音说道:“……如果不急,等会儿再说好吗?”


  “赛伊……”


  芙蕾睁大了眼睛,看得出她十分错愕。赛伊装做视若无睹,扶着啜泣的米丽雅莉亚继续往前走,然后在医务室前停下。


  “你进去等我一下……。我请医官开点药给你吧,至少睡一下……好不好?”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3

  像在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说话,赛伊推着米丽雅莉亚进了医务室,他自己则留在门外,待门关上后,才转过身去对芙蕾问道:“……找我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他的冷漠神情,让芙蕾满脸不解。


  “托尔不在了……基拉也不在了……大家都很难过……”


  赛伊别过脸去。


  “……我也很难过。”


  芙蕾惊讶的看着赛伊,这个反应却令他感到一丝烦燥。


  “所以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安慰……”


  忍着烦燥,他尽可能小心措辞。


  “抱歉了……你去找别人说吧。”


  这话里仍有避不掉的刺。他觉得芙蕾并不在乎对象是谁,只是因为基拉不在了,她才要找个代替品以寻求保护罢了。


  现在的赛伊已经明白,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芙蕾彷佛不敢相信的样子。看来她压根儿没想到会被赛伊拒绝。她若存着这种念头,不就等于认为自己并不会为基拉的死而悲伤吗?这一点又令他不悦。


  的确,赛伊曾希望基拉死掉。因为恨他夺去了芙蕾——他真希望他不要回来。可是——苦涩涌上喉头。赛伊毅然掉头转往医务室,不愿再谈下去。眼看他就要走开,芙蕾又拉高了声音叫住他。


  “赛伊!——可是,其实我……!”


  “芙蕾!”


  ——别再说下去了!


  没顾虑到赛伊的心思,她还是说:“你应该也知道呀!其实我对基拉根本是——”


  “好了,够了没有!”


  赛伊怒喝了起来。


  “你根本就是喜欢他!”


  “不是的!”


  芙蕾尖声叫着。


  “哪里不是!”


  感觉到自己超乎意料的愤怒,赛伊一语道破这个事实。


  “一开始是怎样我不知道……可是,那家伙一向温柔……”


  他回想起基拉的脸,每当他们眼神交会。基拉总是悲伤的别过视线,赛伊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害者,其实基拉也是另一个受伤的人。想到自己竟偏狭得容不下他,赛伊现在有些懊恼。


  “——所以……因为他就是那种人……!”


  基拉是个温柔的人,也许他早就明白芙蕾心中的想法。可是他仍对她一样珍视、一样呵护,努力保护她——而后——战死……!


  可是……!


  “不是的—!”


  芙蕾仍然哭丧着脸,死命的摇头否认。


  “不是……不是的……!”


  可是这个芙蕾,却想否定那一切……?


  赛伊越发觉得心有不甘,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么一来,基拉未免太可怜了……!他拼了命去保护,竟然落到这种结果!


  可是……他自己就有资格去指责芙蕾吗?


  他也曾经希望基拉去死。


  乘员们好像已经将基拉的死抛诸脑后了。被他们两人的死吓着的卡兹,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快点下船。


  基拉用他的一条命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


  可怜的基拉。那么善良,那么有本事、有力量——那家伙的一条命,比我们这些人都更有价值的……


  就在这时,医务室里传来一个重物掉在地上的巨响。


  ——米丽雅莉亚……?


  他连忙打开门。


  米丽雅莉亚踏进医务室后,门就关上了。


  诊疗室里没半个人影。看来医官外出了。赛伊说要等他,那就等吧。米丽雅莉亚茫然找了张椅子坐下。瞥见敝开的抽屉里露出一把手枪,她也只是望着,好像没看进眼里似的。


  “喂,医生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粗鲁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没跳起来。转身一看,布帘后的诊疗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咦?”


  看见是她,那个人倒像是十分意外。米丽雅莉亚见过这个人。她倒抽一口冷气,大大的退了一步。


  黝黑的皮肤配上一头金发,那个嘲讽的表情,年纪和她差不多——就是他们在通道上看过的“暴风高达”的驾驶员。那个敌兵。


  少年板起了脸孔。


  “干嘛,你那什么样子?”


  米丽雅莉亚的双脚抖个不停。跟敌兵靠得那么近,屋里又只有他们两人,她当然害怕。对方是一个调整者,谁晓得他会做什么。


  扎夫特兵见她这副模样,神情不悦地吐出一句。


  “我可怕啊?奇怪啊?放心啦,铐得好好的啦!”


  他故意扭过身子,让她看见自己反铐在后的双手。再开口后又是一句挖苦的话。


  “怎么搞的……你还在哭啊?”


  少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嘲弄完又自顾躺回诊疗台上。


  “你这种家伙怎么会坐上这种战舰啊?既然怕成那样,还当什么军人!”


  米丽雅莉亚原本只是为了面对异类时的恐惧感而一味退缩,经他这番讥讽,却觉得那份恐惧不翼而飞。


  “唉唷—,难道是你那又笨又没用的自然人男朋友死啦?”


  听见这一句充满侮蔑的揶揄,怒火更上心头。


  又笨又没用——看在这个调整者眼里,托尔的性命就只有那样而已——?


  剎那间,先前的满心恐惧都化成愤恨。


  ——就是这家伙……!都是他们……!


  她抄起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术刀,恶狠狠地刺向躺在床上的敌兵。


  ——要是没有这些人!托尔就……!


  “——?”


  扎夫特兵应变力毕竟非同小可,他迅敏地避开了已经狂暴不可遏的怒刃。这份能力也一样可厌。


  “呼……唔唔!”


  米丽雅莉亚流着眼泪,仍然拿着刀猛刺那名敌兵。


  “你干嘛啊!喂!”


  少年的眼中闪过恐惧。


  “哇啊——!”


  他躲开了米丽雅莉亚的纵身一扑,两人却一起滚下了床。这时医务室的门打开,冲进来的赛伊惊讶得呆住了。


  “米丽雅莉亚!”


  眼见她还在挥动着刀子,赛伊跳上去抓住她。她发疯似的使劲挣扎,又哭又叫。


  “放开我!”


  “冷静点!米莉!”


  跟着赛伊跑进来的芙蕾,也在门口愕然停下了脚步。


  “托尔……托尔都不在了!”


  米丽雅莉亚扯着嗓子尖叫道。


  “为什么这个人……这种家伙还会在这里?”


  像是呼应她的怒气,只见跌坐在地的扎夫特兵双肩一震。他的额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沿着脸颊滴落。


  “为什么……是托尔……?”


  高举的双手失去力量,明亮的小刀滑落到地上。攀着赛伊,米丽雅莉亚嚎啕大哭起来。


  “托尔已经不在了……为什么……!”


  半撑起身的扎夫特兵神情僵硬,看着米丽雅莉亚泣不成声,不同于刚才的恐惧之情布满他的脸。


  这时,却有另一个人静静采取了行动。芙蕾从半开的抽屉里取出手枪,直挺挺的举向前方。她的脸上写满黑暗的憎恨,表情几乎扭曲。


  “芙蕾……?”


  听见赛伊高喊,又看见枪口闪着沉重的光,以及少女那张流露不祥之气的脸庞,米丽雅莉亚睁大了眼睛。


  “什么调整者……!”


  芙蕾尖声叫着,扣着扳机的手指一用力。


  “——你们都该去死——!”


  这几个字听得米丽雅莉亚为之一惊,二话不说便向芙蕾飞身扑去。枪声响彻这间小小的医务室,子弹射破了天花板的灯罩。碎片纷纷落在横躺的两名少女身上。


  米丽雅莉亚趴在芙蕾身上,依旧哭得抽抽噎噎。枪响声还在她耳里回荡,又听得芙蕾咆哮起来。


  “你做什么!”


  米丽雅莉亚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双脚却使不上力,只能就这么瘫坐在那儿。


  “干嘛妨碍我?你自己不也想杀了他吗?”


  芙蕾的话也有几分是对的。刚才紧握着那把手术刀时,米丽雅莉亚满脑子只有对敌兵的憎恶。自己明明想杀他,为什么又保护他?


  “你不也恨他吗?恨这家伙!”


  米丽雅莉亚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咆哮的芙蕾,不自觉的轻摇着头。


  “——恨这些杀死托尔的调整者啊!”


  ——不是的……!


  米丽雅莉亚仍旧哭着摇头。


  看见芙蕾那张写满憎恶的脸时,她感到一阵惊愕。


  自己刚才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


  ——什么调整者,全都该去死!


  可是……那么基拉呢?基拉也是调整者。可是失去了他,自己也一样伤心。


  “什么嘛……你还不是一样……!”


  芙蕾的叫声激荡着她的耳膜。


  “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我不是……!”


  米丽雅莉亚继续摇头,好像在帮自己否定,让自己明白这一点似的。


  “不是的……我……”


  芙蕾自从父亲死去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样。她仍然仇视调整者……便为此玩弄基拉、伤害基拉——虽然谁也没说出口,米丽雅莉亚却隐约感觉得到她的意图。


  ——失去了基拉,芙蕾应该也很伤心才是——所以她才会拿枪对着这个扎夫特兵——但她让那份悲痛全被对调整者的憎恨给取代了。那是不一样的。


  到底哪里不同,米丽雅莉亚也搞不清楚。只是眼前的这个敌兵已经流血了。他流的血,和自己的颜色并没有不同——让他受伤的,却是米丽雅莉亚自己。


  伤害他、互相残杀——不是那样的!我想要的并不是那样!


  “不是的……!”


  哀悼死者和憎恨敌人,是两回事。


  蜷缩在地上,泪水仍止不住的流下,米丽雅莉亚却清楚的感知这些思绪。


  ——我不要变得像芙蕾那样。


  “我们不该把俘虏放在医务室里那么久的。”


  走在通道间,娜塔尔语调冷静的对着玛琉说。她做这类公务上的纠举与弹劾已是家常便饭,玛琉一面听得厌烦,一面走在她前面。


  “更不用说那里居然空了那么久没人看守……。先前的战斗让士兵们也都心浮气燥,我们应该体认,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也是难免的。”


  “是啊。”


  入港至今,他们整整待命了五天,上级却什么指令也没下达。为此感到压力或郁闷的当然不会只有玛琉一人。这次的事件或许就是出于同样的情绪爆发。


  不过,对于那名俘虏,真的是玛琉疏忽了。进入阿拉斯加的同日,她以为总部会派人来带走那名敌兵,于是仅为了替他治伤之便而指示将他置留在医务室,此后就没再动他。话说回来,船上有敌兵俘虏,总部却没有做任何指示,未免太不寻常。


  “——就算是情绪问题,那样疏于看管,简直像叫俘虏光明正大的逃走不是吗?”


  “是啊……”


  一如往常,娜塔尔说的都是大道理。人要是都能像她那样过日子,这个世界不知会有多么单纯明快。遵从命令、格守规则,只为求胜而思考,其它的一切都舍弃。


  可是,自己做不到。


  “这件事大概也得报告上去……”


  听见这话,玛琉无所谓的摆摆手。


  “好啊,这个也加上去吧。”


  “舰长,”


  娜塔尔大概以为玛琉的无可不可是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我完全没有基于个人情绪去责难您的意思!”


  玛琉转过头去,看见娜塔尔似乎心有不甘,严峻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不禁莞尔。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4

  想来也是。但是真要说起来,她倒宁可接受对方出于个人情绪的指责呢,那样还比较容易反应些。


  “——我想说的,对我们而言,纪律是很重要的。就算是战时任命或紧急事态,这一点也不能改变!”


  “我知道呀——不过,就算我想这么说……”


  玛琉的回答不够明确,听得娜塔尔一双柳眉直竖。


  “——军人要接受严格统制,需要能迅速执行长官命令的士兵,也需要足以洞悉局势、下达明确判断的指挥官,否则不管在何种编制下都无法致胜或生存的!”


  “就算我知道……”


  玛琉苦笑,看着娜塔尔。


  “……做不到还不是一样?”


  娜塔尔的话和军事教官所说的教条如出一辙。然而当自己实际上坐上指挥官的位子时。她却发现那是不可能做到、甚至也不愿意做的。照这么看来,自己大概不适合当指挥官吧。


  她的副官总是拿一双不满的眼神看她。也许就像娜塔尔自己说的,她并不是讨厌自己,只不过觉得这位长官办事不牢,常让她这个做副官的看不顺眼吧——“……我想你是很清楚的,我不是那块材料呀。”


  “舰长,我……”


  玛琉已经一语道破,反而令娜塔尔有些心虚。玛琉举起手没让她再说下去,只是微微一笑。


  “放心吧,娜塔尔,‘我知道’的。”


  她知道她对长官的批判,并不是出于个人的情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很感谢你,真的。”


  说么说完,只见娜塔尔投以怀疑的眼光。这不是讽刺,是玛琉的真心话。她们之间时有冲突,但若少了这位副官,一行人是绝不可能走到今天的,这一点玛琉也明白。她想,也许是自己卑鄙,她无法贯彻的冷酷决断就推给娜塔尔,免得脏了自己的手。这点程度的自我批判,她还做得到。


  “——你一定能做个好舰长的……”


  她又向她笑了笑,娜塔尔的神情有些困惑。这个令玛琉意外。她还以为娜塔尔会欣然接受这句恭维呢。


  虽然相处了这么久,玛琉倒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非常了解对方。想到这一点,她不禁有些遗憾。一路走来,她总是认为这位副官是个不知变通、思想顽固的人,所以大多与她保持距离,但也许她这个人甚实还不错,值得玛琉努力去接纳、去近距离交流呢。真希望有机会在非任务的场合中与她好好聊一聊。


  话说回来,要是真的这么提案,搞不好会被娜塔尔一口回绝就是了。


  好几天没穿制服了,骨折的伤臂还没有拆除绷带,只好任那只袖子空荡荡的飘着。阿斯兰格外温吞的提起行李,走出病房。夕阳照进走廊上的窗子,将长长的通道染上几许怀旧的黄彩。走廊中段有个人影,动也不动的靠在墙上。


  有一个人站在那儿——伊扎克.玫尔知道阿斯兰走出来,眼也没抬一下,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不过,谁会没事站在那里?除了等阿斯兰,也不会为了别的。正像是伊扎克特有的臭脾气。阿斯兰偷偷忍住笑意,朝他走去。


  等到阿斯兰走近,伊扎克才放下交叉的双臂。站起来面对面看着他。两名少年默默相视了一会儿。


  ——只剩我们两个了……


  失去了拉斯堤、米盖尔、尼高尔,堤亚哥也下落不明。


  而今,自己也要离开了……


  伊扎克瞪着阿斯兰,没好气的凶了一句。


  “我马上就会赶上你的。”


  这话倒像是个劲敌会说的。阿斯兰嘴角微扬,对方大概以为那是在嘲笑他,端正的脸立刻皱起眉头,又别开眼神。


  “你这种人居然进了特务队……!”


  阿斯兰放下行李,伸出手去。伊扎克低头看着他的手,有些不解。


  “……之前很多事情,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谢谢你……”


  本以为伊扎克会置之不理,没想到他竟默默的握住了阿斯兰的手。看得出他极力做出冷淡的表情,握着的那只手劲却强得要发疼。从来没发觉,这个少年竟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人。


  或许是一再的冲突、失去朋友,进而开始分享相同的伤痛后,他们才变得有些了解对方。阿斯兰觉得,这像是不幸中唯一的幸运之事。


  “……再见。”


  感觉到眼眶一阵热,阿斯兰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当他提起行李要走开时,却见伊扎克突然一转头,又说:“下次我一定要叫你当我的部下!”


  狂妄的口气一点也没变,不过,现在的阿斯兰已经能体会这些话里的朴拙暖意了。


  “——在那之前,不准给我死哦!”


  跟着的这一句话,却让阿斯兰良心不安起来。自己真的有接受他这番关心的资格吗——如此怀疑着,他还是点点头。


  “……我知道。”


  就这样,两名少年分别了。


  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那一天究竟会不会来,谁也不晓得——


  玛琉等人集合在简报室里,向走进室内的将官们敬礼。


  “我是军司令部的威廉•;撒扎兰特上校。”


  在正中间的位子坐下的那名将官,一面将文件扔在桌上一面说道。


  “各位及第八机动舰队‘大天使号’的审议与指挥,将全部由我负责。——坐下。”


  他语调平淡的说完,乘员们依言就坐。“大天使号”的主要军官与下级军官全都到齐了。


  “——航行数据已经从导航系统中撷取出来,正在分析……你们的战绩可真壮观哪,玛琉•;拉米亚斯舰长?”


  这话听得出有明显的嘲讽之意。一场审查会的开场连句辛苦了的慰劳也没有,玛琉的心头涌现不解和强烈的反感。


  “那么……接着我想听取各位的详细报告,以及针对各事件的证词。”


  撒扎兰特的言辞和神态看不出一丝情感,只是径自漠然的进行议程。


  “此外,这场审查会依照军法会议原则进行,所有的发言都将受记录并以公文呈报。出列席者请据实以告。”


  说到这里,他才第一次抬起眼,看着玛琉。


  “……可以吗?”


  “是……”


  玛琉生硬的点头。


  “那么首先,档案一——扎夫特军奇袭‘海利欧波里斯’时的情况……玛琉•;拉米亚斯——当时为上尉——先从你开始吧……”


  “是。”


  玛琉起立,开始报告。回忆遭受奇袭当时,自己为保住“强袭高达”而坐进驾驶舱,遇到碰巧在场的基拉•;大和,又让他同乘紧急避难——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名少年,如今也已不在人世间……


  唐突地,撒扎兰特打断她的报告,径自问道。


  “——那么,你在当时便已对这名少年——基拉•;大和是否为调整者身份一事,起了疑念?”


  “是……”


  玛琉点点头。


  “就算他是工业学院的学生,但在面对一架陌生的机体——还是我军重要机密的X系列——能在极短时间内洞悉其操作系统进而改写,绝非普通小孩能办到的。我立刻怀疑他是否为调整者。”


  “嗯……”


  撒扎兰特好像不太满意。


  “那……当你亲眼看见他的能力时,有什么感想?”


  听不出这个质问的意图,玛琉犹豫。


  “只觉得——令人惊异……”


  “哼!”


  听着她略带踌躇的回答,撒扎兰特皱起眉头,继续说道。


  “——但在未与总队取得联系之际,躲过了佛拉达少校之追击的扎夫特MS侵入了殖民卫星。不幸的是……‘强袭高达’就在此时落入一个毫不知情的平民、而且甚至还是一个调整者小孩的掌握中,而你当时未能充分控制全局。是吗?”


  “不!当时的情况——”


  穆很快的站起来表达抗议。


  ——不幸?


  玛琉觉得这两个字有待商榷。因为她自己从没这么想,甚至抱持完全相反的印象。的确,在“海利欧波里斯”发生的种种可说是不幸,但没被夺走的唯一一架机体因偶然而得到基拉的驾驶,应该说是侥幸才对——否则,“强袭高达”只怕也落得与其他四机同样下场,或甚至当场就被击毁了。她不认为自己能独力守住。


  “现在只是进行事情确认。佛拉达上校,希望你不要发表私人见解。”


  撒扎兰特朝起立的穆瞥了一眼,语带叱责。穆显得一脸不甘,但还是坐了回去。


  “——扎夫特的 MS 进攻到殖民卫星内,致使基拉•;大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射了 320mm 超高脉冲炮‘炎神’,虽然成功的使敌 MS 撤退。却令‘海利欧波里斯’结构体造成莫大损害……”


  玛琉皱起眉头。怎么想,这些话——还有这场审查会的目的,都教人摸不透。


  “……此外,此举对扎夫特军奇袭部队造成危机感,因此可说促成了敌军再次进攻殖民卫星。”


  听到他这么说,穆又站起来反驳。


  “那只是从结果反推的推测论罢了!”


  “……本席同意。”


  撒扎兰特漠然点头,目光却锐利的直视他。


  “不过,你也在前线担任过指挥官,应该明白吧?假使你是奇袭作战的指挥官,眼见敌人的新型兵器威力惊人,你会坐视不管吗?”


  穆一时语结。


  “……不。”


  “所以反击是错误的——您是这个意思吗?”


  禁不住心中的讶异感,玛琉也开口问道。却见撒扎兰特轻轻一耸肩。


  “我可没那么说。只是……竟然遇上一个调整者小孩,真是不幸——是该这么说吧?”


  听到这句话,不只玛琉,其他乘员们也纷纷响应。


  “怎么这么说!要是没有他,我们早就——!”


  “但是——要不是他,‘海利欧波里斯’或许就不会毁灭了。”


  撒扎兰特盖棺论定似的说道。


  “虽然已经发生的过去是没有假设可言的——但是如果,他没有改写操作系统的能力,只是个普通的自然人呢……?”


  他目光冰冷的看着玛琉惊异的神情,又看看其他乘员。


  “——如果当时,他没有坐进‘强袭高达’里呢?”


  玛琉无话可答了。如果真是那样,扎夫特的确只会击毁“强袭高达”后离去。奇袭或许会造成某些伤亡,但“海利欧波里斯”仍然会存在。——可是……!


  “……结果应该会和今天不同才是。但是,他当时确实在场了;”


  撒扎兰特嘲讽似的注视着玛琉。


  “而——让他坐进‘强袭高达’里的,也确实是你吧?拉米亚斯少校。”


  一阵寒意涌现,玛琉目不转睛的回视长官。


  “——所以说……全都是我的判断失误……?”


  她听得懂。可是……照他的说法,所谓的“结果”,会是他们应该将任由敌人夺走那些心血结晶——而搭乘“强袭高达”的玛琉和基拉也应该随同机体一起被击灭而死了。


  不知撒扎兰特本人有没有察觉,他说的话等于是叫玛琉去死,见他依旧冷冷答道:“拉米亚斯少校,我们可是在跟调整者作战哦——跟你所谓‘令人惊异’的力量。就算是个平民小孩。调整者就是调整者,你都亲眼看见了,为什么不多注意?”


  当着愕然不语的玛琉面前,撒扎兰特的措辞更加强悍。


  “——就是因为有他们,世界才会混乱的。”


  又一阵恶寒窜上背脊。一开始时的那股不自在感越发强行,她彷佛已经完全无法理解长官的话。乍听之下并无不合理之处,连贯起来又有某种奇妙的扭曲,原来竟可归结到他自身的偏见和憎恶。


  “——‘大天使号’在那之后又致使欧亚联邦的军事基地‘阿尔缇米斯’毁灭、先遣队全灭,使我军失去了第八舰队。”


  “这是曲解!我们是……!”


  穆激动起来,撒扎兰特冷冷的抬眼。


  “——我们是?是什么?”


  玛琉替他把话说完。


  “我们只是继承哈尔巴顿堤督的意志……”


  此话一出,却听得撒扎兰特拖着语气说道:“他的意志就是地球军的总体意志吗?事情几时成了那样的?”


  ——那么,地球联合军的意志又是什么?


  玛琉紧咬着嘴唇。


  ——叫我们乖乖的被敌军击破,就是地球军的总体意志吗?


  “冷静点,玛琉•;拉米亚斯。我当然不是说一切都是各位的错,在严峻的情势中,我认为你们确实已十分努力……”


  这时的慰劳之词,听来已然空洞。暗喻嘲弄的言词仍然继续着,突显发话的一方丝毫不在乎玛琉等人的困境。


  “只可惜……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大天使号’到头来还是损失了那架宝贵的‘强袭高达’。这么一来,那些牺牲者岂不是不值?”


  ——追究到这一点,玛琉也无话可说。但她不禁思索,撒扎兰特口中的“不值”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这些长官也真的为至今付出的惨痛牺牲感到可惜,为什么自始至终没见过一支来自总部的援军,而是任由“强袭高达”遭人击毁呢?


  撒扎兰特仍旧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管公事公办的说下去。


  “我们必须详查所有细节,理清一连串的战果和责任啊。以任何人都能接受的形式——是吧?”


  玛琉心中的怀疑开始扩大,像个渲染开来的黑点。


  撷取任一段撒扎兰特的话,都和基层士兵——和玛琉等人的感觉相去甚远。哈尔巴顿堤督是这么说过。


  ——战场上死了多少士兵,那些人根本只会从数字去看!


  没错,就是这种情况。对这些上级将官而言,牺牲不过是文件上的数字罢了。玛琉一直感受到的那种不自在,正是来自这一点。“海利欧波里斯”、“阿尔缇米斯”,以至于第八舰队——尽管撒扎兰特口头也说那是莫大的牺牲,但他心里却是不痛不痒。他只是从数字面看,评估一舰“大天使号”显然不值那一切罢了。他的纠举都是因此而发。


  她同时也隐约感觉到,总部似乎并不重视“大天使号”及X系列代表的意义。乘员们是基于认为“强袭高达”是颠覆不利战局的唯一王牌,才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它运送到此的,但对上级而言却是如此的无所谓?那么,他们之前的奋斗——踏过的鲜血和尸骨,到底又算什么呢?


  玛琉觉得那股空乏渐渐布满全身。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5

  ——审查会继续进行,同样的质询应答像是一再反复。就在玛琉等人的身心几乎达到疲劳困顿之极境时,撒扎兰特总算说了这么一句。


  “——那么,本审查会到此结束。长时间的质询应答,各位辛苦了。”


  房间剎时明亮起来,玛琉眨了眨疲倦的眼睛。将官们神情漠然的站起身,像是解决了一件麻烦的差事。


  “接着,我宣布‘大天使号’的下个任务。”


  撒扎兰特边站起身边说。听起来好像还要乘员们继续留置舰内待命,就算如此,玛琉都觉得无所谓了。然而,之后的话一下子拉回她的注意。


  “穆•;拉•;佛拉达少校、娜塔尔•;芭基露露中尉、芙蕾•;阿斯达二等兵以外的乘员,继续留舰待命。”


  “那……我们呢?”


  穆满脸不悦的问道。


  “以上三名将接受调任命令。于明早八时向人事局报到——完毕。”


  撒扎兰特草草收起资料就要走出去,娜塔尔叫住了他。


  “请问……阿斯达二等兵也要调任,是因为……?”


  她问的是调任的基准。撒扎兰特回过头来,挑高了眉毛看着她。


  “她志愿从军时说的话,你听见过了吧?”


  “啊……是……”


  娜塔尔点头,却还是不明白对方的用意。撒扎兰特进一步解释。


  “阿斯达家的女儿所说的话,应该能打动很多人的心。当然,她的从军动机也是吧。”


  ——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安心,如果只有靠战斗才能获得,那……我也愿意为继承父亲的遗志而战……


  听说芙蕾当时说得声泪俱下。也的确是听了她这番话,赛伊等人才决定投身军旅。可是——玛琉觉得喉头涌上一丝苦涩。


  一个少女真挚的言语,这帮人只会用利用价值去评价吗?大西洋联邦的高官,又因戏剧性的死亡而名留青史的乔治•;阿斯达,他的遗孤自告奋勇投身地球联合军,这段动人美谈势必成为军方绝佳的政策宣传。然而,被这番言语打动而从军的青年男女们,仍然只是这些将官手中文件的数字之一吧?他们的情操和宝贵生命的价值,甚至被人不屑一顾……


  撒扎兰特笑着说,彷佛理所当然。


  “——她能做的贡献,不一定要在前线啊。”


  玛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动摇。


  错的是他们,还是自己呢……?


  “帮我把这个拿给芙蕾好不好?”


  在餐厅的柜台前,赛伊递出一个餐盘。卡兹抗议起来。


  “啊?我去?”


  赛伊脸色一沉。这阵子单单为了照顾米丽雅莉亚,他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原以为可以叫卡兹帮点忙的。


  “……不要就算了。”


  他冷冷的说完,便一手托起一个餐盘。卡兹感觉到他的怒意,有点紧张。


  “啊,好啦,我拿啦!”


  “不用了。”


  赛伊打算不理他,就要走开,其中一手的餐盘却被卡兹硬是拿了过去,又见他讨好似的笑着。


  “我帮你拿到她房间啦……。交给她的话,还是赛伊你去比较好吧?”


  那根本就算不上帮忙了,赛伊已经不想再跟芙蕾打照面了。


  但是这么一来,他也为自己的逃避感到罪恶,就接受了卡兹的意见。一路上,卡兹不停的找话说。


  “不过啊……真没想到米莉会那样……。听说她拿刀子攻击那个俘虏耶?”


  那副八卦似的口吻,令赛伊不由得一阵不悦,忍不住反驳道:“是那个扎夫特的人不好啦……。他好像说了些什么。”


  他又回想起那种愤怒。一个失去了情人而哭泣的少女,竟被激怒到挥刀相向,那名敌兵到底搞什么鬼。惹出这种事,岂不是让米丽雅莉亚更加沮丧吗……?


  “哪,那家伙的名字,听说叫做堤亚哥耶。堤亚哥•;艾斯曼。”


  卡兹仍旧没事人似的说着,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赛伊。


  “那,你刚刚说,他说了什么啊?”


  他是在哪里听说这件事,又抱着什么意图来问这些的呢?卡兹这副看风凉的态度,让赛伊再度拉高声调。


  “不知道啦!”


  卡兹立刻闭上嘴,表情也像是有些受伤,但马上又转移话题似的开口。


  “……话说回来,这艘船是怎么了啊?都已经到阿拉斯加了,应该没事了吧?我们可以退伍了吧?”


  又来了——赛伊气得别过脸去,顿觉心中的不耐烦又添了一层。这阵子卡兹成天提起这件事。明知道同学们都是同样的立场,又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还是一再的问、一再的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啦,你去问舰长吧。”


  既然这么讨厌从军,当时干嘛志愿?——赛伊想起这一点,又是怒火中烧。他没有强迫卡兹入伍,但他老是跟自己提,好像在要求他负起责任帮大家处理。


  或者——当时的情境形同强迫?那时大伙儿都决定要入伍,只有自己不加入,或许是需要一点勇气。意志薄弱的卡兹自然不敢做出和众人不同的决定。基拉也是……


  想到这里,赛伊顿时觉得心痛。要是自己没那么说,大家还会留在舰上吗?要是大家都走,基拉不就自由了吗?说不定——要是他没有跟着芙蕾一同从军,基拉和托尔就不会死了……?


  说起来,大家当时也不懂从军是怎么回事。卡兹应该也是吧。直到失去了两名同学,他才发现从军的意义、才开始胆寒——开始怕下一个就是自己——赛伊也一样,直到基拉和托尔阵亡为止,他都小看了战争。原只是因为近距离看到战火,察觉自己一直独善其身地活在和平中,才决定为了结束战争而战的。可是打到现在,自己又做了什么?只有任两条人命丧失,不是吗?


  这样的自己,怎么还有资格责备卡兹……?


  还没脱出这个晦暗的思考囚牢,他们已经走到米丽雅莉亚的房间。一如预料,房里没开灯。她一定又缩着坐在黑暗中,独自思念着托尔吧——“米丽雅莉亚……吃饭了……”


  赛伊勉强装出开朗的语调,想替她改变气氛,却在房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房里没有米丽雅莉亚的影子。


  堤亚哥一直盯着幽暗的天花板。


  那场骚动后,有人替他包扎了伤口,之后就将他送进这间禁闭室。他没事可做,只有盯着天花板看。待在医务室还比这里有变化呢。他胡乱翻来覆去,额角的伤不小心碰到枕头,一时“哎呀”的叫了一声。


  不过,会痛就表示还活着。


  他板着脸缩在床上。


  都是一开始不小心。真是倒霉被炮击打中,投降了又落到这种下场——而且对方还不是MS,即使有与“强袭高达”同级的火力,也不过是架战斗机罢了。被那种旧时代的兵器给击落,还搞到向自然人投降,简直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这下子,就算他能活着回国,大概也永远与精英阶级无缘了吧。在评议会做议员的父亲原本就反对他从军,到时候一定少不了一顿好骂。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么凄惨啊……


  因为如此,他才刻意摆出那副嘲讽的态度,赶走身边那些自然人们。什么联合军的士兵,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愚蠢又笨拙的旧人类。


  所以————难道是你那又笨又没用的自然人男朋友死啦?


  想起自己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堤亚哥的脸皱成一团。


  “啧……居然给我说中……”


  挥刀刺来的那名少女嚣叫的表情浮现脑海,令堤亚哥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托尔都不在了……为什么这种家伙还会在这里……?


  生平头一次,他感到恐惧。却不是要被杀害时所产生的恐惧。


  在他心目中,以往被他击落的敌人,只是一笔笔累积战果的数字罢了。当然,志愿从军以保护“plant”的心意不是没有的,只是他更想当个英雄,想满足幼稚的自我表现欲。


  跟迟钝的自然人交手,战斗只像是电子游戏般简单,他便以此和同僚竞争,比较谁射下的光点最多。从来也没想过,会有个哭红了双眼的少女冲过来攻击自己。


  自己——是少女和那些人的敌人——是杀了他们所爱的仇人。这个事实向他逼来,像一双冰冷的手掐紧了他的脖子。


  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有一天成了坏人。可是对他们来说,堤亚哥确实是坏透了。


  既然如此,那名少女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眼看着有人要开枪杀他了,她却挺身从那颗子弹下救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一路思索下来,却听见有个小小的衣服摩擦声。堤亚哥反射性的往声音来源看去,马上吓得跳起来。那人原本正在铁栏杆外偷看他,被他这番举动也吓得往后一退。就是那名少女。


  大概是怕堤亚哥,她转身就要跑开。堤亚哥不假思索的叫起来。


  “等一下!”


  她为什么要怕?差点被她杀死的人可是我耶。


  因为我是调整者?都被关在这间牢房里了,还能干什么?


  这些念头又刺痛堤亚哥的胸口。


  少女并没有就此跑掉。她依言停下了脚步,怯生生的转过来。


  “呃……”


  虽然少女依言停了下来,但是堤亚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少女凝视着他的脸。好像在寻求什么——“嗯……那个……”


  堤亚哥俯着脸,含混不清的咕哝着。心跳得好快,简直像生平第一次跟女孩子告白似的。蠢毙了。以后他再也不敢说自然人够蠢了。


  他慢慢的向着少女的方向看去。


  “……你的男朋友……是在哪里……呃……”


  出口的话,却和告白差了十万八千里。死掉——他不敢说这两个字,只好设法找别的代替,尽量不刺伤对方。听出他的语意,少女答道:“……他是开‘空中霸者’的……”


  一个纤细而温柔的声音。


  “在小岛上……你们攻击我们的时候……”


  “‘空中霸者’?”


  堤亚哥不解的反问道,少女忽而别开视线。


  “……是战斗机……蓝色跟白色的……”


  他有印象。那玩意儿有两架,她的“托尔”大概就是其中一架。那么……


  “不是我……”


  下意识地,他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自语。少女惊讶的看着她。


  跟自己交手的那一架虽然中弹,但应该平安的迫降了。不是那一架。


  不过,那又如何呢——堤亚哥恍然大悟——只不过刚好自己没跟那个“托尔”驾驶的战机对战罢了。要是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堤亚哥大概会毫不迟疑的击落他吧;不会去想那里面坐的是谁的恋人——甚至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为了他的死而哀悼——怀着和先前一样沉重的心情,堤亚哥自暴自弃的往床上一倒。


  “……你怎么啦?”


  他挑衅似的对少女说。


  “既然是来杀我的,那就动手啊。”


  他丢出这两句话,却没有听到回应。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双眼睛不住的看着他。


  为什么她不杀我呢……?


  堤亚哥又兴起这样的疑问。


  她为什么要救我?换作是自己就下手了。我是夺去她爱人的敌人啊。


  ——为什么……?


  他又向外看去,栏旁却已不见她踪影。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7

PHASE02

  黑暗的执勤室里,有个男子坐在办公桌前。屏幕的光映照出一张威严的脸。是帕特利克.萨拉。


  屏幕中的人戴着一副奇特的银色面具,他们两人正在通讯。


  “‘割喉作战’已经布署完毕。”


  不消说,通讯的另一人正是劳乌.鲁.克鲁泽。帕特利克没有答腔,只是看着屏幕上这个既像心腹又像同志的人物。在通讯彼端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精心布局。又或者是感受到不寻常的算计,帕特利克不发一语,动也没动。


  同时,卫星轨道上有无数的运输舰,正将装载着MS的大气层突入用小型太空舱送往既定的降落地点。此外,地球上的各据点也有运输机开始升空,肩负先攻任务的潜水母舰也已在预定地点集结待命。


  远在“plant”母国的帕特利克只消一声令下。这些兵力就会全数出动。士兵们、司令官们,同样都在等待那一道命令。


  这时候的克鲁泽,只在这个立于悬崖边缘的男子背后轻推一把。


  “……接下来,就等您的命令了。”


  “——状况呢?”


  听见长官的询问,撒扎兰特头也不回的答道:“一切顺利。”


  “JOSH-A”的最深处有个阴暗的房间。只有极少数军方人士可获准进入。房间不大,像是某种控制室。前方有控制面板的仪器罗列,就位在一处偌大地底空间的正上方。这个地下空洞静悄悄的,满里排列了无数小碟型物体,从上俯瞰,就像是一个大眼睛。


  面对这个景象,撒扎兰特暗自微笑。


  这下子,一切都将改变。


  开战以来,他们一反预料的节节败退。都是那帮卑鄙的调整者把什么中子干扰器射进这片纯净的大地,又将MS这种兵器带进战场。


  那些嚣张的调整者们在地球上岂敢主张什么权利?


  地球是我们的。是我们在大地上规规矩矩的进化、成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配拥有的。像他们那种在不自然的加工下产生的怪物。不过在外表或能力上占一点便宜而已,那又怎么样?真要说起来,还不等于靠作弊得到的?作弊就该改。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应该让它回归尘土。


  不过——等着瞧吧……


  沉浸在独自的愉悦中,他看着眼下的装置。


  它们将颠覆这场错误的战局。过失会被修正,一切不该存在的,终将归于虚无。


  那一刻真叫人等不及……


  “——一切都将照计划开始,照计划结束……”


  当晚霞映照的火红天空渐渐失去光辉,为阴冷的宇宙所取化之际,阿斯兰只是发呆似的凝视着窗外。这是尼高尔喜爱的天空景色。


  航天飞机比预定时刻稍晚升空。离开大气层后,阿斯兰才将目光从窗外移向自己的膝上。他想趁抵达“plant”之前看看许久未见的新闻。便伸手去拿行李。


  刚打开行李箱,装了卷成束的乐谱和勋章的小盒子便映入眼帘。阿斯兰突然觉得一股气闷。他硬撑着仓皇找出小型计算机,再粗鲁的关上箱子。基拉的死令他常发生这种昏眩似的胸痛。平常能逼自己不去意识到这点,但偶尔却仍像这样袭来。就像揭开疮痕后鲜血直冒那样。


  ——只要想着任务就好。


  这么一来,迟早便会忘却这根心头上的刺,摆脱这种包覆全身的无力感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他会忘了自己杀死基拉、忘掉胸口这股痛,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那样笑开来吗?能吗……


  真要有那一天,他宁可死……!


  阿斯兰难忍疼痛的挪了挪身子,再次望向窗外。繁星清晰得教人害怕,其间的黑暗又是那样的绝对而深邃。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只会夸他“做得真好”,要不就说些祝贺升官的话。连素未谋面的士兵都跑来和他握手,只为了他是打倒那架难缠的“地球军新型MS”的人。对他们来说,阿斯兰是个英雄人物。这一点却反而令他受不了。


  他才不要用基拉的鲜血换来的勋章。要是尼高尔能够复活就算了,否则他什么也不要。能不当这个杀害童年好友的人就好了。为什么大家见了就非要赞美他不可?


  挨骂还舒服多了。骂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就像那个少女哭着骂的——窗子上映着自己扭曲的脸。看起来好像快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闪光。


  ——什么东西……?


  阿斯兰反射性的不去直视它。但见那个光点划过星间,渐渐接近——再定睛时,它已和航天飞机擦身而过。


  ——MS?


  阿斯兰忘了刚才的晦暗思绪,探出身子。在那瞬间的交会,像一颗流星般朝他刚才离开的那个蓝色行星飞去。有好一会儿,他将额头贴在舷窗上,像个小孩子似的紧追着机影的残像,觉得那一瞥就像个鲜明的梦境。


  “不要嘛……!我不要!放开我!”


  芙蕾尖叫着,几乎是被娜塔尔拖着从通道另一头走来。玛琉带着沉痛的心情等待他们走近。


  以玛琉为首的乘员们,整齐的排在“大天使号”邻近舱门的通道两旁。他们在这儿欢送即将离舰的同胞们。


  “舰长!为什么只有我……?”


  芙蕾泪眼婆娑的说着,玛琉的脸上笼过一丝阴霾。这是个依赖心强的女孩强烈抗拒与同侪分离的表示,这点是可以体会的。况且此后等待她的,将是被军方当做宣传手段的利用的命运。虽然玛琉以为,比起暴露在枪林弹雨中,那样的差事更适合她,但她本人难免慌张。


  “别再闹了!”


  像在教训一个使性子哭闹的小孩,娜塔尔厉声叱责道:“这是总部的命令!你只能服从!”


  芙蕾仍然不能接受,只好以求救的眼神看着玛琉。玛琉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么回事。总部的命令,我也爱莫能助……对不起。”


  芙蕾露出了彷佛不敢置信的表情。但事实就是事实。身为军人,他们理应服从任何调任命令,身为舰长的她没有权利过问。


  “要是你有异议,我想应该能向人事局提出吧……”


  玛琉提个建议,却马上被娜塔尔冷冷否定。


  “不可能受理的。”


  芙蕾终于知道已经没有退路,环顾四周想寻求最后一点帮助。看到赛伊正愕然的观望着,她的眼神也流露出不舍。


  “芙蕾……”


  赛伊喃喃道,表情也同样复杂。


  就在时,娜塔尔将自己和芙蕾的行李放在地上,严整的行举手礼。


  “舰长,我走了。”


  玛琉回礼。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芭基露露中尉。”


  “哪里……”


  面对这一刻,即使是娜塔尔也显得有些离情依依。玛琉也觉得胸口一热。她们这一路上发生过无数的冲突,却是多次仰赖她冷静的判断才得以渡险,否则一行人绝不可能平安到达这里。


  “希望……还有机会见面。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别的地方……”


  玛琉半感叹着道出这个心愿,在现实点看来不过是个梦想。娜塔尔答道:“若是战争结束后,应该有可能。”


  听着她有棱有角的措词、不合衬的语调里隐含的愿望,玛琉不禁微笑。


  “是呀……”


  想象在终战后,自己和脱离军人身份的娜塔尔重逢的情景,多少感到一丝宽慰。希望能有这么一天……


  “……她就拜托你了。”


  玛琉看了芙蕾一眼。这句话就像是道别的句点,娜塔尔便拿起行李,另一手抓住芙蕾的手臂。芙蕾被半拖着,临走之前仍依依不舍的望着赛伊,赛伊也几乎要跨出步伐追上去,只不过终究忍了下来。小鸟飞来停在他的肩上。


  少年和少女无助的互望着,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他们之间的心结仍然没有消解。


  接着站在玛琉面前的,是那名高个子的MA驾驶。


  “我看我也去讲讲看好了……”


  斜戴着不习惯的制帽,穆耸肩说道。


  “——跟人事局啦。”


  玛琉微微一笑。


  “好像不会受理哦。”


  “但也不是像这样,选这种紧要关头叫我去干教官吧。”


  穆的调任地是加州的军官学校。上级居然要他在那里执教鞭。在前线的战斗驾驶中,几乎是唯一能在实战与MS抗衡的他——叫这种人从现役退下,真不知道上级在想什么。玛琉心里也这么认为。但她仍强作笑容,为穆打气。


  “有你的教导,前线的新兵折损率也会降低不少呢。”


  是对这个男人的深厚信赖,让她说出这番诚恳的慰词。毕竟此人不是泛泛之辈;套用他本人的说法,他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


  穆绷着脸、目不转睛的俯视着她。想象他成为“教官”会是什么模样,不由得令人莞尔。只希望他别把不该教的东西教给学生才好。


  “……好了,你要迟到啰。”


  被她这么一催,穆急燥的扯下制帽,嘴里吼着“哎唷真是!可恶!”地猛抓头,继而又看着玛琉,目光却像是有怒意。她明白这一眼的意思。


  ——男人呀真是,拿他们没辄。


  她举起手礼,像要切断对方的留恋,也是让自己割舍。


  “一路走来……谢谢您……”


  说到语尾,声音竟不自禁的颤抖。穆也不情愿的举起手。


  “我才是……吧。”


  只在眼神交会的剎那,两人难掩不舍的对望了一眼。接着,穆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拍拍赛伊的肩膀后,在众人的敬礼下往舱门走去。玛琉强忍着泪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踏着一如往常慵懒却潇洒的脚步离去。


  “我来传达给贵单位的指示——”


  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传令军官语调严肃地对着玛琉等人宣布。


  “以下仅是暂时措施。自即日起,原第八舰队‘大天使号’转属阿拉斯加守备军第五舰队!——发文者,威廉.撒扎兰特上校。”


  行礼并接受指令之际,玛琉满脸流露讶异的表情。在她身后,帕尔和达利达的窃窃低语隐约传来。


  “阿拉斯加守备军?”


  “‘大天使号’可是宇宙舰耶?”


  怎么可以在这种场合中私下交谈。大概是娜塔尔不在,他们都懈怠了吧。待会儿得好好骂一顿才行——玛琉一面想着,却也同样感到狐疑。


  “——因此,贵舰的补给作业将自14时起开始进行。……完毕!”


  命令只有这样?——玛琉难掩不解,急忙叫住转身就要离去的传令官。军官转回身来,表情有些不悦。


  “怎么?有异议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们这儿有人要申请休假和退伍,关于俘虏的问题也还没有处理……”


  在隶属单位方面,这样的暂时措施还可以理解。置籍在名存实亡的第八舰队也没有意义,在回到宇宙服役前总要先找个单位落脚。守备军至少不是最前线,他们将不会像先前那样面临直接击沉的危险,甚至连参与战斗的机率都微乎其微。扎夫特的目标正锁定在巴拿马,因此留守总部应当安全无虞。奇怪的是,他们入港已逾一周,乘员们连踏上土地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了,连俘虏的移送也没有指示,实在很不寻常。


  面对玛琉的异议,传令官仍是一贯的模然。


  “——我会报告给上校的。”


  这下子又不知又要等多久,玛琉内心暗忖,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目送那人离去。


  想到巴拿马侵攻就在眼前,他们的问题或状况也只能搁着了。不过,地球联合军真能赢得那场战役吗……?回忆起之前的审查会,玛琉深深为自己的无力而悔恨。


  堤亚哥一直在思考。关在又暗又小的个人室里,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直到今天为止,他做事都算是比较冲动型的,一向先做了再说,对很多事情也不多思索。大概过去想得太少了,这会儿要一下子全补回来,现在的他便一任思绪奔驰。


  伙伴们现在怎么样了。大概以为自己死了吧。说不定真是那样,被抓进这艘船之后,他们虽有按标准程序问过自己的姓名、识别码和所属部队等,但后来就丢着他不管了,只有送饭给他吃,连审问或移送什么的都没有。按常理,这艘船在抵达基地时就应该将俘虏移送出去,也该开始进行遣返交涉才对。照这个情况看来,他不认为自己的消息有被通报回祖国。


  想象大家都认为自己死了,感觉实在有够诡异。


  伊扎克……那家伙大概会破口大骂我蠢毙了,然后和尼高尔那时一样,掉个一、两滴眼泪吧。他就是那个脾气,面冷心热的。阿斯兰那张阴郁的脸应该也会悲伤吧,虽然他一定想,反正我是个跟他合不来的家伙。还是说,他会同情我呢?想到这个就不爽。看来我就是死了也跟他不对盘。


  ——想这么多干嘛,又还没死。


  一这么想,刚才那股自怨自艾的感觉就突然冷掉了。


  对。自己还活着。不像那个女孩的男朋友——“托尔”的伙伴这时候大概也正为了他的死而哀悼吧,就像想象中的伊扎克或阿斯兰一样……


  “……自然人也一样会难过嘛。”


  他自言自语道。


  若是还能回到祖国,有机会再上前线的话——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扣扳机吗?再看见敌机时,该不会一不小心就想到,里面坐的是另一个不认识的“托尔”吧……?


  他仰望着阴暗的天花板,不停思索着。


  此刻的“plant”国内,正面临一项重要的决定。


  帕特利克.萨拉开启通讯线路,向全体官兵呼吁。


  “——我等深切祈盼此次作战能及早结束战争。为了彰显真正的自由与正义……”


  他肃然起身,朗声宣告。


  “我宣布‘割喉作战’开始!”


  这道指令立刻被传送到各地待命中的战舰、战机和全部据点。在无数的通讯机前,操作员们异口同声的宣达,声音汇聚成一阵庞然震慑的气势。


  “‘割喉作战’发动——!”


  “4时,‘割喉作战’发动——”


  “事务局发文之第六号作战,准许开启!识别代号‘割喉作战’——目标……”


  “目标,阿拉斯加地球联合军总部——‘JOSH-A’!”


  打开命令书的指挥官们,大多倒抽了一口气。


  “‘JOSH-A’”


  “是阿拉斯加——?”


  剎时间,众人面前的屏幕画面切换,从原本的巴拿马变成了北美的北境地图。


  操作员们也为自己传达的内容大为惊愕,音调高了起来。


  “‘割喉作战’已经发动。目标是阿拉斯加‘JOSH-A ’!”


  当然,闻知此讯的士兵们更是不敢置信。


  “地球军总部?”


  “不是巴拿马吗?”


  也有一些指挥官看着惊讶的士兵们发噱。他们是事前便已知悉此攻击目标的少数人,甚中当然包括劳乌.鲁.克鲁泽。


  “……直捣黄龙,才能让战争尽早结束啊!”


  他喃喃道,彷佛一切了然于心。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1:59

  帕特利克.萨拉曾经说出“真正的割喉作战”——指的就是这场阿拉斯加奇袭战。


  攻击巴拿马只是个幌子——佯装要夺下地球最后一座质量投射装置,让地球军将守备力量集结在巴拿马,进而趁隙捣毁防卫薄弱的最高司令部。这是帕特利克的提案。此后,这个终极目的地便被列为最高机密,一直在暗中进行,连最高评议会也不知情。


  一鼓作气地攻击敌军总部,在压倒性的胜利中,为“plant”赢得地球圈的支配权。


  这项台面下的作战计划,与先前所谓的攻陷巴拿马、借着阻断地球军和宇宙之补给路线来保卫“plant”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强调防守的表面行动下,竟有积极的主攻战略在暗渡陈仓。


  士兵们从惊愕中清醒,明白了帕特利克的意图,便有人得意的喃喃道:“——这下子你们完啦,自然人。”


  “……这是怎么啦?”


  穆愣住了。设置在“Grand Hollow”内的地底船坞里,好几艘潜水舰正匆忙驶离,码头上则有士兵排成的长长人龙。偌大的空洞里人声鼎沸,彷佛要淹没自己。


  “是不是还有部队要前往巴拿马?”


  身旁的娜塔尔也显得不解,半回答似的问道。在这片嘈杂中,她的声音差点被盖了过去。


  若不是刚好遇上派往巴拿马的增援部队,眼前的混乱景象实在很难解释。简直像是整个“JOSH-A”大搬家似的——穆如是想着。


  “你的搭乘舰应该在那边。”


  娜塔尔看了看芙蕾的派令,将行李交到她手里时朝那儿指着。芙蕾已经放弃抗争,却为四周的纷乱和杂杳显得退怯。


  “少校您在哪边?”


  娜塔尔这么问,穆才看着手里的派令。


  “啊,我跟小姑娘一样耶。”


  “是吗。”


  娜塔尔似乎有些放心。大概看见这片混乱,光要走进搭乘舰都自顾不暇了吧。芙蕾不安的靠向穆。


  “那么……少校。”


  听见这么一声,正在确认码头方向的穆急忙又转过头来。


  “对哦,就在这再见是吧?”


  他正要理所当然地伸出右手,却发现娜塔尔挺直了背脊打算敬礼。娜塔尔一愣,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这才受宠若惊似的放下右手。穆也回以紧紧一握。


  “那好吧,中尉你保重啦。”


  “是……”


  又不是头一次跟人握手,在对不自在眨着眼的娜塔尔投以微笑后,穆放开了手。


  “小姑娘,别跟丢啰。”


  他喊了一声,芙蕾急忙抓起行李跟上去。走在逆向的人潮中,两人来到既定的队伍。看来他们的搭乘舰还没有开放报到。


  ——一路走来……谢谢你。


  那个声音隐约颤抖着。穆想起方才的道别,不禁轻叹一口气。做为舰长而言,这名女子太年轻也太脆弱了。尽管如此,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那段始自“海利欧波里斯”的长途跋涉,就算让一个身经战的名舰长来领航,也是难以负荷的重大要任,更别提以她有限的资历和经验,竟然还是将众人带到了这里;或许是因为那一份刚强得近乎顽固的意志,加上连穆有时都要甘拜下风的突发奇想,以及最讽刺的——毫不排斥接受他人帮助的那份“软弱”使然吧。


  那样的女人,以后大概再也遇不到了——穆不耐烦的望着前方的队伍看来还要好一会儿才开放报到。去一趟——对,去一趟再回来的时间应该还有吧,要是赶不上,那到时候再说——。他转向芙蕾,将她的派令交给她。


  “好好在这里排队,轮到你时就拿这个给他看。知道吗?”


  “咦?——那!”


  他突然往走道方向跑出去,留下芙蕾在那儿杏眼圆瞪。


  “我有东西忘了拿!”


  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吓得玛琉往CIC看去。


  “什么事——!”


  不明究理的值班人员们面面相觑。刺耳的鸣声向全基地宣告着紧急情况,外面的士兵们也纷纷跑出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大天使号”的舰桥上响起帕尔的报告。


  “统合作战室来电!”


  看见长官出现在通讯屏幕上,玛琉赶忙问道。


  “撒扎兰特上校,这是——?”


  没等她说完,撒扎兰特便下令。


  “守备军立刻出动,展开攻击!”


  听见这道突如其来的出击命令,玛琉和其它乘员们都呆住了。


  迎击——?这么说,难道有敌袭?


  ——攻击这个“JOSH-A”?


  画面中的撒扎兰特继续说。


  “我们中计了,他们临时把目标改到‘JOSH-A’来了。”


  他的口气太过平静,反而让人一时摸不着这话的意思。玛琉渐渐弄懂,顿时感到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不是巴拿马?


  侵攻巴拿马竟然只是个幌子。扎夫特真正的目标是这座“JOSH-A”——阿拉斯加基地……!


  “不能让敌人染指此地。我们务必死守到底。情况十分危急,祝各队好运。——完毕。”


  就这样,通讯就切断了。乘员们仍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屏幕。玛琉紧咬着嘴唇。


  迎击——说是这么说,“大天使号”的作战主力“强袭高达”已经不在了,眼下也没有人会驾驶“空中霸者”。在一部机动兵器也没有的情形下,要怎么跟扎夫特的MS队抗衡?


  虽说是装备了精锐兵器的特装舰,对上 MS 也只能做有限度的发挥。话说回来——“……叫我们就这么去打是很辛苦,但也不能让总部被攻陷哪……”


  这里是地球联合军最重要的据点。和巴拿马一样——不、甚至比巴拿马更重要。可不能任敌人堂皇入侵。


  “舰长……”


  诺曼转过头来,绝望的看着玛琉。看了他的表情,玛琉朗声下令。


  “全体就第一战斗位置!‘大天使号’将执行防卫任务!”


  “怎么这样……”


  哭丧着喊叫起来的,是卡兹。


  “基拉跟少校都不在了,要怎么打……?”


  到头来,他的退伍申请还是来不及。忍着心中的苦涩,玛玛依然直视前方。


  “‘大天使号’,出动!”


  突击用航天飞机从天而降,在空中如种子般迸裂开来。数不清的“基恩”和“席古”从中跃出,降落在极北的大地。“迪因”从空中的大型运输机和上浮的潜水母舰中接二连三起飞,穿过来自地面的迎击,同时展开轰炸。潜过冰洋的“吉恩”和“佐诺”持续接近。“萨伍特”的二连加农炮和重突击机枪连连扫射,接近发射中的固定式炮台,后方则有灵活的“巴库”一跃而起。


  地面上已经展开激烈的战斗,另有一架机低空飞过育空河上方。是劳乌.鲁.克鲁泽乘坐的“迪因”。因见他闪过对空炮火,很快便接近“JOSH-A”的主闸门。在MS特载的MMI-M7S 76mm重突击机枪一阵扫射后,守备闸门的炮台顿时倾毁。


  克鲁泽长驱直入,冲进瀑布后方的主闸门。沿着内部通道前进时,他一面喃喃自语道:“……阿兹拉艾鲁的情报好像不假哪。”


  他斜眼瞄着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不知怎么弄来的“JOSH-A”精密平面图。给他情报的人虽然要求了高额的代价,最后也算是令双方满意的程度,可说是一桩有价值的“交易”。


  但对克鲁泽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一石二鸟”之计——他继续前进,几乎没有受到阻碍,就这么到达“Grand Hollow”;一方面是他选择的路径原本就比较容易入侵,再者机构内剩下的人也少得离谱了。他将“迪因”降落在空荡荡的洞室里,在单手小型计算机上确认情报后,快步的跑了出去。走在内部通道里,连人的气息都感不到。朝敞开的房门里探一眼,也只看得出人们仓皇离去之际的狼藉,却没有半个人影。


  克鲁泽加快了脚步。


  这时,离开了地下船坞。正打算回到“大天使号”去的穆,在半路上听到警报声。


  “……居然有敌袭?”


  心中一阵不安。他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体内突然有某种电流窜过般的感觉,惊得他停下脚步。


  “这种感觉……”


  彷佛战栗似的不快感,在战场上已感受过好几次。


  该不会——那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劳乌.鲁.克鲁泽?”


  若真如此,“JOSH-A”等于是门户大开了。我军不可能任由他通过的。确定自己带了手枪后,他快步往那个“呼唤”的来源赶去,身形利落得一如那道电流。


  来到管制室前,他放轻了脚步。大门半掩,警报还在发布,微暗的室内却不见人影。——不对……


  有一名男子探过控制面板在看东西。及肩的卷发是和穆一样的金色,而他身上穿的是扎夫特的指挥官制服。


  ——这家伙是……?


  穆探出身去,一时忘了警觉,让影子落在扎夫特指挥官的脚边。敌将瞬时回过身来,手中的枪已经击发。穆冲进管制室,以控制台为掩护开枪反击。剎那间瞥见的那张脸,上头覆着一个银色的面具。


  没有错。是扎夫特的“假面男”,劳卢.鲁.克鲁泽!


  “好久不见啊,穆.拉.佛拉达……”


  悦耳的说话声和枪响交杂回荡在屋内。穆发觉敌人已清楚的看出是自己,可见这种“感觉”并不是只有他一人独有。


  “——真可惜,难得跟你见上一面,我现在却没空招呼你。”


  他们虽然头一次面对面相见,穆却觉得他的声音彷佛以曾相识。他从掩护后方探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动就引来枪响。控制台面上跳起火花。


  “你会在这里——就表示地球军已经用不着你了吗?想不到”安迪米翁之鹰“也会被淘汰啊……”


  揶揄般的语调响起,倏地人影闪动。穆从控制台后面跃出,立刻将枪口对准——克鲁泽已经敏捷往外冲了出去。由正在关闭的门缝里还瞥见他的身影,才眨眼,门已合上了。


  “啧……!”


  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穆忽然想到,他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况且现在是紧急情况,这儿怎么会空无一人呢?该不会全都被那家伙——这念头刚闪过,又见地上连一具尸体也没有。难道克鲁泽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在执勤了?


  不对劲。而且刚刚走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影,感觉空荡荡的。既然发生敌袭,应该更忙乱更吵杂才对。


  抱着重重狐疑,穆先去看克鲁泽刚才伏案之处的数据板。


  ——这是什么啊……?


  显示屏上映着一个状似巨眼的结构体,旁边有文字说明。他起初也读得摸不着头脑,直到发觉那是什么之后,不由得惊愕得睁大眼睛。


  “……这是……!”


  他再读一次。一面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终究事与愿违。他一抽身,飞也似的冲出管制室。


  ——居然有这种事……!


  难以揭止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他头也不回的往前冲。赶路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快点不行。一定要设法通知“大天使号”!


  在事情变得太迟以前——!


  嘈杂的地下船坞里,芙蕾在一群陌生人里站了好久,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穆回来。她怯生生的环顾四周,看来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悄悄的溜出队伍,开始往通道走回去。


  ——回“大天使号”上去吧……


  偷偷回去——对,再拜托赛伊替我想想办法吧。舰长虽然那么说,但这件事根本就不对劲啊。我不想离开“大天使号”。他们却不管我的想法,只把我调离,这事肯定有问题。而且除了那艘船上的人以外,我又不认识别的军人。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抗命,只是漠然而本能的想着要回舰上去,找个人求情,再哭诉一下好让自己的要求实现。她以往的人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必妥协也不用勉强。先前的那段生活曾令她那样不满,如今却只因为身处陌生人群中的不安,逼得她宁可抓着那段日子不放。


  但不过十来分钟,芙蕾便在“Grand Hollow”内部如迷宫般的通道间迷了路。她依稀沿着来时路走回去,却见每条路都很像,连方向感都没了。走道上虽贴有各处室或地点的指标,但对原本就不知基地内部的她而言,一点帮助也没有。她又徘徊了一会儿,却只是更胡涂;连自己是不是接近“大天使号”,或只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都搞不清楚了。


  她咬着嘴唇。早知如此,刚才被带来时就多多留心四周了。


  刚溜出来时,她还怕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现在她只想赶快找到一个人问路。偏偏四周早就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走道甚至连人气也没有。令她倍觉恐慌。


  “‘大天使号’……在哪里呀……?”


  芙蕾哽咽着喃喃自语。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之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总有人围绕在她身边讨好她,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可是现在身处在这般困境,却没有人伸出援手,甚至也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任她孤伶伶的徘徊。唑道这是惩罚吗?


  对——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一定是惩罚。背叛了赛伊,又伤害了基拉,最后还害死他……她甚至也没道歉……


  而当她孤单害怕时,却还想去依赖赛伊;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的——一如她预设的目标,基拉死了,复仇就结束了。所以再回到赛伊的身边,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也算是逼自己那么想的。说不定会听到一句“不是你的错”,也或许是自己想听人这么说。


  赛伊却用那种眼神拒绝她,好像在看一个脏东西。她当时无法理解他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不过,至少她现在觉得,也许自己确实那样肮脏。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怀着想哭的心情,芙蕾已经不知该往哪里走时,惊觉通道前方有人声。她不假思索的往那里走时,又一个更清楚的说话声传来,吓得她马上停下脚步。


  “——是扎夫特兵!”


  “基地被入侵了!”


  ——扎夫特兵?


  调整者怎样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紧接着响起枪声。一个士兵转过通道冲到她面前,背对着茫然伫立的她,边开枪边后退,然而下一个瞬间,那人便被一枪击中,伏倒在地。


  “呀啊——!”


  看着士兵往这儿倒来,芙蕾吓得尖叫。她想逃走,双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攀着墙跌在地。回过头去,只见那名士兵的手枪掉在地上。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高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扎夫特的制服、波浪般的金发,手里还握着枪。就是这个人杀了刚才的士兵。芙蕾又叫起来,慌慌张张的拾起手枪。


  扎夫特兵发觉她,停下脚步。


  “啊唷啊唷,真没想到……”


  听见他揶揄似的话语,芙蕾惊讶得不禁屏息。


  “……爸爸?”


  ——好像……


  她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直勾勾的看着扎夫特兵的脸,注意到那个异样的银色面具。但她怎么也看不见心中所想的那副面影。面具下的薄唇发出一声冷笑。


  “想念爸爸呀?”


  虽然嘲弄,但这声音像极了芙蕾的父亲——乔治.阿斯达。芙蕾不知不觉放下了枪,转瞬间扎夫特兵已经逼近她的眼前。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那人已一拳打向她的上腹部。


  扎夫特兵——劳乌.鲁.克鲁泽轻轻挜起昏迷的少女,扬长而去。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1

  瀑布一分为二,雪白的巨舰从中跃现。


  “大天使号”在交错的火线中飞向天空,才刚出航,玛琉立刻叫道:“‘袋熊’飞弹、‘Valient’发射!”


  一架“迪因”闪避不及,被瞬间射出的飞弹击中而化成一团火球。还没等它坠落,“大天使号”已在回避动作中同时释放下一波炮火。


  现在没时间为击坠一架敌机而高兴。空中还有多架“迪因”和乘着“古鲁”的“基恩”来回盘旋,不断袭击地面的对空炮台和守备军。一座炮台在“萨伍特”强大的炮火包围下应声溃倒,那架“萨伍特”又被战车的飞弹击中履带而翻倒;从“萨伍特”后方跳上来的“巴库”则在下一瞬间踏肩那辆战车。


  “飞弹来了!”


  杰基的声音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扬起。玛琉叫道:“回避——!”


  尽管诺曼拼了命的操纵,一枚由“迪因”胸口射出的对空飞弹还是追上了“大天使号”炸毁了它的右舷蹄部。剧烈的摇撼中,达利达大声报告:“右舷飞行甲板中弹!”


  那里并没有等待出动的机体,所以损伤还不算严重。然而放眼正在布署的舰队中,有的无法抵御飞绕在四周的 MS ,在甲板的火柱中逐渐沉没。


  “‘奥列格’沉没!”


  玛琉立刻指示道:“左舵!填补‘奥列格’的空缺!”


  “又有‘迪因’接近!数量六!”


  杰基的回报引得诺曼不假思索抗议起来。


  “这种阵势,我们撑不下去的!”


  玛琉咬着嘴唇。——她当然明白。主力部队已被分到巴拿马,这儿残存的只有为数不多的留守部队。凭这点战力,根本对抗不了成群结队扑来的MS.“可恶!司令部也真是的!根本被人家摆了一道嘛!”


  达利达忿忿的啐了一口。赛伊惊慌的问:“主力部队全都在巴拿马吗?应该会回来吧!”


  却听得杰基回吼道:“能在我们全灭前赶到就好了!”


  天空中的战斗机群相继与MS会机或交,却也一架架被击落。MS已经团团围住战舰,就像群蜂涌出似的;它们灵巧的避开炮火,进而以飞弹或机枪射击。僚舰尽全力以对空炮火迎战,却几乎无法与之抗衡。


  “奥列格”、“罗洛”、“留里克”——玛琉发觉它们大多是欧亚联邦的战舰。仅仅片刻的分神,已经听得杰基大叫起来。


  “飞弹接近—!”


  “回避!”


  她赶忙喝道。现不是为别处分心的时候。“巴尔干炮”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射下来袭的所有飞弹,但近距离发生的爆炸仍然令舰桥猛烈晃动。


  漫长的死斗之日才刚开始。


  穆骑着机车在已经渺无人烟的基地内。好不容易抵达一处闸门,他立刻跳下机车往内部跑去。这一区排列着许多战斗机,也有人正从中弹返航的机体上抬出负伤的士兵,脚步声和咆哮声络绎不绝。穆跑向最近的一名整备士,一把抓住他的肩。


  “喂!这里的指挥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巨响。两人愕然的转过头去,只见被炸毁的闸门处出现一架庞然机体。穆反手一扯,猛然将那名整备士拉到掩蔽物后方。


  那是一架“迪因”。它的单眼刚刚转动,76mm重突击机枪就喷出骤然火光。停在机坪上的战斗机接二连三的被射穿而爆炸。枪声和巨大的弹夹散落时的金属声响彻此间。入侵的“基恩”大致扫射过一轮后,继续向内部舱口前进。看着好几架MS跟在它后鱼贯进入,穆彷佛莫名的惊醒。


  MS部队通过后,他对身旁的整备士叫道:“喂!”


  吓得跌坐在地的整备士听见他的叫声,只是反射性的回望。穆粗鲁的抓起他,大声的叮咛。


  “快点撤离!基地已经弃守了!”


  “啊……?”


  不知是不是没听懂,年轻的整备士只是目瞪口呆。


  “快集合还活着的人,赶快离开这里啦!——喂!振作点!”


  穆捡起墙边一个不知是谁掉的头盔,然后用力的摇着那个整备士。那人好像没听进去,只是茫然的看着冒烟的机体、被破坏的舱门,还有四周的血肉模糊——那些曾经是他的同袍。有一架战机奇迹似的未受炮火破坏,穆往那儿跑去,一面回头再三的吩咐。


  “至少要离基地十公里以上哦!懂了没?这是命令哦!”


  那名整备士这才哭丧着脸,把目光转回他身上。穆一时又想跑回去好好骂醒他,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祈祷这个年轻人还记得服从“命令”。穆跳进驾驶舱,匆忙发动机体。


  “啧……英雄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狠狠咒骂了一句,他驾着机体绕过残骸,轻盈的飞向空中。


  冰洋的深海处,好几艘潜水舰正在高速潜航。每一艘舰艇里都载着满到不能再满的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娜塔尔也在其中。


  她和其它的士官兵们一起被塞进这间船舱,身旁堆放着各种杂物,看来这房间原本是个仓库,当然也没有座位。大伙儿只能挨着肩坐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连倒下去躺一躺的空间也不够。刺鼻的机油味,让她怎么也没法习惯。微弱阴暗的橙光下,每张脸孔都像是极端疲倦。与其说是官兵,只怕更像是一群难民。


  既然这是命令,当然只有服从,没有质疑的余地——这虽是娜塔尔日常的信念,但一想到自己正抱膝、像个小孩似的蹲坐在一群陌生的士兵中间,凄惨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在“大天使号”上担任副官时,舰桥上还有自己的位置,虽然知道那只是临时职位,而坐在那个位子上的责任也重,但想起那段时间,恐怕是她至今最充实的一段人生。她能凭自己的意思掌舰,部下们也总是服从她的指示——虽然他们有时不怎么可靠。就连那个软弱得令她牙痒痒的舰长,现在想起来,也是感到相当怀念。


  娜塔尔这时才惊觉,自己对那儿已经有了依恋。她不禁困惑。军队是讲究程序和效率的地方,不是培养那种温情或熟悉感的场所。可是——此刻只有她一人与熟悉的伙伴们分离,心中的感觉只有不安和寂寞。那名少女之所以对调任一事那般抗拒,她现在多少能体会了。


  “大天使号”——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曾孤立于友军之外,又被迫不计手段地求生存,以致产生出一种与正常军事组织不兼容的特殊气氛。这一点或许与舰长的气质有关,又或许是那群战地授阶的少年少女们带来的。对他们而言,隶属于军队好像只是达到目的一种手段。看在出身军人世家、从士官学校以来一路位居精英阶级的娜塔尔眼里,实在是不能苟同……


  别的不提,单单是说一句“保重啦”外加握手,根本也就不是军队打招呼的方式。她苦笑着注视着穆握过的那只手。他现在应该跟自己一样,蜷缩在机油味四溢的船舱里吧。不,以他的为人,一定已经和身边的士兵打成一片,若不是跟人聊得投缘,就是在耍宝搞得大家啼笑皆非吧。


  正当她出神地回忆着同胞的种种时,隔着杂物堆窃窃私语的某个人突然大叫起来。


  “什么?怎么可能……!”


  缩着身子打盹儿的士兵都被这个声音惊醒,纷纷嘀咕起来。杂物堆对面另有人“嘘!”了一声,责怪那人的大嗓门。


  “——这事传出去就不好啦……”


  娜塔尔被这几句刻意压低的悄悄话引得竖起耳朵。


  “……可是……那,留在阿拉斯加那批人要怎么办啊……?”


  是刚才大叫的那人在问。口气怯怯的。跟他在聊的那人则语带苦涩的答道。


  “我看八成……‘奋战至全灭’吧……”


  娜塔尔的背彷佛窜过一道电流。


  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总部使出最后的手段……。砰的一下子——”


  他说什么?——全灭……?


  那么说,“大天使号”……留在舰上的乘员们……?


  同伴们的面容一个个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喂!你们说的——!”


  她不由得猛然站起来,朝声音的方向大声喝问。


  同样航行在阿拉斯加近海中的一艘潜水舰内——话虽如此,却不同于官兵们龙蛇混杂处的狭小空间,而是一间整洁宽阔的舰长室,里面正坐着数名将官。在这儿的每张脸孔。原本都该为了扎夫特的“JOSH-A”奇袭战而错愕,于惊讶之余誓死肩负起防卫战的指挥勤务才是。威廉.撒扎兰特上校也在其中。


  他和另一名将官互望一眼,将两个合金制的手提箱放在桌面上。


  “——第四闸门已经被攻破了。他们开始入侵基地内部了。”


  撒扎兰特泰然自若的宣布着。将官们都显得表情复杂。


  “哼,我还以为可以再撑久一点……”


  “欧亚那帮人是不是偷懒啊?”


  有人嘲讽起同盟国的士兵,夹杂着几声冷笑。


  “不不不,要是他们太拼命,那才伤脑筋哪……”


  “主闸门应该也快了吧。”


  撒扎兰特冷狰的说。“JOSH-A”原是他们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多么惋惜,对扎夫特的奇袭也不显惊讶。


  “——希望至少能引进八成才好……”


  撒扎兰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面打开眼前的手提箱。里面有一部状似通讯机的装置。另一个手提箱也一样。


  他揣想着这个装置即将造成的“战果”,晦暗地——沉着一丝恶魔般的颜色,俯看着它。


  穆将战斗机开出了基地上空,看得见在育空河口附近布署开来的舰队和攻击中的MS机群。他在半空交错的火光间认出那艘雪白的战舰,这才双肩一松。


  “不错!还满能撑的嘛!”


  “大天使号”已有多处中弹,硝烟四起,但看样子似乎还不严重。穆调转机体,正想往那儿飞去——一架“席古”却乘着“古鲁”冲来,76mm突击机枪瞬时发射。


  ——我在赶路,你少来碍事!


  穆扭转机体努力避开,那一击却还是擦中了他的机翼。


  “啧!”


  他重振机身,在脱离火线之际打开通讯线路。


  “佛拉达呼叫!‘大天使号’请回答!‘大天使号’!”


  传来的却只有噪声。也许是中子干扰器的强度太甚。


  “可恶!”


  穆气得朝通讯器搥了一拳,紧盯着空中的白色战舰。


  ——通讯不行,只好直接吼给你听了。


  “‘Valient’一号没有反应!”


  “机体损害率超过 30% !”


  “‘叶尔马克’、‘雅罗斯拉夫’沉没!”


  舰桥上传递的净是令人绝望的回报。玛琉回头去看卡兹。


  “跟司令部的联络呢?”


  “联络不上—!”卡兹语带哭音的回答。“每个频道都只是重复相同的电文啊!叫我们‘各自维持防卫线并临机应战’——!”


  哪有这种事——玛琉咬牙切齿。友军的伤亡已经十分惨重,什么防卫线,早就瓦解了!司令部要负责视战况动员兵力才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指挥系统已经被切断了!舰长,这下……!”


  诺曼叫道。同时在CIC里,赛伊也惊慌失措地往杰基看去。


  “——巴拿马救援队呢?”


  “连个影子都没有!”


  就在此时——“友军战机接近!机身中弹!”


  米丽雅莉亚提高音调,玛琉惊讶的看着前方屏幕。一架战斗机正拖着机翼的烟痕往这儿冲来。


  “——它想着舰?”


  玛琉自问道,却听到诺曼大吼一声“乱来啊!”。玛琉急忙打开舰内通讯,大声喝道:“整备班!有个傻瓜想开飞机冲进来!退避!”


  “拜托你们让一让——!”


  嚷嚷着只顾自己方便的请求,穆将机首朝着右舷弹射甲板冲去。那里的舱门已被炸开。


  “呵啊——!”


  冲进开口部,他紧急启动逆喷射。整备士们看见战机冲进来,哗然向四方奔逃,所幸着舰用的弹性网及时将它挡下,只差一点就要酿成灾害。马德克不愧有一套。


  机身还没停妥,穆已经抓下头盔又升起透明罩,匆匆忙忙跳出驾驶舱,只朝瞠目结舌的马德克瞥了一眼,就往舰桥奔去。


  看见穆从电梯里冲出来,玛琉惊讶得屏息。


  “……!少校?你、你、到底在……!”


  “先别管这么多了!”


  穆笔直的冲到她身旁。


  “马上撤退!”


  “什么……?”


  这话来得出人意料,玛琉惊讶得愣在那儿。看到她这副表情,穆的心中又涌起那股愤怒。这是当然的,他们是一丝怀疑也不会有的。


  “这场作战行动太离谱了!守备军到底是接受什么命令啊?”


  “少校……你在说什么……”


  穆抓着玛琉的双臂,死命摇着。


  “听着!给我听好!”


  看见他狂乱的模样,玛琉也害怕起来。穆喘口气,急急说道:“总部的地底装了‘独眼巨人’……!那玩意儿一启动,基地半径十公里内都会变成一个大熔炉啊!”


  玛琉睁大了眼睛。


  “凭这些战力是不可能防守的!巴拿马的救援也来不及……”


  听着他强自镇定、一字一句的说明,乘员们都呆住了。


  “——等到守备军全灭……主闸门被攻破……总部就会牺牲这里,启动‘独眼巨人’……”


  “独眼巨人”——是一种强大的微波产生装置。大家都知道这种兵器已开发完成进入实用阶段。有人说这种武器在开战不久后曾在月球上使用过,但至今仍未证实。用在实战中的限制太多——因为它极不人道。


  “……他们想用它来毁掉扎夫特的大半战力啊!——那些高层就为这场战争写好了剧本……!”


  “怎么会……”


  玛琉这才发出声音。


  “——怎么会!”


  “我是亲眼看见的!——司令总部已经只剩个空壳啦!留下来作战的只有欧亚的部队,还有像‘大天使号’一样没有利用价值的家伙而已!”


  舰桥一片寂寞,只有外面的爆炸声隆隆。穆强忍着心酸吐出这番伤人的话。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2

  “……怎么会……”


  玛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巴尔干炮”的自动迎击仍在持继着,弹击造成的闪光将几乎静止的舰桥照得雪亮。愕然听着这一切的诺曼,好容易才沙哑的喃喃道:“……叫我们死在这儿……?是这个意思吗?”


  穆也凄楚的回答:“要你们奋战下去,别想到要撤退——吧。”


  是的——他们是被献祭的牲礼。


  他们不可能任总部落入敌人手中。所以明知不敌,这些士兵还是相信援军会到来,誓死奋战下去——已经没什么值得守护了。


  救援根本就不会来。


  他们的死都是计划中的事。要做诱饵,将更多的敌兵一起拖下水——“这……”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穆和玛琉往那儿看去。


  “这就叫做……作战计划……?”


  米丽雅莉亚流着眼泪,嘲笑似的回视两位长官,嘴角的微笑是那样凄苦。


  “就因为是战争……?因为我们是军人……命令要我们去死,我们就非死不可吗……?”


  玛琉觉得好痛苦。面对少女的发问,做长官的他们却无法回答。


  惨烈的奋战仍在进行着。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又有数十条性命毫无抵抗的消逝了。该为这些死伤负起责任的人,却在遥远之外的安全场所,等待坐收最后一刻的成果……


  穆看着低头不语的玛琉,却见她消沉的眼中又有了坚强的光芒。


  “……诱敌深入,如果就是这场战斗的目的。”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似的凝视着穆。


  “那么,我判断本舰已达成任务!”


  她慷慨激昂的语调彷若有一种自弃,又像是不容任何质疑或批评。


  “——此外,这是‘大天使号’舰长玛琉.拉米亚斯的个人独断!所有乘员对此判断一概不必负责!”


  乘员们屏息凝神地听着她的话‧;玛琉又往穆瞄了一眼。


  “——事情若有个万一,就请你做证人啰?”


  看着她这种时候还要尽舰长的职责,想一肩扛下所有的责任,穆在感佩之余也觉得心痛。他微微一笑,像是要安慰她一样。


  “……别这么尽责啦。”


  一听此言,玛琉几乎为之动容,但她很快又板起脸孔,朗声宣告:“本舰即将弃守目前战斗海域,脱离战线!”


  乘员们原本都紧张的观望着,此时的脸上都出现希望的光辉。他们急忙回头专注自己的岗位。


  “——致电给僚舰!‘跟随我们!’——轮机全速!居左舵!突破湾区的左翼!”


  像是再也无所留恋,玛琉站直了身子,下达一连串的命令,乘员们也全副精神地遵从指令。引擎发出吼声,船身开始急遽加速。


  此时的她仍然双手握拳,百般压抑地紧抿着唇。穆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逃出去或许不容易……别放弃啊。我也会出动的。”


  他靠过头,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玛琉的眼眶微湿,眼神却惊讶的看着他。


  “少校……”


  “不用担心的啦。”


  穆咧嘴一笑。


  “你忘啦?——我可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唷。”


  在阿拉斯加近海面待命的潜水母舰“库斯托”内。克鲁泽的“迪因”刚刚着舰。他关掉机体电源,步上空中走道。


  “队长!”


  下方有个声音叫他,宽敞的机库里响起一点回音。克鲁泽往下看去,是个身穿红色驾驶装的少年,白哲的脸庞隐约浮现红潮。


  “伊扎克,回来补给啊?”


  伊扎克立刻自豪地报告战果。


  “四号闸门已经攻破了!我待会儿就会杀进内部!”


  听见这番话,克鲁泽若有所思的俯视着少年兴奋的表情,一会儿才又开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腿’在,主闸门还没有攻破。”


  伊扎克欢欣鼓舞的脸,突然间沉了下来。虽然“强袭高达”已经不在,他们和那艘战舰之间的孽缘仍在。他就是很介意。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到那儿去支持……”


  听到克鲁泽的话,或许伊扎克觉得是队长明白自己的心情,因为他满怀自信地高喊一声“谢谢队长!”,便往爱机“决斗高达”走过去。


  ——我还用得到那名少年。虽然他能不能在那里逃过一劫得看运气,但这倒有点意思……


  克鲁泽无声的笑着。听见背后有个小小的吸气声,便回过头去。


  “——小姑娘,你醒啦?”


  一个红发少女怯生生的从“迪因”的驾驶舱中探出头。克鲁泽在“Grand Hollow”撞见她。将她击昏后直接载来这里。看着少女脸上的惊恐,克鲁泽只是微笑。但见她闷声尖叫起来,居然像个钻进巢穴的小动物似的又逃进了驾驶舱。


  “哎呀哎呀……”


  克鲁泽厌烦的叹道。真不知她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又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那里面。


  真是——愚蠢的东西。自然人……还有调整者也是……


  克鲁泽想起不远的未来,独自露出了笑容。


  在“古恩”、“佐诺”来自水中的攻击下,主闸门终于陷落。


  “大天使号”试图突破湾区逃向外海,却遇上 MS 部队横阻在前面。穆驾着搭载重炮装备的“空中霸者”出击,不禁咒骂了一声。


  “大门都让给你们了!就让我们逃一下是会怎样啊!”


  “炎神”发威,在交错之际掠去了一架“迪因”的翅膀。


  海湾入口处有扎夫特的潜水母舰排成横列,正在形成海面上的封锁线。这些潜舰同时发射对空飞弹,向“大天使号”及同样准备脱离战斗海域的僚舰射去。“大天使号”以紧急回避加上“巴尔干炮”迎击。勉强击落了那些炮弹;下方海面的少数僚舰却难逃一劫,剎时火光四射。


  “啧!”


  穆咬牙切齿地看着逐渐下沉的战舰。这时——“——后方有‘决斗高达’!”


  无线电里传来混杂着噪声的报告,令穆大吃一惊。转过头一看,视线前方正是乘着“古鲁”飞来的宿敌。


  “可恶!选这种时候!”


  对付“迪因”或“基恩”已经够吃力了。还要再加一架X系列——!


  穆反转机身,发射“炎神”同时向“决斗高达”飞去。只要能牵制敌机一会儿就好。让“大天使号”多点时间逃走……!


  这时,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留里克’无法行进!”


  “‘罗洛’沉没!”


  令人绝望的报告接二连三的响起,舰身也在中弹的冲击下剧烈摇晃。


  “六十四到七十二区封锁!总体功率降低到 43% !”


  赛伊的回报被杰基的叫声掩过。


  “‘基恩’接近——!”


  “呜哇——!完蛋了啦——!”


  卡兹哭喊起。帕尔立刻大骂“冷静点!混帐!”,但他的神情也出现几分惊恐。


  “‘袋熊’飞弹发射!轮机全开!摆脱它——!”


  玛琉用尽全副力气大喊。


  她的决断曾经令全体乘员们抖擞精神,如今却见他们每张脸上都浮着急切的恐惧。死神的魔掌正在伸出,那股触感彷佛就在背后。


  终于,掌舵的诺曼嚷嚎起来。


  “推力降低!舰身无法维持平衡!”


  ——逃不掉了……?


  众人的表情都是惊恐,偏在此时——正面的舰桥窗上,竟有一架避过了迎击的“基恩”贴近!


  “——!”


  舰桥的空气凝结了。


  米丽雅莉亚闭紧了眼睛,不敢看那架持枪相向的敌机;诺曼反而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卡兹已经离开了座位,只怕时间还不够让他逃到电梯。


  同时——玛琉隔着玻璃,盯着敌人。


  在她的注视下,“基恩”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就这样完了……?


  一路走来的种种,剎时在玛琉的脑中飞逝而过。他们吃尽了苦头——又付出那样惨痛的牺牲,而今来到这里等待着的,就是这里的死法吗?


  她实在太对不起乘员们了。难得他们肯跟着自己这个半调子的指挥官一路走来……部下的努力,她却无以回报。孩子们也——早知道当时就不要带走他们了。不只基拉和托尔,现在大家全都要被她害死了——!


  ——这下完了……


  在后悔的念头折磨下,她静等着指向自己的枪口喷出火光——突然间,一道光束从天而降,截断了“基恩”那把即将发射的机枪。


  “——?”


  近在眼前发生的这场爆炸,刺得玛琉一时目眩。


  ——援军……?


  那架“基恩”彷佛也不明究理,只见它的单眼望向半空。下一秒,它的头部便被某个凌空飞过的物体给砍飞了。


  “什……么……?”


  为“大天使号”排除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后,那个物体便转过来面对舰桥。


  雪白生辉的四肢,躯体是灰色与蓝色,头部有四支角状的天线——外形非常酷似X系列,但在骨架上却又看不出共通之处。六杖巨型飞翼在它的背部展开,而那盘旋在舰桥前的模样,宛如为制裁人类而降临凡间的天使。


  看着这架未知的MS,乘员们个个目瞪口呆。这时,通讯器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基拉.大和呼叫——”


  所有的人都惊讶得屏息。赛伊和米丽雅莉亚更是睁大了眼睛互望。


  “基拉……?”


  “我做掩护,请尽快回航——!”


  不敢相信——玛琉也愣住了,只能茫然的听着眼前的机体发声。


  这、怎么可能……。基拉应该死了。可是——这个声音又的的确确是他。


  “基拉……是你……?”


  他还活着——?可是怎么会?那架机体又是——?


  层出不穷的问题在脑中打转,但见那架机体径自转过身去。好像要撇下这些问题似的。一对炮筒也似的长管从背部的飞翼中转出来,凌在肩部并向前方瞄准;装载在腰际的两座炮身也同时上升。当它高举右手的光束来复枪时,五个炮口竟同时发出火光。


  剎那间,这一阵炮击摧毁了布署在“大天使号”前方MS的摄影机,看得玛琉等人一阵愕然。惊人的火力——更惊人的,是基拉在短时间内瞄准并锁定这么多机体的能力。


  “玛琉小姐!快点回航!”


  听见基拉的催促,她才猛然回神。


  “啊……不,呃……”


  不能在这里——可是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没法说个清楚。


  “总部的地底……有‘独眼巨人’……”


  她急着要简短的传达现况,却又感到万分窘迫。


  “我们被当成诱饵……!——是总部的作战计划呀!我们事前不知情!”


  看着敌军MS前仆后继的袭来,基拉则还以不间断的炮击,她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所以……不能在这里回航呀。要离基地更远一点才行……!”


  不得不告诉他这一点,真教人心酸。基拉的同学在她的带领之下,她既身为舰长,也是地球联合军的一份子——然而她却得亲口告诉他“我们被总部抛弃了”,实在很难受。


  基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击落朝“大天使号”射来的飞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又听见他的声音。


  “扎夫特、联合,两军听着!”


  玛琉屏息。


  在全频率通讯的传送下,基拉以清晰的口吻宣布。


  “‘独眼巨人’就要启动,阿拉斯加基地即将自爆!”


  伊扎克在“决斗高达”里听见这段通讯,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两军立刻停止战斗,尽快撤退!重复一次——”


  发讯端来自上空,是那架半路杀出来保护“大天使号”的陌生MS.形状乍见之下很像GAT系列,却能在大气层内飞行;而它的推进器是做成飞翼状的——是地球联合军的新MS吗?


  这还用说。它在掩护地球联合军的战舰。还有可能是别的吗?


  既然这样——“耍这种种低劣的恐吓……!”


  伊扎克叫道,向那架机体袭去。发话的那个人一定是想扰乱扎夫特军。“独眼巨人”启动?真要是那么回事,他们的士兵也会死光。就算地球军能干出那样不人道的事,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人走漏消息呢?万一让扎夫特知道而逃跑,岂不是功亏一篑?


  基于这样的思绪,伊扎克认定这番说辞是为了挽救僚舰、蒙混敌机。


  ——瘪脚的家伙!


  他拔出光剑,乘着“古鲁”欺近那架未知的敌机。


  “呵啊——!”


  然而敌机只是利落的闪过,一手将“决斗高达”推开。


  “不是叫你别打了吗?你想死啊!”


  扩音器里传来的话,听得伊扎克大为光火。


  “什么?”


  简直像在说自己不足为敌似的。他顿时失去理智,又挥剑冲上去。没想到未知的MS竟轻轻松松的绕转过身,拔出了腰间的光剑。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3

  ——糟了……!


  看见光刃直逼驾驶舱而来,伊扎克背脊一寒。


  会被砍中!——才刚这么想,光剑的轨迹居然不自然地偏开,横劈过“决斗高达”的双脚;伊扎克还在愕然不动时,失衡的座机已经被那架MS狠狠的踢了出去。


  “——?”


  被踢出去的方向上,僚机“迪因”飞了过来,一把接住失去了双腿的“决斗高达”。


  “快点离开吧……!”


  刚才大声呼吁的那个声音说道,语气有些苦涩。


  “够了……别再打了……!”


  那个声音十分年轻——可能是个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伊扎克一头雾水的听着。


  不过几秒前,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对方的刀路明明扎扎实实的往驾驶舱劈来,却在半途改变了路径,只砍断“决斗高达”的腿。


  为什么——?


  看来就像敌人在紧要关头迟疑,临时才决定不杀死他。


  难道那……不是敌人……?


  “——没事吧?”


  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问道,伊扎克才回神。是接住“决斗高达”的“迪因”驾驶。


  “呃……没事。”


  “我们先归舰。”


  “可是……”


  伊扎克不由得想抗争。


  “你没了脚也不能战斗吧?又不是装着好看的。——不管怎么,就算现在撤退,我们也已经赢定了。”


  那人自信满满的这么说,伊扎克便不再作战。他怀着遗憾,凝视着屏幕中逐渐远去的神秘机体。


  ——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等待的空档,将官们一面喝着茶,一面优雅的闲聊着,忽而看着时钟。


  “差不多了吧……”


  撒扎兰特说着,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口气宛如宣布一场余兴节目的开始。


  “——好了吗?”


  看他一点也不迟疑的模样,拥有另一把钥匙的将官投以责难的眼光,但还是将钥匙拿在手里,走到他的身旁。他们的面前摆着两个待命已久的手提箱。


  箱子里面的,正是“独眼巨人”的启动装置。


  两人面色凝重的将钥匙插进去。


  “——我深切期盼,这场牺牲能促使战争尽早结束……”


  说也奇怪,帕特利克.萨拉说过的话,竟然在这些将官们的口中重现。措辞中的悲痛听来格外不切实际。


  “为了蔚蓝纯净的世界。——三…。二……”


  纵使有人感到犹豫,也没有人出手阻止。


  “一……”


  两只手同时扭转了钥匙。


  全力攻破了第四闸门的MS队,已经深入到“Grand Hollow”的内部。只要看是似重要的设备,他们便全数捣毁,过程中几乎没见到任何一个企图拦阻的人。防守这里的人都逃光了吗?还是说——机队中也有人抱着这样的疑间,但士兵们还是趁势破坏,继续向内部推进。


  然后——机队中最接近“JOSH-A”中心的一架MS,起了异变。


  在一个简短的嗡声之后,所有的显示屏顿时全部失效。驾驶员吃惊的环顾仪表,却见它们全都停止了活动。电池用完了吗——?不对,怎么可能没有半个警告讯息,所有的机器就一齐关机了……


  他开始觉得体内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内脏突然受到压迫——不,是突然膨涨——看着自己的身体,竟然正如这种“感觉”般鼓胀起来,他不禁惨叫。喉头有内脏逼近的感觉,鲜血狂喷如柱。


  怎么了?这——?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思考到此停止了。


  因为他的脑已经被强烈微波给煮沸了。包裹在驾驶装里的驱体,一瞬间炸散开来。令这些结构分子核烈振荡、将之破坏的那股影响力,从深藏在“Grand Hollow”地底的一个巨眼向四方八方幅射,有如一个瞬间扩大的同心圆——在后方待命的扎夫特舰也观测到这个情形。


  “阿拉斯加地底侦测到强烈的能源幅射!”


  操作员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


  “‘独眼巨人’启动—!”


  赛伊的叫声近乎哀嚎,回荡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玛琉觉得全身的血液彷佛冻结。


  多亏有基拉的掩护,全舰总算撑了下来,但他们离基地还是太近了!


  “轮机全速!退避—!”


  毋须命令,乘员们早己拼了命与死神相搏。


  在电磁波的影响下,位在后方的基地出现一圈冠状的青白色光芒。在光冠内部,前一刻还在活动的MS骤然停止、一架接着一架的倒地后爆炸;建筑物宛如沙塔一般,渐渐崩塌瓦解。


  较外围的扎夫特MS队惊觉到这个现象,立刻想尽一切办法远离爆炸中心,有的死死操纵着“古鲁”,有的将推进器开到最大。一架“基恩”脚下的“古鲁”被死神的光波追上,令它顿时失速向下直落。基拉的机体在这时飞过来,牢牢勾住“基恩”的手臂,拉着他猛然加速。


  已经弹痕累累的“大天使号”也将近倾斜,但还是拖着黑烟、打开所有剩下的引擎全速冲刺。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一架引擎停止,他们就会被电磁波吞没了!乘员们全都冷汗直流。


  那个同心圆从河口开始扩散,瞬间便在海面上引发水蒸气爆炸。随着一声轰烈巨响,大地开始陷落,再无任何一座建筑物幸免,瓦砾和烟尘卷成气浪。——基地中央也出现一道强烈的爆炸火光。火舌覆没了一切,却贪婪的往外吞噬。


  爆风肆虐之后,只留下一个半径将近十公里的大坑洞。空陷的大地骤然涌进北冰洋的海水,大大小小的漩涡在泥浊中推挤着,简直不像是地球上该有的景象;地面的灼热使得水面升起大量的蒸气,上空出现了七彩的极光随剧烈气流而狂舞,更为这副光景增添非现实感。


  ——布署在阿拉斯加远洋上的扎夫特潜水母舰内,人人莫不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这……这简直……!”


  一个指挥官失神的望着屏幕,不禁语结。


  “割喉作战”——一场本应以压倒胜利告终的奇袭战——倾注了扎夫特的所有战力,却在最后一刻划下如此令人意外的句点。


  他们的确破坏了地球联合军最重要的据点——却也陪葬大半的MS队——“竟然摆了我们一道啊,那帮自然人……”


  人人都为屏幕中非现实的光景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劳乌.鲁.克鲁泽此时喃喃自语的表情。


  当然,也没有人看见那张面具下浮现的阴冷笑容——


  “得……得救了吗……?我们……”


  听见杰基的自言自语,乘员们这才大口大口的猛喘气。大都虚脱的瘫在座位上。


  离那副惨状稍远的一处海岸上,“大天使号”几乎是一头撞上地面的。


  乘员们总算能抬起头,慢慢的望向自己逃离的那个地方。那副景象——很难想象那儿才刚发生过人与MS的激战——无尽的荒凉与空虚,一时掩过玛琉心中的安心,激起一股寒自脚底的恐惧感。


  历史毋须解读。


  这一天,人类又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他们走出母舰,踏甘这片岩岸。穆也从着陆在“大天使号”旁的“空中霸者”中走下来。相较于刚才那场危急存亡的生死之斗,此刻拂面的海风感觉格外冷飕飕。想到这儿,玛琉才发觉,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踏上土地了。


  那架不知名的MS也降落在离舰不远的内陆地带,呈现未启动模式——这么看来,它也和GAT系列一样拥有PS系统。


  少年正从倒在一旁的“基恩”里拖出驾驶员。但那人似乎已经受到微波的影响,不一会儿就断气了。只见少年懊恼的向地面一搥。


  过了一会儿,少年站起身,往观望中的玛琉等人走来。凉风吹拂着他的褐发,脚步像比以前更坚定——但他身上穿的竟是扎夫特的驾驶装。玛琉狐疑着。


  然而当他走近眼前,看见他那带着沈稳笑容的脸,这确实是基拉.大和。


  玛琉和其它的乘员们一动也不动的注视着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大概觉得这股沉默太难挨了,基拉羞涩的向他们微微一笑。


  “玛琉小姐……。幸好……赶上了。”


  泪水几欲夺眶而出,玛琉赶忙眨眨眼睛。


  “基拉……真的是你吗……?”


  “是。”


  一阵子不见,基拉不知从哪儿学到这种成熟的笑容。也不过才分别没多久——但是,当时对他的死讯所产生的那些意念顿时涌上心头,还是让玛琉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乘员间突然响起一个又哭又笑的声音,只见米丽雅莉亚飞也似的人群中跑出来。


  “基拉——……!”


  少女哭着扑向他,其它人也像是受到了敦促似的,涌上去围住生还的伙伴。


  “你这家伙……!”


  “真的吗?真的吗?不是鬼魂吧?”


  “可恶!害我们担心死了!”


  “你到底是怎么——”


  看着基拉被大伙儿团团围住,亲热的又拍又抓,赛伊和卡兹却显得十分退缩,只站在后头注视。


  “赛伊……卡兹……”


  基拉注意到他们两人。听见基拉叫自己的名字,赛伊的表情一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回来得好……真的……”


  勉强说出了这几个字,他便低下头去,彷佛强忍泪水。


  “嗯……”


  基拉走过去,轻拍他的肩。


  “抱歉……。谢谢……”


  他低声轻语的这两句话,让赛伊吃了一惊。


  离开他身旁,基拉走向正在仰视那架MS的穆。玛琉也跟着他们一起,重新打量那架机体。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基拉静静的说。玛琉颔首。


  “是啊……”


  他是怎么得救的。之前都在哪里。还有,这架机体是从哪来的——?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


  “……我想也是。”


  玛琉再次点头,表情却自然的晦涩起来。基拉想问的事情,不外乎总部的地底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或是地球联合到底在想什么——诸如此类吧。


  ——玛琉自己也很想知道。


  穆将目光落向基拉身上的驾驶装,像是打破凝重的气氛似的,咕哝着问道:“……你之前在扎夫特啊?”


  基拉仍是一派沉稳的点点头。


  “是,不过,我不是扎夫特军……”


  这是当然的,否则他也不会赶来帮助玛琉等人了。——但在听到下半句时,玛琉等人却愣住了。


  “——同时,我也不再是地球军。”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基拉的表情,基拉也冷静自持的回视。


  是了——其实她早该明白。从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非“舰长”这个职称开始——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两军呼吁撤退。


  看着少年的眼中栖宿着不同于以往的意志,玛琉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我先说吧。——那架机体是什么?该怎么处理呢?”


  问到他的新座机,听得他又丢出一个令众人都错愕的答案。


  “如果您说的是整备或补给,我想目前应该还不需要。——那架机体装有反中子干扰器。”


  “反中子干扰器?”


  所有人一致睁大眼睛。反中子干扰器——照名字听来,就是让中子干扰器失效的东西……这么说——“那,它的用途是……核子动力?”


  达利达在眼镜下瞪圆了眼睛,听见自己的话,表情却流露出一丝惧怕。


  是的……若是以核能为动力,就可以半永久性的不须补给了。


  玛琉也不由得以复杂的表情再次望向那架MS.虽然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都在致力开发反中子干扰器,但如果这是扎夫特制造的MS,那就有可能了。中子干扰器是“plant”的产品,能够发明出那种装置的头脑,自然也有本事发明令它失效的东西。


  若是拥有这项技术——能够再次利用核能,地球的能源危机就会缓和许多,也能使用无线电了。可是——核能是一把诸刃之剑。


  正因为无法使用核能,两军才得免于大屠杀的恐惧。要是这个火种再次落入人类的掌握——是的,结果可想而知。


  单是不久前才目睹的光景,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核能遭禁,人类还是渴望着更强大的力量。索求着大量杀戳的兵器——“那种东西……为什么……”


  帕尔也不安的喃喃道。怀着期待与恐惧,众人在极端的思绪中仰望这架隐藏未知力量的战机。这时,基拉静静的开口。


  “如果您想取得里面的数据,我会离开以示拒绝……”


  玛琉再度惊讶的看着他。隐约在她心底窜现的剎那欲望,被基拉看穿了。少年的眼神坚定,却在一瞬间闪过冰冷的强光。


  “——要是有人想要强取……就算会为此敌对,我也会守住……”


  “基拉……”


  玛琉被这股气魄压倒了。


  “我受托要为此负责……”


  基拉的表情里有无比决心,不难想见他在这段期间发生了何等改变。玛琉挺直了脊背,凛然答道:“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已不再是长官和部属,也没有年龄或辈份的关系,而是基于人与人、完全对等的地位。


  “我答应你,完全不对机体做任何接触。——明白吗?”


  最后一句是玛琉给乘员们的叮咛,基拉于是露出放心的微笑。


  “谢谢您……”


  然后,像是笃信这句承诺,玛琉一行人便转身向“大天使号”走去。基拉同样信任他们,将他们视为值得平等相待的对象;这一点,大家都很高兴。


  走到一半,穆往身后瞥了一眼。


  “那个札夫特兵……”


  “来不及……。我来不及救他……”


  基拉难过的说。看着他的脸,穆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少年则投以清澄的眼神。


  “……因为我想那么做。”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4

PHASE03

  “——那就是作战计划?”


  听着玛琉等人的说明,基拉难掩心中的嫌恶感,不敢置信的问。做说明的人再度揣摩司令部的道路时,自己也兴起同样的念头。


  “恐怕是啊……”


  穆肯定的道,语气一反常态的凶恶。玛琉低下头去。


  “我们根本没有接获任何通知……”


  拿这些毫不知情、誓死守护总部而奋勇抗战的我方士兵们做诱饵,连同敌人一起杀害——这样的构想未免太邪恶了;若是直接下达“去死”的命令,至少还让人舒坦一点……


  然而——玛琉这才察觉——军队就是这样的组织。基层的士兵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细节,他们只要知道服从长官的命令,不抱质疑也不加反抗就好;他们的存在是被要求为顾全大局而牺牲、甚至死亡。


  她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总部大概也知道扎夫特的攻击目标是阿拉斯加吧,搞不好从更早以前……”


  穆恨恨的说。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地底设置‘独眼巨人’那种东西。”


  佯装受骗,反过来骗人。那些抛弃了自己的将官们,大概正为能痛宰敌人而相当愉快吧。光想就教人毛骨悚然。


  这时,基拉忽然也怔怔的吐出一句。


  “‘plant’也一样……”


  “‘plant’——?”


  玛琉不由得问道。


  “你跑到‘plant’去了吗……?”


  “是啊。”


  基拉莫名做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像是沉入了思绪中。


  “我想大家当时也以为我死了吧。我自己也——一开始还真的认定,我已经死了……”


  意识朦胧中,基拉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


  “……哎呀,小粉红,不可以唷……别过去……”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对……


  ——等我慢慢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天堂。


  当时的基拉,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四周碧草如茵,花朵绽放其间,每一次吸气都有甜美的芳香。然后是晴空下的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天使,巧笑倩兮的注视着自己。


  “呀……早安。”


  ——是哦……对了……


  在不可思议的安详中,基拉想着。


  ——我死了……


  一个粉红色的圆球滚过来。基拉茫然的注视着,发现它的中央有两个光点,还会说“哈罗、你好”。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基拉拉回视线,眼前这个被他误以为是天使的人,现在看来也有几分面熟。


  “拉克丝……小姐?”


  他叫出名字,少女便温馨的笑了起来。


  “哎呀……请叫我拉克丝就好了。——基拉。”


  看来这里不是天堂。除非拉克丝·克莱因比自己先死了,那就另当别论……


  “不过,你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好高兴。”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只能吃力的思索。这时,另一个脚步声走近。


  “啊,他醒了吗?”


  往这个温和的声音看去,那是个年近四十的黑发男性,走路时踏着盲人特有的步伐。


  “是的,马尔奇欧老师。”


  “吓了一跳吗?看到这种地方。”


  唤作马尔奇欧的那人如是的说。基拉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置身在看似日光室的玻璃屋里,放眼望去则是宽广的庭园。


  “虽然大家反对,但拉克丝小姐还是坚持要把你的床放在这里。”


  “因为,放在这里的感觉舒服多了不是吗?比在房间里……对不对?”


  拉克丝看着基拉,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的确,待在这儿,我也觉得很舒服。”


  马尔奇欧微笑说道,拉克丝便又“对吧?”的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对眼睛看不见的人而言,墙壁是玻璃并无所谓,但有新鲜的花香便很是不同了。


  基拉觉得自己好像并无不可。好像有什么更——更重要的事情,但他又想不起来……


  “——我……”


  基拉喃喃道,马尔奇欧回答他。


  “你受了伤,被送到我的祈祷庭里来……”


  他的声音极其静稳,但也没有过份的同情或宽慰,只是淡淡的说出事实。


  “然后,我再把你带到这儿来……”


  ——……是……杀的……


  记忆的片段渐渐浮上意识,基拉的心脏猛然一突。沉稳的声音、柔软的床、甘甜的花香——这一切环绕自己的舒适感,瞬间褪色。


  ——是这家伙……杀了……!


  “啊……”


  基拉挣扎着起身,剧痛却骤然袭卷全身。


  ——是这家伙……杀了托尔……!


  又一阵战栗。抑不住脑中复苏的思绪,基拉开始发抖。


  ——我要杀了你……


  “啊啊……唔……!”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重现的回忆里,只有恨意。


  拉克丝担心的靠过来,基拉颤抖着看着她。


  “我……跟阿斯兰交战……”


  拉克丝睁大眼睛。


  对。


  怀着那么深的恨意,发泄仇杀的对象——是阿斯兰。


  那股罪恶感令他胆颤心惊。


  “——之后……应该、死了啊……”


  他想起爆炸的闪光。那场火应该把自己烧死了。那才应该是正确的结果……


  “基拉……”


  拉克丝伸出柔软的手,轻轻包裹住基拉的手。感受到这股温暖,他的泪水潸然落下。


  ——好痛……


  全身都在痛。椎心的痛。托尔死了。他是想救我而死的。我没能保护他。我也杀了人。杀了阿斯兰的朋友。


  痛。


  阿斯兰的憎恶,自己的恨意,刺得周身一阵阵疼痛。


  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沾湿了他和拉克丝的手。


  “我……控制不了……”


  咬着牙关,忍着痛楚。含糊而挣扎。


  “我……杀了他的伙伴……”


  在眼前四散的MS;阿斯兰悲恸的声音,呼唤着那个驾驶员的名字——“阿斯兰、杀了、我的……朋友……”


  眨眼间碎裂的驾驶舱,朋友的鲜血随破片四溅——急迫的呼吸像要刨进他的胸口,基拉几乎是呻吟着。


  “所以……”


  满心只想要对方的死,于是……


  ——我也应该、死了才是……!


  这时拉克丝平静的问:“你想杀了阿斯兰,是吗……?”


  基拉抬起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身旁的少女。他想,就算受她严词相向也罢。阿斯兰是她的未婚夫啊。


  她的脸上却没出现不可置信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震惊,或对朋友互相残杀的嫌恶。只有一丝阴影掠过那温柔而包容的表情,清亮得近乎冷澈的眼神,依旧直视着基拉。


  “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吗……?”


  她平静而坦然的说:“——既然这是战争。”


  基拉感到震惊。越发端详起她的脸。她既不责怪也不宽宥,但却意有所指。


  “我想你们都是奉命和敌人交战的……。不对吗?”


  ——敌人……


  我是、你的、敌人……


  他曾经这么说给自己听。基拉愕然的咀嚼着这句话。


  “敌……人……”


  穆说过,我们不是杀人凶手!我们是在打仗!


  所以……就是无可奈何吗?


  因为不杀人就无法保护人,因为是战争,因为是敌人……


  所以基拉和阿斯兰——朋友和朋友互相残杀,也是无可奈何……


  ——就是因为这样吗……?


  他的心中卷起激烈的疑念,久久无法平息。


  稍稍镇定下来后,基拉明白自己正在“plant”上。原本在地球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作战、应该战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负伤已然非同小可的他,头脑又陷入混乱,要理解还得花点时间。


  听起来,自己的获救好像是一连串的偶然。马尔奇欧导师的传道所就在那座小岛上,而当时正好有个废物商到岛上去找他,无巧不巧地遇上了基拉与阿斯兰的战斗。那个人从搁浅的架驶舱里救出了负伤的基拉,并将他送到马尔奇欧处。最幸运的是,在第一时间救他的人非常善于处理机械。正因为职业身份使然,那人才能紧急打开逃生口,否则防护舱门和驾驶装虽能保护基拉免于被炸死,却也极可能将他困在过热的驾驶舱里,慢慢被闷烧而死。


  之后,正好应邀到“plant”协商和平会谈的马尔奇欧隐瞒了基拉的身份,将他带到了这栋克莱因府邸。南太泙洋的一座孤岛毕竟无法妥善的治疗伤势;不过他之所以费心带着基拉同行,据说是因为听拉克丝提起过基拉的事,因而对他颇有兴趣。


  “——快到下雨时间了。”


  基拉正出神的望着海面,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去。拉克丝捧着茶具,微微笑着。


  “要不要进来喝茶?”


  基拉依言走回日光室。


  虽然明白这里不是天堂,但对基拉来说,也和乐园相去不远。时光缓缓流逝,这儿是如此静谧淳美。没有人命令他做或不做什么,也没有人命令他去厮杀————这是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基拉整日或远眺碧海,或与拉克丝默默的喝点茶,要不就听她说些花儿的名称。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也许是觉得自己是个早已死了的人吧。


  尽管如此,过去的自我还是不时追上来,用黑影胁迫他。每当想起托尔,眼泪就不听使唤的流下。这时总有拉克丝陪在他的身旁,温柔的守着他。


  “你的梦总是好悲伤呢……”


  某一天,她看着流泪的基拉,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说也奇怪,在她面前,基拉就觉得自己不用表现得坚强、不用尽善尽美。拉克丝陪在他身旁虽是乐此不疲,却也不致于过份关切到令他不自在的地步。


  “……是啊。”


  基拉答道。


  “太多人死去……我自己也……杀了好多人……”


  泪水不停的滑落。拉克丝伸手轻抚基拉的头发。


  “因为你那么做而守住的,应该也很多吧……?”


  她对他无所求,只是陈述事实。既不是暂时的安慰,也不是善意的谎言;甚至她也不说任何鼓励的话。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基拉如是想。事后回想起来,原来她只是支持着基拉,并静静等待着。


  等待他自己觉醒、再出发的那一刻————雨开始下。


  日光室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巧的茶几,上面有三人份的茶杯和手工制点心等。屋里除了基拉和拉克丝外,马尔奇欧也来了。注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基拉忽地喃喃自语。


  “真不可思议……”


  “嗯?”


  正坐在日光室地上与粉红色哈罗玩游戏的拉克丝,这时抬起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只是个突然浮现心头的疑问。于是拉克丝反问道。


  “你想在哪里呢?基拉。”


  被她这么一问,基拉便迎望着雨色的天空。友蒙蒙的世界,似乎正像他漠然无从的自我。他嗫嚅道:“……我不知道。”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4

  “你不喜欢这里吗?”


  基拉回头。


  “我在这里……究竟好不好……”


  听见这番带着迷惘的自问,拉克丝却笑得如花般灿烂。


  “若是问我,我会说‘当然好哇!’。”


  这里确实和平而美丽,是个让心灵休憩的地方。还有拉克丝也在。待在这里,就不再有战争的恐怖,也不会感受到只身处在自然人之中的孤独了。如果这里就是那“应许之地”,不知该有多好。可是——他总觉得,不是这里……


  这时,马尔奇欧开口了。


  “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事,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


  盲眼的导师说着,低沉的嗓音彷佛能镇定人心。


  “正因为你们是‘拥有种子的人’——”


  “——就是这样。”


  拉克丝接完马尔奇欧的话,天真无邪地笑看着基拉。


  “拥有种子的人”——马尔奇欧之前也用这个名词称呼过基拉。但他指的好像不只是基拉一个人。马尔奇欧是个民间的宗教家,这个名词大概和他的思想有关吧。


  就像其它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长大的小孩一样,基拉会不自觉地和这样的马尔奇欧保持距离。这个人特有的宁静存在感,虽然隐隐约约吸引着基拉的心灵,但对信仰本身却有一种抗拒,不愿自己太投入而导致幻灭。所以,他也从没有问过那个名词的意思。


  基拉在茶几前坐下,拉克丝为他倒茶时,日光室的门打开,西盖尔·克莱因走了进来。基拉和这位宅邸的主人已经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卸下了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头衔、将职位让给阿斯兰的父亲后,并没有继续担任任何政治职务,但目前仍有相当的影响力。不过,这位绅士的礼仪端正,举止亲和,一点也不像政坛人士。他先问过基拉的身体状况,继对马尔奇欧说:“导师,还是不行啊。任何往地球去的宇宙飞船,现在都完全拿不到出航许可了,您的航天飞机也是……”


  和平协商因失败而告终,马尔奇欧便打算回地球去。但受到“割喉作战”的影响,航天飞机似乎无法成行。


  “那也没办法了。孩子们或许会等得心急吧,不过能多些时间跟拉克丝一起,我也很高兴。”


  “我也是呢,导师。”


  一个传呼声打断了这段平和的谈话。日光室的某一面玻璃切换成了显示屏。


  “西盖尔先生,有艾琳·卡纳巴议员传来的通讯。”


  执事恭敬的说完,屏幕便切换到外线通讯,一个神情焦燥的年轻女性出现在画面上。


  “西盖尔·克莱因!我们被萨拉给骗了!”


  等不及问候就急急丢出的这么一句,惊得西盖尔探出身子。


  “‘割喉作战’的目标不是巴拿马——”


  紧接着的那个地名,听在基拉的耳里,犹如脑门上挨了重重一击。


  “——是阿拉斯加!”


  “你说什么?”


  基拉听着他们之后的对话依然急切,声音却倏地缈远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杯子滑落。


  “基拉……”


  拉克丝担心地轻触他的肩膀。基拉也没看她,只是不住的发抖。


  阿拉斯加——!


  这个曾在他口中重复过无数次的地名。


  基拉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处在不真实的祥和感中。如今应该已抵达那个地名的那些脸孔,一张张在他眼浮现;来到这里的数日间,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回想过——但在同时,慑人的恐慌却猛然袭来。他抓着自己的睡衣领口,呼吸急促。


  ——不要……不要……!


  精神上的排斥反应,令他无法呼吸。


  一切又要重复吗?杀戳、被杀的痛楚;孤独和憎恶主宰下犹如噬血野兽般的厮杀——那段如梦般的日子——?


  ——我不要!


  可是——在这份惊惧之中,基拉却也同时清楚了。


  清楚了“应许之地”在何方……


  雨停了。基拉像个小孩般的将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乌云逐渐退去的天空和雨后青翠欲滴的庭园。拉克丝从身后叫他。


  “基拉……?”


  这是个如此宁静美丽的地方,若是能待下来,真不知该有多好……


  基拉却还是转过身去,对她说。


  “……我要走了。”


  拉克丝看着他的脸,彷佛早已预知他会这么说。


  “……你要去哪里呢?”


  她天真无邪的轻侧着头问道。与其说问,不如说是确认。


  “到地球……我得回去。”


  基拉慢慢的答道。想不到拉克丝却予以反诘,用她一贯乖巧却隐含冷酷的口吻——“为什么?你一个人回去,战争也不会结束呀。”


  这也是事实。尤其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武器,甚至也无法降落到地球上时,纵使千方百计的回去了,肯定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总是为基拉举出事实——只有事实,没有别的。所以基拉不会自艾自怜、不会恨自己;不会放纵自己逃避在那样的感伤里。


  “虽说我‘什么也不能做’,可是什么都不做,更一事无成啊……”


  他在平和的决心中回答拉克丝。


  “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结束……”


  默不作声将无法传达。只有高声喊叫,才能让人听见他的话。


  是的。于是他选择挺身而出,迈出自己的步伐。


  因为“应许之地”不在这里——拉克丝平静的直视着基拉。


  “你还要和扎夫特交战吗……?”


  基拉摇摇头。


  “……那么,是跟地球军?”


  他又摇摇头。


  “我以前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非得和什么作战不可……”


  说这话时,他微笑的看着少女美丽的眼睛。


  “然后……我觉得有一点明白了……”


  听到这儿,拉克丝才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是战争,为了保护自己的阵营,当然不得不杀戳;因为敌对,就算是相爱的人,也不得不交战。这是无可奈何的必然——所以他要分清楚。若是无法区分清楚,就没法在战场上求生存了。


  但是,那就能抵消夺人性命之罪吗?


  就能将与朋友交战正当化吗?


  只因为一个“敌对”的理由。处在战争中,就不得不杀戳——仅仅如此?


  那么……就是理由错了。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偏偏仍在历经战争、杀害、被杀、互相伤害和痛苦之后,基拉才能走回这个原点。


  两人不发一语的相视良久。就像分享着灵魂似的,有一股不可思议的亲切感填补着这段沉默。


  过了一会儿,拉克丝点点头。


  “我知道了……”


  她回过身去,凛然对执事吩咐:“跟那边联络。就说——拉克丝·克莱因要唱和平之歌。”


  几分钟后,基拉满腹狐疑的穿著拉克丝取来的扎夫特军服,坐进一辆车里。看着眼前的拉克丝跟着缩身进来坐下,模样和动作是那样的利落而敏捷,与这些日子里的无所事事对照之下,基拉不禁傻了眼。


  “啊,要这样子哦。扎夫特的军人都这样打招呼的。”


  没来由地,拉克丝举起白皙的小手,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基拉怔怔的跟着她做。他们的举手礼跟地球军有些不同。自己待会儿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基拉这时才隐约明白。


  当他们走下车子,乘了好一会儿电梯后,便来到无重力的支点地带;不出所料,拉克丝带着基拉走进的,正是一处看似军事单位的区域。基拉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跟着。途中几次与扎夫特士兵打照面,拉克丝向他们微笑示意,基拉又照她教的方式行礼后,一路上都畅行无阻。大概她在这儿已是个 VIP 级的人物,众人反而以为基拉是带领她来的军官呢。


  其实正好相反,基拉才是被她带来的人。他们又搭上电梯,经过一段长长的通道,来到一处设有保全控制的门口;门前有两名技术官员,像是在等待他们似的,见拉克丝会心的点头示意后,便用他们手中的门禁卡打开了那道门。拉克丝和基拉停也没停,顺利的进到门后。


  门后是一处非常宽广的空间,像是机库或工厂之类的场所。虽然照明已经熄灭,但从回音听来,可以想见高度和地板面积都非同小可。两人往空中走道漂去,在一处扶手前,拉克丝停下了身体,基拉也跟着停在她旁边。阴暗中,他们的面前似乎有某个庞大的结构体——这时灯光突然亮起,基拉看见眼前的物体,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个有四根天线伸出,令人联想到异教神像的巨大头部。


  “——高……达……?”


  一架外型酷似“强袭高达”——X系列的MS,静静的矗立在两人眼前。机身是宛如未启动模式时的铁灰色,背部可看到令人联想起“席古”的大型飞翼。


  “有点不一样唷。这是ZGMF-X10A freedom.”


  拉克丝以甜美的声音说道。


  “——不过,‘高达’听起来比较厉害呢……”


  基拉睁大了眼愕然的看着她,她却只是天真无邪的一笑。


  “这是融合了夺取自地球军的MS性能,由萨拉新议长下令开发的扎夫特军最新锐机种喔。”


  怪不得它长得像“强袭高达”。这里面大概也导入了PS系统以及小型化的光束兵器吧。不过,即然是最新锐机种——在扎夫特应该是最高机密啊?基拉一时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有怔怔的问。


  “为什么……让我来看这个……?”


  只听拉克丝答得更干脆。


  “因为我觉得,这是现在的你会需要的力量。”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基拉。


  “——只有信念……或只有力量,都是不够的。所以……”


  只有信念,什么也无法改变。


  只有力量,也无从明白什么该被改变。


  “基拉的心愿……你想去的那个地方,不需要这个吗?”


  两人相视良久。浅粉色的长发飘着,少女巧笑嫣然,眼神却真诚而坚定。她的存在,蕴含着无可限量的意志。


  “……你是谁?”


  无意识间,基拉竟脱口而出。


  少女答道:“我是拉克丝.克莱因呀。——基拉.大和。”


  是的,他们不过是两个独主的个体,在各自独立的情况下相识,此刻又在独立的意志下相知。


  于是,基拉只这么说:“……谢谢你。”


  这是对一个堂堂正正与自己相对,并认同自己值得托付这股力量的人而发的感激之词。拉克丝微微一笑,就像她为人斟茶时听见的那句谢谢一样;在她心目中,这么做大概也和为某个人的杯子斟茶差不多吧。既然有人需要,而她能够施予,她就施予。


  拉着换上了驾驶服的基拉,拉克丝移到“自由”的上方。舱门在胸前打开,驾驶席从舰室里移了出来。在进到驾驶舱前,基拉突然想起来,转过身去问:“……你怎么办?”


  后知后觉的基拉,这时才想起此事非同小可。他自己固然是离开了,但留下来的拉克丝却会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况。这是国家级的重要机密,别说是交给敌阵士兵了,就是擅自外泄,在第三者看来都是无庸置疑的叛国罪。却见拉克丝脸上的温柔笑容不改,仍旧那般恬静可人的答道:“我也会唱歌……唱和平之歌。”


  基拉懂了。拉克丝也朝自己的路迈出了步伐。


  “……你要小心哦。”


  “好的,你也是……”


  拉克丝靠向基拉。飘呀飘的,她的笑容忽地趋近,柔软的嘴唇软触他的脸颊。


  “……有我的力量与你同在。”


  “嗯……”


  看着她只轻轻一吻就退开,基拉微笑起来。正如同拉克丝信任基拉,基拉也同样相信她。所以,他才敢于坦然接受她的赠与,只为自己的信念而战。


  “那么,一路顺风。”


  临去前,拉克丝优雅的一鞠躬,回到了空中走道上。目送她离去后,基拉进入驾驶舱,打开了机体的电源。操作系统随着启动声响开始运作,屏幕上出现了起始画面。


  —— Generation Unsubdued Nuclear Drive Assault Module ……


  基拉的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这也是“GUNDAM”。恐怕是哪个技术人员看过X系列的OS,才抱着玩心故意取的名字吧。


  全周天屏幕启动,仪表板渐次亮起。基拉很快的浏览过装备规格,同时驱动机体。


  武装方面,除了头部的MMI-GAU2啄木鸟式72mm近接防御机关炮、腰部的MA-MO1蜥式光剑、MMI-M15旗鱼式磁道炮,以及背部飞翼中的M100鲸式电浆收束光束炮外,手上则持有一架MA-M20狼式光束来复枪——任一项单一火力都足以匹敌“重炮型攻击装备”的“炎神”。如此强大的能源需求,要怎么……基拉的眼光急急掠过一行字,剎时倒抽了一口气。


  “——反中子干扰器……?”


  基拉明白它代表的意义。这架机体是由核体驱动的。万一这项技术落入地球联合军的手中——“plant”将会陷入严重的危机,“血腥情人节”将会重演。


  再一次感受着托付在自己身上的这份重责大任,基拉打开了节流阀。喷射推进器开始咆哮,连接着机体的电缆线纷纷向外绷开。工厂内开始响起警报声。


  “——只有信念……”


  他毅然决然的直视行进的方向。


  “或只有力量……”


  拉克丝站在门口,微笑着退身向后,门便关上了。上方的气密闸门一一打开,星空就在顶端。


  向着真空星海中的那颗蓝色星球,基拉一跃而出。


  带着手中这把受托的新剑——


  ——而后,巨剑飞舞而降。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6

  基拉看着久违的战友们,就像在看一群初次见面的人。众人的脸上满是疲惫,彷佛什么思考的能力也没了,只是浑然无力,一股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那么,‘大天使号’——玛琉小姐,你们以后要怎么办?”


  经他这么一问,他们似乎这才想起“以后”的事。穆显得一脸为难,玛琉的回答也吞吞吐吐。


  “这…怎么办……”


  “有中子干扰器跟磁场的影响,目前完全无法通讯。”


  杰基习惯性的报告,诺曼也跟着耸耸肩。


  “要不要先做点紧急维修,再靠我们自己开到巴拿马去?”


  穆叹了一声。


  “人家会欢迎我们吗?在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听他这么一说,玛琉也无精打彩的道出第一事实。


  “没有命令就离开战线,我们大概会被当成阵前逃亡舰吧……”


  此话一出,大伙儿都摆出讨饶的表情。


  “就算归复原队,也要送军法审判……”


  “还会被追加好几条罪状吧……”


  诺曼与达利达互望一眼,说着也为之颓然。


  费尽辛劳赶过去,等待的只有谴责与背叛——那原是一道要他们与敌军一起死的命令。他们违反了命令、活了下来,难道还要为了自己的生还而接受制裁,就为了回友军?恐怕任谁都觉得不值吧。


  “我觉得……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了……”


  玛琉悄然呢喃道,众人也为之消沉起来。


  一样的——基拉如是想着。


  因为是战争,要打倒敌人时也会牺牲自军。这样的“作战”本身可说是成功的。扎夫特的战力因此而被大幅削弱。既然敌人受到的打击远比己方失去的还大,就战略上而言便可说是胜利了;为求胜利而造成的牺牲自是无法避免——军队正是这么一个组织,而战争也正是这么回事。


  然而,下达这种命令的人就没有罪业了吗?被当成炮灰的士兵们,又能得什么代价呢?


  “……要结束这一切,玛琉小姐是否觉得非要与什么对抗不可呢?”


  基拉问道。


  玛琉等人难讶的看着他——竟无言以答。基拉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这群大人,然后望向窗外。


  极北的天空中,至今仍然翻腾着耽美如灾岚的极光。基拉彷若自顾地宣告着。


  “我们……我觉得,要对抗的应该是那种观念才对。”


  阿斯兰一抵达“plant”,立刻前往国防委员会总部。刚踏进总部大厅,他就被眼前的忙乱与骚动给惊得停下了脚步。职员们杀气腾腾的跑来跑去,士兵或指挥官们也都拉高了声音交谈着。


  穿过比往常更多人的大厅时,一个窜进耳里的名词,引得阿斯兰愕然转过身去。


  “——全灭是怎么回事?不会有这种蠢事吧!”


  全灭——?什么全灭?难道是——?


  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一个急步走来的年轻指挥官,便向他跑去。


  “结城队长!”


  阿斯兰在军官学校时曾受过这名队长的照顾。礼·结城听到阿斯兰叫他,表情显得十分意外。


  “阿斯兰·萨拉!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


  “不……”


  阿斯兰一时并不想说明事由,又为此刻的这股不安所动,只得咳了一声径自问道:“那无所谓,倒是这里怎么会这么乱?”


  经此一问,结城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动摇。只见他神情郁沉的说:“——‘割喉作战’好像失败了……”


  “啊?”


  阿斯兰不禁屏息。


  “那……巴拿马吗……?”


  “作战不是在巴拿马进行呀。”


  结城面有难色。


  “‘割喉作战’的目标,临时被改为‘JOSH-A’。好像是高层老早就秘密进行了……”


  “那不是——阿拉斯加?”


  阿斯兰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图。不过,像结城这些指挥官原本就不知这场作战的真正目标,对这项改变本身似乎也难以释然;但他马上就撇开了这样的个人感情。


  “详细还不清楚,只知道……有报告说是全灭……”


  “怎么会……”


  阿斯兰不由得语带惊慌。伊扎克和克鲁泽应该也都参加了这场作战。脑海里浮现日前才分别的伊扎克的脸,一股恶寒般的冲击感袭来。


  全灭——?


  连伊扎克也?不久前道别时,他还叫自己不准死的——?


  “还有一个跟你有关的坏消息……”


  不光如此,结城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秘密开发的最新锐MS中,有一架被不明人士偷走了。”


  这句话似乎唤醒了脑中一段模糊的印象,阿斯兰不明究理的看着对方的脸。被偷走的最新MS——他这才回想起来。与航天飞机交错而过的那架陌生 MS .一定就是它。


  然而,接下来的话少更令他错愕。


  “——听说居中牵线的是拉克丝·克莱因,所以现在国防委员会乱成一团……”


  这样的打击几乎令他站不住。


  “怎么会!不可能!”


  阿斯兰扯着喉咙叫道。


  “拉克丝……竟然那样!不可能……!”


  一向沉稳的阿斯兰表现得如此狂乱,结城也有些吃惊的退了一步,却见阿斯兰二话不说便掉头跑开,连道别的礼貌也忘了。这时的他,早已失去顾及礼仪的那份从容。


  ——哪有这种蠢事。


  拉克丝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一个不解世事的千金小姐,可能连MS都不懂;不、不只如此,比任何人都爱好和平的她,怎么可能染指这种荒唐事!


  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根本从头到尾搞错了!


  阿斯兰跑进前往总部中枢的走道,听见作战室传出急迫而仓皇的人声时,心头又是一惊。


  “——在干什么?叫直布罗陀也出动支持啊!”


  “无人侦察机不行啦!我现在要的是更详细的报告!”


  “——听都没听过!这是哪里来的情报?”


  看来情报相当错综复杂。这一点令人感到事态非比寻常。阿斯兰快步跑过,来到国防委长报勤室前,向秘书官报告。


  “识别号285002,阿斯兰·萨拉,奉议长命令报到!”


  阿斯兰心急如焚地等待秘书官为他传达,只见秘书官点头说了一声“请进”,他便立刻闯也似的冲向里面的门。


  “报告!”


  一进屋内,阿斯兰正想马上向父亲问个清楚,却为执勤室里锋利如刃般的紧张气氛而震慑住了。


  “对方用的据说是‘独眼巨人’。基地的地底布了相当规模的矩阵……”


  “克鲁泽呢?”


  “还没有直接联络上,但我们已接到报告说他平安无事。”


  站在一旁听着父亲和副官的对谈,阿斯兰稍稍缓下一口气。至少克鲁泽生还了。那么伊扎克也一定……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用力推开,另一副官急急冲进来。


  “艾琳·卡纳巴等数名议员正聚集在议场,要求您去说明事态。”


  帕特利克向他投以严厉的眼神,同时也注意到站在门旁的阿斯兰,但只是简短的指示“等下再说!”


  “我想他们可能会要求召开临时最高评议委员会……”


  听到副官的话,帕特利克极其不悦的哼了一声。偏偏选这种时候——他大概正这么想吧。不过阿斯兰能体会卡纳巴等克莱因派议员们的反应;父亲原先恐怕是想瞒着议员们攻下“JOSH-A”——这么一来,“割喉作战”便不会受到议会的认可,而在父亲的暗中动员和盘算下,他可以拿这场压倒性的胜利赢得舆论支持,更可以堵住反对派的声浪。而今他赌输了。这下子别说事后承诺了,连议长的位子也不保。


  “总之先叫卡贝塔利亚快点去确认残存部队!不要再慌了!我要的是冷静和客观的报告!”


  帕特利克向原先的那名副官大声喝令,又转向后到的那名副官。


  “克莱因的下落呢?”


  这句话令阿斯兰的心脏一突。副官走到办工桌前答道:“还没找到。他们似乎做过相当周全的逃亡路线规划……或许会比预期花更多时间才能……”


  惊觉到这话背后的意味,阿斯兰又一次不敢置信。拉克丝一家人偷走了最新机种之后,竟然马上就失踪了,而且他们逃得无影无踪,连国防委员都掌握不到下落。


  尽管如此,一想到拉克丝和西盖尔·克莱因,阿斯兰还是无法将他们与这些行为联想在一起。但见父亲“啧”了声,神情显得忿忿不平,好像放走了一个仇敌似的,然后又见他彷佛下定心,语调低沉的下了一道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


  “——动员司法局。将卡纳巴以下、所有与克莱因关系良好的议员全数逮捕。”


  阿斯兰不禁屏息,副官也为这道出乎意料的命令而显得迟疑。


  “是……可是……”


  帕特利克朝桌面重重一敲,激动的站起来,像是要赶走副官心中的犹豫。


  “拉克丝·克莱因和间谍接触!她父亲也跟着她一起失踪、逃亡了!还有‘割喉作战’的攻击目标情报外泄!——这么简单的公式连小孩都懂!”


  父亲冲口而出的暗示令阿斯兰一阵战栗,心中更是动摇。这话无疑是在指称拉克丝和她父亲联手叛国,甚而将作战内容泄给地球联合军!


  “——克莱因是个叛国贼!可是卡纳巴那帮人竟然还想追究到我头上!”


  帕特利克在盛威之下咆哮起来。


  “那帮人才——不!一定是他们帮助克莱因,把他们藏起来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阿斯兰只是茫然,听着父亲巧妙地将单方面的说辞归导到自己有利的结论上。


  的确——“plant”内部有谋叛者,这样的推论是成立的;因为连扎夫特高层都未必知道的“割喉作战”目标,敌军竟能事前得知。但既然帕特利克原本便就有意隐瞒评议会,那么早已不是议员的克莱因要去掌握这项消息,可能性并不高。


  小孩都懂的公式——或者说,更像是被人硬套上这种太过浅显幼稚的公式?阿斯兰觉得,纵使克莱因或卡纳巴等人在政治立场上与帕特利克的强硬派对立,也不至于出卖“plant”成千上万个士兵的生命。如果他们真是那种人,又怎么会站上足以代表民意的议事坛呢?


  但此刻目睹父亲将自己的失败一味推诿到克莱因等人身上,还封住即将追究过失的所有人之口,令阿斯兰的心情产生了极大起伏。


  不知是不是被长官的恕吼给吓着了,副官只答了一声“我知道了”便慌慌张张走出去。看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儿子两人,帕特利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里,一手支着额角。见他显得如此疲弱,阿斯兰不由得忘了刚才的疑念,走上前去。


  “父亲……”


  儿子的真情流露,却被一记冰冷的视线给打了回票。


  “你叫我什么?”


  彷佛一道鞭子打过来,阿斯兰一惊,随即立正行礼。


  “……对不起。萨拉议长阁下。”


  帕特利克向他打量了一会儿,那样的眼神——像是责备儿子总是不到自己期望的标准——令阿斯兰心底不快却又感抱歉,顿觉坐立难安。于是帕特利克又不满的叹了一声,一副勉为其难原谅儿子似的。


  “知道什么状况了吧?”


  他冷冷的丢了一句话。


  “是……不,可是……!”


  阿斯兰实在无法接受,咬牙说着。


  “我无法相信!拉克丝竟然会和间谍联手……不可能有这种事!”


  帕特利克满脸厌烦的又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不是看他脸色的时候。这么下去,拉克丝等人会被冠上叛国的污名的。


  可是,帕特利克却朝屏幕努努嘴,只说了声“你看”。墙上的显示屏映出一段影像,画质有些粗糙。


  “——这是工厂监视录像机拍到的。”


  阿斯兰屏息凝神。画面中是高大的MS上半身,面前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穿着扎夫特的军服,另一人有一头飘逸的粉红色卷发。


  “在这之后,‘自由’就被偷走了。”


  帕特利克放大画面,照出了拉克丝的脸。虽然影像粗糙,但那张白皙而梦幻的脸庞仍然一望即知;而另一人背对着摄影机,所以看不见他的长相。阿斯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这个影像。帕特利克看出他的动摇,口气便带了一点嘲讽。


  “要是没有证据,谁会想到去怀疑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就是事实!”


  影像自动回放。阿斯兰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拉克丝·克莱因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虽然还没公开,她已经是个因叛国而受到通缉的逃犯!”


  是吗——尽管时机不对,阿斯兰仍觉得有些寂寥。自己和她己经不是未婚夫妻了吗……


  曾经拥有的一切,彷佛正从指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基拉、尼高尔、堤亚哥——如今和伊扎克分道扬镳,连拉克丝也……


  他低着头,听见父亲下令。


  “我命令你去夺回这架被盗取的X10A ‘自由’,并且除掉包括驾驶员在内所有可能和机体接触过的人物与机构。”


  心头的感伤在如此极端的一声令下,剎时烟消云散。阿斯兰惊恐的看着父亲的脸,父亲也以严厉的神情回视他。


  “——你去工厂领取 X09A ‘正义’,准备一完成,马上就去执行任务。……要是无法夺回,就把‘自由’完全毁掉。”


  话一说完,帕特利克便自顾按下桌面上的呼叫钮,不再理他。阿斯兰探向前去。


  “请等一下。连可能接触过机体的人物设备都——全部除掉?”


  这道命令的内容太过绝对,使他不得不出此问,却见父亲抬起头来瞪着他,眼神寒彻心脾。


  “…… X10A ‘自由’跟 X09A ‘正义’,都是装载了反中子干扰器的机体。”


  阿斯兰迟了一会儿才听懂这些,随明白父亲为何要下达如此绝的命令。反中子干扰器——那种东西要是让地球联合军得到了……!


  “怎么这样……!”


  他压抑着脑中那股昏眩感,大叫起来。


  “——为什么要装那种东西!”


  核子武器毁掉了“尤尼乌斯 7 号”——数以万千的生命在一瞬间消散在真空中——阿斯兰的母亲,也就是帕特利克的妻子,也在其中。


  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创造出会使那场悲剧重演的装置?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7

  “‘plant’已经宣称放弃所有的核武!所以才发明中子干扰器的,不是吗?”


  遏不住心中的悔恨,阿斯兰责问道。帕特利克只是冷冷回答:“要赢,就得靠那种能源!”


  阿斯兰愕然望着父亲的脸。


  不知何时,办公室里多了尤里·阿玛尔。大概是刚才的呼叫钮把他叫来的。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而且尽可能秘密处理。”


  帕特利克已经回到往常的公事化语调。阿斯兰离去之前,他又叮咛了一句。


  “你的任务非常重大哦。知道吗?——给我冷静点。”


  ——对阿斯兰而言,他彷佛一件也无法理解。


  “最终检查大约还要花八个小时。在那之前,你要把操作手册记起来。”


  听着尤里·阿玛尔的话,阿斯兰一面仰望眼前的机体。这座工厂位于殖民地支点附近,作业员仍在对 X09A ‘正义’的机体进行装卸;在敞开的躯干引擎部上,看得到那个特有的核能标志。


  他还是不敢相信。一切都太突然了——无意间,尤里叹了一口气,神情晦暗的喃喃道:“我简直不敢相信啊。尼高尔生前也很喜欢听她的歌啊……”


  听见这个名字,阿斯兰不禁僵起身子。


  “对不起……尼高尔的死……我真的……”


  禁不住惭愧的心情,阿斯兰迟迟地启口,却见尤里惊讶的抬起脸,不住的摇头。


  “你在胡说什么。……你也替他报了仇,不是吗?”


  不知为何,这句话又令他胸口一痛。站在尤里的观点,基拉不过是杀死他儿子的仇敌,阿斯兰就成了他报丧儿子之仇的英雄。


  “罗米娜现在整个人也消沉下去了……”


  阿斯兰和尼高尔的母亲见过几次面。她就像她儿子一样长得可爱,在他们降落地球前的演奏会上,阿斯兰也去打过招呼。尼高尔向来是她最大的骄傲。


  “我们也知道……这就是战争……”


  阿斯兰真希望他不要感谢自己。害死他儿子的,其实就是自己——说着说着,尤里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可是尼高尔跟你……这么多的年轻人上战场奋战,甚至牺牲了生命,为什么竟然还有人要干出这种叛国的勾当?我实在太不甘心了!”


  听着这些话,阿斯兰的心头别有一番感触。尤里仍愤慨的说着:“……牺牲已经太多了!——所以我们才狠下心装上反中子干扰器的,偏偏……!”


  求胜的必要手段——父亲正是这么说的。阿斯兰出神的看着那个禁忌之火的标志。


  曾几何时,他们成了“为求胜利”而战的呢?阿斯兰只是想守护——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丧母之痛不再重演,他才拾起枪杆的。可是……


  “那东西要是落入地球军手里,他们一定会高兴得再次动用核武吧……”


  尤里表情阴郁的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不计一切手段阻止这一点……”


  事已至此,阿斯兰也只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了。不能让“plant”再次受到核弹的威胁。


  只不过……他被赋予的任务,却是要除掉那名驾驶员和所有可能接触过机体的人物、机关——任何触碰过禁忌之火的事物,他得消灭得一点也不剩。


  而在其中……还有那名笑得温柔的少女……


  阿斯兰在迷惘中望着那架庞然的机体,忽而惊觉尤里正以冀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拜托你了,阿斯兰。”


  他怎能推辞这样的请求。这个人正是那被自己害死的少年之父啊。


  看着已然变调的住宅,阿兰不禁愕然呆立。


  克莱因府邸大概已经被官兵们搜查遍了。所有的玻璃都被打破,日用品被翻箱倒柜,橱柜里的东西也散乱得一地都是。回想起这里曾经有过的优雅和宁静生活,初访此地时的那份紧张和期待再次浮上心头,更令阿斯兰胸口一紧。


  他并不认为搜索队有如此大肆破坏的必要。就算屋主有谋反的嫌疑,他毕竟是最高评议会议长,住在这里的更是“plant”全境皆风靡的歌姬啊。敬意和亲爱在憎恶的面前,难道就是如此脆弱吗?阿斯兰为人们的恶意感到迷惘和愤慨,一面走进中庭。


  庭园也同样的惨不忍睹。他感觉心中的怒意更鲜明了。糟蹋这些精心栽培的庭木和花朵有什么意义?它们同样是生物啊……


  草丛中有个悉嗦声,阿斯兰转过头去寻找。


  “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已经不成原形的花坛中,有个粉红色的球在弹跳着。是哈罗。阿斯兰走过去想抓住它,它却跳呀跳的躲开他的手,不知是不是想玩捉迷藏。走在一地凌乱的白色玫瑰花瓣上,手伤未愈的阿斯兰怎么也摸不到哈罗。他急了起来,不耐烦的叫住这个电子宠物。


  “哈罗!”


  这么一叫,哈罗的眼睛闪了一下。突然改变方向,咻的便朝阿斯兰跳了过来。他赶忙接住它。看来,哈罗的程序被重新设定对他的声波会起反应;——这么说……?


  阿斯兰一惊,回头去看哈罗刚才在跳的花坛处。白玫瑰——某一次来看她时,她曾经走到那儿跟他聊起这种花。


  ——这种花的名字,就是我第一次献唱的剧场……


  当时,拉克丝轻抚着盛开的玫瑰,一面说着。阿斯兰听得没头没脑,只是愣愣的站着,她看了便笑起来,像那朵花一般娇媚而温柔。


  ——所以这是我的纪念花呢……


  而今,阿斯兰明白这是她留下的讯息,就抱着哈罗急急离开了。


  走进自己以前的房间,基拉站了好一会儿。


  房里的杂物已经被收拾一空,就像他初次被分配到这间军官室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床上多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基拉的个人用品。他往箱子走去,鞋尖踢到一个发光的小东西,他便拾起来看。


  是芙蕾的唇膏。她的行李已收得一件不留。回到舰上后,他也没看见她的影子。


  那次出击前,芙蕾似乎想跟他说什么,但他没多理会就跑开了。待会再说——只留下这么一句。


  没能实现的承诺——知道自己回不来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本来是想说什么的吧?


  正在睹物思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鸟—”


  绿色的小鸟飞了过来,停在基拉的肩上。他转过身去,却见赛伊就站在门口。眼神相对后,赛伊生硬的笑了笑,先开口说:“不知道为什么,它跑去我那里。要关掉电源又觉得有点——就没关了。”


  这是自己的机器宠物,赛伊是不忍心关上电源,想到这份心意,基拉又觉得胸口有一股暖意。


  “……谢谢。”


  听他这么一说,赛伊的表情又显尴尬起来。


  “我走了……”


  “啊,赛伊。”


  看到赛伊正欲离去,基拉赶忙叫住他。


  “芙蕾……呢?”


  剎那间,这个名字令赛伊脸上一僵;彷佛隐含了罪恶感与不安,他别过视线答道:“……她在阿拉斯加时转调走了。跟芭基露露中尉和佛拉达少校一起。”


  看见基拉有些不解,赛伊又补充说:“啊,不过少校后来又跑回来了。——芭基露露中尉跟芙蕾就走了。她现在应该在加州那边吧……”


  “哦……”


  基拉稍稍放下心。这么说来,芙蕾也平安无事。虽说现在见不到面,她又在遥不可及之处……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发一语。


  “——你……”


  赛伊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彷佛有些什么,基拉便抬起眼。赛伊看着他,表情因苦涩而扭曲,先前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咆哮而出。


  “为什么你都这样啊!”


  他的怒意来得如此唐突,基拉也不明究理的睁大了眼睛,只见赛伊激动得无法自制。


  “——就是不一样!你就是跟我不一样!每一次都、每一次……”


  基拉突然惊觉。赛伊从来不曾像这样表露过自己的情绪。甚至那时出了芙蕾的事,他也没和基拉正面起过冲突。


  “——所以我可恨吗……?”


  基拉喃喃的说,赛伊大惊。


  “你觉得……要是我死了就好了……?”


  “基拉……”


  赛伊看着基拉的脸,自己的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他本想摇头否认,却又停住了。


  “对不起……!对,我那时恨你!也希望你干脆死掉……!可是……!”


  他抓住基拉的双肩,宛如攀着告解台。


  “那时候……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却好难过……!”


  “赛伊……”


  “所以……看到你……活着回来,我真的好高兴……。我真的是那样想的……!”


  眼镜下的那双眸子早已经盈满泪水。


  “……对不起。可是一看到你,我又觉得自己实在可悲得不象话……我实在……!”


  大概任谁都会有憎恶到想杀人的情绪吧。因为基拉的缘故,赛伊曾经痛苦。然而如今他们终又能像这样面对面了。


  这让基拉感到欣慰。


  “可是……赛伊,你不也总是跟我不一样吗?”


  赛伊慢慢抬起泪眼,吃惊地看着基拉。


  “你做不到的,或许我可以做到……”


  基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可是,我做不到的事,你却能做到……”


  人与人的不同,不管在哪都是一样的——但人类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放大这一点。一味的相同有必要吗?只是书读得比较好一点、体育好一点、驾驶MS熟练一点——就这么决定每个人的价值和优秀,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


  人的价值,其实在于当事人自己能否懂得重视、珍惜。


  当然,那更不是由他人决定的。话说回来,人的存在原不该有所谓价值的,不是吗?无论谁死了,总会有为他悲伤的人;不因为那个人聪明,也不因为那个人比较美丽。是因为他是他自己。


  就像基拉之所以为基拉。或是赛伊之所以为赛伊……


  赛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基拉。


  直到这一刻,他们两人才像是真正的相识了。


  “白色交响曲”——挂着斑驳招牌、荒废的音乐厅前,阿斯兰停下了车。“白色交响曲”就是那种玫瑰的名字,也是拉克丝首次公开演唱的地点,奥克托贝尔市的某个音乐厅。


  正要走下车,阿斯兰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取出了枪。


  ——要用这个攻击她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他便觉得一阵寒颤,猛摇头想挥去。


  可是——他被赋与的任务,是要除掉所有曾经接触过“自由”的人事物。既是任务,他势必也得向拉克丝开枪。身为军人,这是他为了保护“plant”而应尽的义务……


  不对……!不会这样的。


  在责任感的驱使下,阿斯兰仍然贪求着一丝希望。


  这一切一定全是一场愚蠢的误会。找到拉克丝跟她谈过就会解开了。就算真有其事,也一定是有人操纵了她、利用了她而已。那么,就当是对抗在她背后的那只黑手吧,他需要用到枪。


  一定要让她清醒过来。阿斯兰下定决心,将握枪的手藏在外套下。


  大门已经老旧,阿斯兰尽量轻轻的开,走进了漆黑的门厅。这里已经封闭了好多年,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走路时都有碎玻璃在脚下喀喀作响。隐隐约约地有歌声传来。阿斯兰加快脚步走向演奏厅。一推开隔音门,歌声立即清晰起来。


  聚光灯打在舞台上,照映出模仿废墟搭成的布景。拉克丝就在舞台上唱着歌。婉转暸亮的声响遍演奏厅的每个角落,阿斯兰当下就听得出神;那歌声通透澄澈又有梦幻般的细致,同时却蕴荿着磅礡而强韧的力量。在胸中压抑已久的情感忽被勾起——失去的痛楚、活着的罪恶感,以及守护的心意与疑念。就在泪水溢出之前,阿斯兰紧紧的闭住了眼睛。


  这时,哈罗从他的手里跳了出去。


  “哈罗、哈罗、拉克丝”


  “啊呀,小粉红。”


  粉红色的哈罗一路跳过观众席而去,拉克丝停下了歌声,朝它伸出双手。哈罗跳进拉克丝的手里,拉克丝便转而看着观众席后方。


  “……你果然把它带来了呢。谢谢你。”


  见她的态度一点也没有羞惭,阿斯兰不禁光火。他快步跑过观众席,冲上舞台。


  “拉克丝!”


  “是?”


  拉克丝自顾地在布景的瓦砾上坐下,身上穿着看似舞台装的无袖长礼服。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阿斯兰粗声粗气的问道,拉克丝却反问回去。


  “你会到这里来,不就已经听说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还这样冷静、还一脸天真的看着我?


  “那,那些都是真的?你真的跟间谍联手……!”


  他悲痛的叫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为什么?


  没想到,拉克丝只是静静的答道:“我并没有跟间谍联手。”


  阿斯兰吃了一惊,眼神里又像看到了希望。但她继而出口的,却不是他想听的那句话——反而是他完全没有预料过的。


  “——我只是将一把新的剑交给了基拉呀。”


  拉克丝微笑着。


  “对现在的基拉而言是必要的,而且也足以拥有,所以……”


  她的笑容看来甚至像是残酷。阿斯兰彷佛冻结了似的伫立着。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7

  ——她……她在说什么……?


  “你说……基拉……?”


  ——我要……杀了你……!


  那一刻的闪光重现脑海。那一道应当烧却了基拉的身体的闪光——阿斯兰僵硬的摇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你……你胡说什么……?基拉已经……那家伙……”


  “——被你杀了吗?”


  这句话终于刺穿了阿斯兰。


  是的。我杀了基拉。


  我知道的。其实自己早已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自己接受过,却直到拉克丝将它说出口,它才深深刺进胸口。


  可是——唐突地,拉克丝却只是温柔的笑着。


  “放心吧。基拉还活着。”


  阿斯兰那颗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头脑,为了理解这句话也费了一会儿工夫。


  ——还活着……


  基拉……还活着……?


  明白后,阿斯兰便狂燥起来。


  “——你胡说!”


  他像是被吓坏了,又像要摆出威胁的姿态,将枪口逼向眼前的少女。


  “你……你到底……!你在打什么主意?拉克丝·克莱因!”


  什么要扯这种谎?


  而且——偏偏还是这种谎话,想扰乱我吗……!


  基拉还活着——想去相信那份可能性的念头,和深怕希望被粉碎的那份恐惧,在他的心里交战着。


  “那根本……不可能的!那家伙……那家伙不可能活下来的……!”


  他几乎是哭丧着脸叫道。


  咬着牙忍受了那般煎熬、甚至以性命相逼,好不容易才做了了结……!


  可是——要是那家伙还活着,他又得再次体会那种痛苦了。不要了,他受不了再经历一次……!


  看着他内心挣扎,拉克丝也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等着,直到他稍稍恢复冷静,她才又开口。


  “马尔奇欧导师把他带到我家里。导师的传道所就在奥布附近的岛上。基拉也告诉我们,他和你曾经在那里交战过……”


  这番话再次对阿斯兰造成冲击。拉克丝列举出如此具体的事实,看似不可能的点与点之间,又出现足以构成关联的人物。


  可是……阿斯兰的理智仍然抗拒着。他不敢去相信。看到他的表情,拉克丝冷冷的说。


  “——用说的你不相信?那么,你亲眼看到的呢?”


  猜不透她话里的意味,阿斯兰又睁大了眼睛。


  “在战场上……以及回到久违的‘plant’来……你没看到什么吗?”


  她这回的话里又隐含另一种——和刚才不同的——令人却步的战栗。


  在战场上无谓丧失的年轻生命——人死不能复生,但父亲等人仍“为求胜利”而点燃的核武之火——自我本位的道理罗织而成的罪名——藉由逮捕异议人士而塑造出来的一言堂——像是读出他的心思,拉克丝凛然问道:“阿斯兰是相信什么而战的呢?是你获得的勋章?还是父亲的命令?”


  “拉克丝……!”


  阿斯兰的叫声,听来竟有一丝恳求的苦楚。


  的确,他自己也曾经有过疑问;对父亲率领“plant”的方向,也对战争本身——可是……自己是军人。服从命令去杀敌是自己的义务,也是自己选择的路。为了保护“plant”——不理会阿斯兰的苦恼,拉克丝径自下了一个宣告。


  “若是那样,那么基拉或许会再次成为你敌人。”


  她浅浅一笑。


  “而且,我也是……”


  阿斯兰愕然不语。眼前这个无视枪口威胁、依然巧笑嫣然的女性,究竟是谁?曾是自己未婚妻的拉克丝·克莱因?总是和气地微笑、对谁都是那样乖巧、天真无邪得甚至一尘不染——她跟那个少女竟是同一个人?自己所知道的拉克丝·克莱因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面容熟悉的生人慢慢站起身,摇曳着裙摆走向他,一步一句的逼问他。


  “假使我是敌人,你会向我开枪吗?——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


  ——对……既是敌人,就非开枪不可。我不正是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来的吗?既然那是命令。


  可是,面对着拉克丝,阿斯兰的手颤抖着。


  “我……”


  看着犹豫不决的他,拉克丝既不同情也不憎恶,只是目不转眼的直视着。


  “我……我……”


  就在这时,某处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拉克丝小姐!”之声,发出警告的意味。而在同时,大厅中响起枪声。拉克丝立刻瞥向入口,阿斯兰则反射性的站出去挡在她面前。


  数名男子从不同的角落冲进演奏厅,沿着观众席渐渐地包围住舞台上的两个人。


  “辛苦了,阿斯兰·萨拉。”


  其中一人语带殷勤的说。


  “果然不愧是未婚夫妻。多谢你帮了这个大忙,省去我们找人的工夫啊……”


  阿斯兰恍然大悟。


  自己中了圈套。父亲根本不是信任阿斯兰才交付这项任务,而是知道他与拉克丝熟稔,利用他来找出拉克丝罢了——父亲不信任自己——这点着实刺伤了他的心。他对自己所属组织的忠心,也就这么被践踏了。


  “好啦,麻烦你退下吧……”


  这个隶属于父亲麾下的人仍旧殷勤的说着,口气却有些轻侮。阿斯兰不由得面露愠色的瞪着他,却一动也不动。


  “她是个叛国逃犯。不得已的场合必须射杀——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唷。难道你想包庇她?”


  “怎么可能……!”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


  阿斯兰重新感觉到一股寒意。对当事者不加审问、也不花时间搜证——就像抽签决定一个替死鬼似的,只求整个事件的消灭,这样的意图未免昭然若揭。


  在愤怒而迷惘的阿斯兰面前,男子们正一步步逼向舞台。


  该不该把拉克丝交给他们?就算她叛国,也该有一个公正的审判去定她的罪。若是交到这帮人手上,说不定就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纵使日后遭人追问,他们一定也会推托说是嫌犯在移送中企图逃亡。


  话说回来,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自己的伤又还没有完全好,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有持着枪,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渐渐缩小了包围圈。


  阿斯兰仍然以身体护着拉克丝,往后退了一步——这时,演奏厅里传出了第二声枪响。可是开这一枪的人不是阿斯兰,也不是那些追兵。


  只见观众席间有个人影应声倒下。趁那帮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时,阿斯兰一把抱起了拉克丝就跑。说时迟那时快,此起彼落的枪声充塞了整个演奏厅。有几个藏匿在照明室或墙上包厢的不明人士,接二连三地击倒了帕特利克的手下。


  “可恶!”


  方才说话的那名带头的男子将枪口指向正要逃走的阿斯兰与拉克丝,但仅在下一秒,一发子弹就射穿了他的头部。当演奏厅恢复宁静时,帕特利克的手下已经全都倒地不起了。


  “拉克丝小姐……!”


  阿斯兰带着拉克丝躲在舞台侧后。一个黝黑的红发男子向他们跑来。拉克丝离开阿斯兰的手臂,灿然一笑。


  “谢谢你,阿斯兰……”


  她仍然笑得如此可人,就像收到一束花那般。阿斯兰又不由得困惑起来。刚才的枪战似乎一点儿也没吓着她,难道都在她的意料中?还有,这些帮她的人又是谁?


  看来十分年轻的那个红发男子只是朝阿斯兰瞥了一眼,便转而催促拉克丝。


  “可以了吧?拉克丝小姐。我们也非走不可了……”


  “好的,我已经说完了。谢谢你们大家。”


  从这段对话,还有红发男子那副略显不情愿的态度看来,这场会面似乎是拉克丝自己的期望,也是她甘冒风险而来的——不,此刻的她甚至不可能任人操纵。看她身着华服峨然挺立的气势,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散发着对周遭的影响力。


  是的,其实阿斯兰曾见过。就在她和克鲁泽堂堂正正的交涉时。


  不是她变了。恐怕只是自己看漏了,没看出原本就在她人格里的特质。


  临去前,拉克丝向阿斯兰一鞠躬。


  “我走了,阿斯兰。谢谢你把小粉红带来。”


  阿斯兰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怔怔地望着她在同伴们的保护下走远。——忽然,粉红色的秀发摇曳,她又转过头来。


  “——基拉在地球上。”


  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令阿斯兰心头一震。拉克丝看着他,轻轻一笑。


  “你要不要跟他聊一聊呢?——就当做是朋友相见……”


  只剩阿斯兰一个人被留了下来。直到最后,拉克丝都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没有说明自己的立场,也没有征求他的同意,或是劝他入伙,甚至求他放过自己。都没有。


  她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阿斯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想,去得到结论。


  ——地球……


  于是,阿斯兰也下定决心。


  他回到“正义”的工厂,立刻坐进驾驶舱。打开电源,启动了系统。


  配备与规格都已经记得脑子里。ZGMF-X09A “正义”——头部配有GAU5蚊式机关炮,胸口装备了MMI-GAU1箭式20mm近接防御机关炮,肩部是可分离的RQM51派瑟,光束回旋镖、以及和“自由”共通的MA-M01蜥式光剑和MA-M20狼式光束来复枪。机体背部负着巨型载具“命运-OO”亦属分离式,可以像“古鲁”一样做为飞行支持用,也能任其独立飞航;其上则装备了MA-4B猛式光束炮,以及M9鹿式回旋塔机关炮两种。


  “正义”——让早已迷失了正义为何的自己来驾驶,实在再讽刺不过了。或者,是这位公正无私的——司掌裁判之女神的意志,刻意做出的安排?


  回想起来,自己以往都是怎么看待拉克丝的?美丽温柔又天真烂漫的未婚妻——自己岂非一厢情愿地,只看自己想看的那一面,却没想过要去深刻的了解她吗?


  那么……基拉又是如何呢?


  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至交。可是,阿斯兰对这位至交又了解多少?原以为自己了解他、以为彼此心意相通,所以才为了对方的不体谅而感到困惑和焦燥。那也只是对基拉自以为是的依赖,却不是真正的了解。


  是的,就连基拉的死,阿斯兰也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想过。尼高尔的死令他太感罪恶,他便一心赎罪,所以才要夺去基拉的性命。却没想过,其实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权利。


  PS系统启动,机体染上了深红色。


  ——那么其实,基拉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以为相知的另一颗心,他现在要真正地去了解……


  “阿斯兰·萨拉,‘正义’出动!”


  直视着前方闪曜的星星,阿斯兰驾着新机体出动。


  同样的,他也重新出发了——踏着自己的步伐。


  遍体鳞伤的“大天使号”向南航行在太平洋上。


  最后玛琉等人做出的结论是逃到奥布去栖身。如今也没有人想归复原队了。不久前才在这片汪洋中经历过北航跋涉,当时众人还一心一意的怀着归属感,回想起来真是讽刺。


  奥布也没有拒绝遍体鳞伤的他们。


  和“大天使号”初访此地时一样,他们在淤能碁吕鸟的秘蜜船坞进港。乌兹米等人已经等在那儿,既安慰也伤怀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卡嘉利——早在“大天使号”抵达前数小时,卡嘉利已坐立不安;舰身才刚停稳,她就往登舰梯冲去。等不及舱门打开,差点就和走出舰外的第一批人撞个满怀。看着重伤的士兵们先被送出来,她愣了一会儿,随即飞也似的跑进舰内。


  在熟得不能再熟的舰内,卡嘉利东张西望的往居住区跑去。刚跑过一条走道,倏地紧急剎车——总算找着她要找的。


  “——基拉!”


  她高声叫着,往那个应声回头的少年飞扑而去。


  “卡佳……呜哇!”


  撑不住卡嘉利突如其来的一扑,基拉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也没想对方会不会受伤,卡嘉利只管抱了就哭。


  “你这个……笨蛋啦…!”


  “卡嘉利……呃……”


  “你……!你真是!我以为你死了耶!混帐!”


  揉着后脑勺被撞到的那一下,基拉看着她那张又哭又气又高兴、总之是泪水横七竖八的脸,不禁苦笑。


  “……抱歉。”


  卡嘉利揪起基拉的衣领,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问道:“真的……你真的活着吗……?”


  明明都亲眼看见了,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的感受。


  “活着啊。”


  基拉则像是安慰似的回答她。拥抱时的体温和感触,都在告诉卡嘉利这不是梦。


  在她的视线中,基拉的笑颦逐开。


  “我回来了……”


  在他的笑容中感觉到以往没有的沉着,卡嘉利不由得眨着眼睛。


  然后,他们两个人边走边谈。起初卡嘉利有好多话想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说到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身上去。


  “是吗……你遇见阿斯兰了啊……”


  卡嘉利先说了她迫降在无人岛时的时候,再说回之后的重逢。基拉感慨万千的叹息。


  “我们是去找你的,结果找到了那家伙。”


  卡嘉利偷瞄基拉一眼,只见他的表情仍然沉静而柔和。谈起曾和自己厮杀的对手,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恨意,卡嘉利有些意外,但也松了一口气。


  “……那家伙好消沉耶。”


  回想起阿斯兰,卡嘉利现在也只是单纯的关心。


  “一直说他杀了你……一直哭……”


  那个少年之后不知怎么样了。真想告诉他基拉还活着。


  “——那之后……”


  两人来到机库,基拉抬头看着“自由高达”,语调忽然低沉了下来。


  “我杀了他的伙伴……阿斯兰杀了托尔……”


  卡嘉利惊愕的看着基拉。她还记得托尔。彷佛忍着悲痛,基拉静静的说:“我们都受不了……我很难过……阿斯兰一定也是吧……”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8

  ——那种心情,卡嘉利非常能体会。她也曾经为了伙伴的死而气得只想杀死敌人。


  她有些别扭的问道:“听说你们从小就是朋友……是吧?”


  “嗯。”


  基拉看着她,怀念地笑起来。


  “阿斯兰从以前就很能干啊。我每次都找他帮忙……。小鸟也是,那是阿斯兰亲手做的。很厉害吧?”


  看着基拉说得稀松平常,就像在聊一个普通的好朋友,卡嘉利有话不吐不快。


  “为什么你……宁可跟那么好的朋友交战……也要帮地球军打仗呢?”


  “啊?”


  基拉睁大了眼睛,却见卡嘉利好像不甘心似的追着问:“不是——你看嘛!你也是调整者……何必……干嘛搞到跟好朋友交战……。为什么嘛!”


  坦白说,若要教她想象基拉在对方阵营里,她也不喜欢,只是她觉得太不值了。要是基拉抛下地球军到扎夫特去,他们就不用经历这样悲伤的事了。


  基拉的眼神飘渺起来,像在回顾痛下决定的那一刻。


  “因为我觉得,要是我不去,大家就会死……”


  的确如此。卡嘉利自己也被基拉救过好几次。可是一想到基拉和阿斯兰的心情,卡嘉利难过得不得了。


  “——况且,我又是调整者。”


  “啊?”


  卡嘉利反被基拉这句话给怔住了。他以前不会这么畅然地说出“调整者”三个字的。只见基拉仰望着“自由高达”,若有所思的说:“可是说真的……真的,其实——说不定我根本没想过……我会去杀阿斯兰……或者阿斯兰要来杀我……”


  阿斯兰大概也一样吧……卡嘉利如是想着。


  然而,他们最后还是被迫割舍了对彼此的思念,不顾一切的厮杀了。少年们坚固的友谊,就这么被战争的洪流给吞噬了。


  而今基拉生还,这事真的令人高兴。可是托尔不会回来了。阿斯兰的朋友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悲剧,真的非得结束不可了……


  卡嘉利和基拉并肩站着,或许都在想着同样的事物。


  “唉啊——!”


  仰倒在餐厅的椅子上,赛伊大大的呼了一口气。


  “这下子总算……”


  坐在他对面的米丽雅莉亚,也正松了一口气地喝着饮料。他们回到故乡了。至少暂时不用再担心敌我的问题。


  坐在赛伊旁边的卡兹怯生生的问道:“喂……那,以后要怎么办哪?”


  “啊?”


  “我们已经不是军人了吧?”


  看着卡兹满面期待,赛伊不禁感到厌烦。


  “为什么?”


  他故意这么反问,却见卡兹理直气壮的说:“因为‘大天使号’都已经脱离了军队了嘛,所以……”


  “阵前逃亡在军法是重罪,没有时效。”


  赛伊说得干脆。卡兹的表情剎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又慌张地把手伸进口袋。


  “其实我……我还留着这个耶……”


  他沾沾自喜地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满是胶带贴合的痕迹。这是大家老早以前就一起撕破的退伍令。看来卡兹是小心翼翼的将它拼回去了。


  赛伊厌倦地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就起身走了。卡兹一脸尴尬的转向米丽雅莉亚,却见她也视若无睹的走开。他们两人固然是不高兴,可是卡兹这番穷酸兮兮的行为,更令他们难堪。


  她走向柜台放回饮料杯,注意到旁边有个餐盘。刚才来倒饮料时就搁在那儿了,看样子也没人动过,也不知道是谁点的。


  “请问—,这一份怎么一直放在这里啊?”


  她向厨房后头叫了一声。厨师转过头来,啪地在额上一拍。


  “啊—呀,俘虏的饭!我明明叫他们给我送去的……!”


  她剎时怔住。想起自己曾经想杀死那名少年,米丽雅莉亚连忙转身离开,好像这么做能抛弃那段记忆似的。


  她不愿想起,想起那个俘虏——不,是想起自己杀人的冲动,以及充满了憎恶的思绪。至于那个少年,大概……她已经不觉得可恨,也不怕他了吧。知道他和自己流的是一样的血时……。对,况且,又不是他杀了托尔……


  ——不是我……


  他说那句话时好像有点放心,看见米丽雅莉亚在注视他,他还装得满不在乎的说“既然要杀我就动手啊”,可是那一次就快要杀死他时,看他的表情明明就是吓得要死。


  他当然也会怕死的吧?谁不怕呢?


  可是他会那么说,是因为自认对米丽雅莉亚有所亏欠……


  她忽然转回去,从柜台上取下那个餐盘,仔细想想,其实他也是个可怜的家伙,总部一直没管他,就这么被关舰里经历了战斗,大概连自己差点儿跟整艘“大天使号”一起被“独眼巨人”炸得粉碎都不知道吧。虽然别告诉他说不定还好一点。


  而且俘虏也是人,也会肚子饿吧。害他饿死也会良心不安。所以——反正不是特别对他好说是了。


  她刚走到禁闭室的入口,那个俘虏看也不看一眼的扯着嗓叫起来。


  “喂喂喂,你们也拜托一下……”


  “……吃饭。”


  餐盘咚的一声从送饭口滑了进去。大概是听出了米丽雅莉亚的声音,那名少年立刻瞪圆了眼睛跳起来。那副大大震惊的表情实在好笑,把她对这个人仅剩的一点点恐惧心都赶跑了。米丽雅莉亚忍着笑意,故意板起脸孔。


  “一堆事情忙,抱歉送晚了。”


  没好气的丢出这句话后,却见对方只是呆站着,张大了嘴看着她。


  “……干嘛啦。”


  米丽雅莉亚仍旧凶巴巴的,少年连忙合嘴。


  “啊,没有……只是没想到会是你送来啦……”


  “你什么你啊……?”


  米丽雅莉亚朝这位厚脸皮的囚犯瞪了一眼。少年倒也爽快的低下头去。


  “对不起,‘您’。”


  她差点没噗嗤的笑出来。好不容易忍住,她又别过头去。


  “……米丽雅莉亚啦。——你也不是就叫做‘你’吧?”


  “呃……哦—……”


  少年的声音似乎找回了一点从容。


  “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这家伙太得意忘形了。


  “不.可.以!”


  米丽雅莉亚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要走。


  “啊,喂、喂!”


  少年急得抓着铁栏杆大叫。


  “干嘛啦?”


  “没干嘛……这艘船是怎么回事啊?”


  他一股脑儿的抗议,大概是别人都不理他吧。


  “为什么我一直被关在这里呀!而且还载着我就去作战,太夸张了吧!”


  “我知道啊,可是又没办法。”


  米丽雅莉亚打心底同情他,脸孔却还是板着。


  “这里是哪里嘛!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啦!”


  少年的声音里混杂了一丝激动。的确,独自关在这儿这么久,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又闷又无聊,难免受不了。可是跟自己比起来,他面临的将来还好过些呢,起码不至于见了友军后反被枪杀。


  “奥布啦。不过我们都不能下船了,谁晓得你要怎样啊。”


  “……啥?”


  少年呆了半晌,看来是一头雾水。


  “喂,不是跑去阿拉斯加了吗?怎么又跑回来奥布啊?”


  米丽雅莉亚叹了一口气。真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自己都搞不懂了。


  “……算了,我要走了。”


  她沉着脸走开,背后又传来“喂!”的叫声。这人真烦。


  不情不愿的转过脸去,却见少年没好气的说。


  “——堤亚哥。”


  迟了一会儿,她才想到那是他的名字。她没搭腔,就这么掉头走了。


  走在通道上,米丽雅莉亚喃喃自语着。


  “哼……怪名字……”


  “非常谢谢您接受我们无理的要求……”


  玛琉深深一鞠躬。她的神情流露着极度疲劳。


  在奥布军总部的一室里,“大天使号”由玛琉、穆、诺曼和基拉出面,奥布方面则是乌兹米、奇萨卡与卡嘉利。


  “那倒无妨。倒是各位乘员们的行动又得受限一阵子,这一点还请你们不要见怪。不论如何,希望各位能好好休息……”


  乌兹米说得语重心长,“大天使号”的乘员们又是一鞠躬。


  “地球军总部毁灭的消息传出来后,世界局势又有一番大幅变动。你们不妨先观察观察,再慢慢思考以后的路吧。——也包括你们身上这套军服的意义。”


  玛琉看了自己的军服一眼。第一天穿上这件制服时的那份信念,早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甚至那份信念为何,此刻的她都有些想不起来。


  在乌兹米的要求下,他们说起在阿拉斯加发生的事。叙述中,她只觉得苦涩和无力感越来越沉重。听完之后,乌兹米也是满脸哀愁。


  “——竟然动用‘独眼巨人’……”


  玛琉低下头去。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以这身军服为耻。


  “话说回来,再怎么掌握了敌军的情报,用那种对策也未免太离谱了……”


  “不过,阿拉斯加确实藉此削去了扎夫特攻击军的八成战力。”


  奇萨卡说得冷静,末了却心有不甘的加了一句。


  “——有提案者不顾他人死活的牺牲嘛……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够冷酷啊。”


  “然后,再来这一套吗——”


  他们在言语间都对此大感唾弃,反而令玛琉觉得有些舒慰。但一看完乌兹米播映出来的影像,那份心情立刻消沉下去。


  “——守备军英勇奋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那是地球军司令部官方公布的影片。


  “我们必须以莫大的悲痛,在历史记下‘JOSH-A’毁灭的这一刻……”


  画面切换,映出他们数日前才离开的战场——陷没的地层、破坏的痕迹、往日的河口如今竟像一个大洞。玛琉忍不住别开视线。在那底下,沉了成千上万具尸体。


  而后,面容沉痛的播报官抑扬顿挫地朗颂起来。


  “然而,我等绝不屈服!调整们有何权利,夺去我等生存的和平大地与安全的天空……!”


  追根究底起来,是谁先在他们安全的天空中引爆核弹,又是谁先使他们生存的和平大地破碎在宇宙间呢?——这些讽刺的言语,隐约在玛琉心底响起。


  “这场牺牲太大了。但是,我们必须超越伤痛、勇敢面对。为了守护地球的安全与和平,以及子子孙孙的未来……。此刻更要团结一致,与那些自以为是的调整者们一战!”


  就在他们快要受不了播报官那虚伪而煽动性的言词时,乌兹米关掉了影像。诺曼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穆强自镇定,声音里却也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虽然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还是受不了……”


  他们大致也料想过司令部会隐瞒其作为,并且拿这些被当成弃卒的士兵之死为题材,大肆煽动反调整者的情绪。如今亲眼见到,感觉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大西洋联邦现在更对采取中立立场的各国施压了,甚至表示——若不加入联合军参战,将被视为敌对国家。”


  乌兹米平静的说道。玛琉愕然的抬起头。他点点头,响应她的视线。


  天底下哪有这种不成体统的歪理。玛琉心中再次涌现一股难以释然之情。为顾全大义而舍弃士兵——这样的行为已经天理难容,如今连大义也荡然无存,竟然还要——“那帮人是想要奥布的‘力量’啦。”


  卡嘉利闷闷的吐出这一句。


  ——非我即敌。大西洋联邦企图将世界二元化,最后就是让自己独大。被留在阿拉斯加傻傻守备的那些欧亚兵力,正说明了我中有敌的这套技俩。


  这样的二分法进行到最后,非“我”族类都将灭亡,世界会只剩下一个主宰。


  ——我们所追求的,就是这种结果吗?


  “我想各位都知道,我国并不排斥调整者……”


  乌兹米静静的阐述。


  “只要愿意遵从奥布的理念和法律,任何人都可以入境、居留。我们不去看基因操纵之孰是孰非,只是考虑到歧见与龃龉产生的根源——人们互有‘因为是调整者’或‘因为是自然人’的眼光,才会有了差别观念。”


  “自己”和“不像自己”——这就是一切争斗的根源。


  若是彼此都能多了解,其实就会明白,这种“选边站”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偏偏这世界一开始就分了边,人们连相知相惜的努力都放弃了。


  “卡嘉利之所以为自然人,或基拉之所以为调整者,并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决定的事,而只是既定的事实啊。”


  乌兹米如是说时,基拉和卡嘉利下意识的互看一眼,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


  “——可是,大西洋联邦将所有的调整者批判为恶,一视同仁的与之敌对并加以武力攻击,我无法认同。”


  乌兹米环顾众人。


  “……到底是谁跟谁、又为什么目的而战呢?”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08

  为了什么目的——?


  在前线作战的是玛琉他们自己,但他们并不认为调整者是坏人,也不想消灭他们。眼下就有一个调整者与他们并肩作战,也被他们视为生死患难的伙伴。可惜这点仍不能——“可是……”


  这时开口的是穆。


  “您说的我们懂……不过恕我失言,那只不过是理想论,不是吗?”


  穆也怕自己有所得罪,但还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反论。


  “那可以做为理想——但终归是理想。调整者还是轻视自然人,而自然人也还是嫉妒调整者的——这是事实。”


  玛琉也点头同意。奥布的理念确实伟大,但在亲眼见识过调整者那令人惊异的力量后,很少有人能不自惭形秽的;想想基拉以前在同伴间受孤立的情况便可明白了。遗憾的是,人类偏偏就是这么丑陋。


  “我也知道……”


  乌兹米脸色一沉,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远方。


  “当然,就算在我国,也未必一切尽如人意。——但若一味接受现实,放弃朝理想而努力,最后我们恐怕真的只会互相毁灭吧。”


  这番话给了玛琉一记当头棒喝。她看着窗边那个宽广的背影。


  “到了那时才后悔就太迟了。还是说——”


  乌兹米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世界既然如此,你也就默默服从了?”


  对啊——玛琉恍然大悟。


  若是选择了默默服从的路,他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因为他们会服从上级的指令,会坚信不移,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般任人摆布。


  但是,他们不是棋子。


  ——话说回来,真要自己舍弃过去相信的一切,又难免迟疑。


  “要选择哪条路是你们的自由。要是自觉无法背叛那身军服,恐怕也别无他法……”


  乌兹米深知他们心中的迷惘,语调柔和的说道。


  “你们还年轻,也有力量。——好好的去看吧。看看你们真正想要的未来……应该还有时间。”


  玛琉长叹一口气。这时,一个更年轻的声音说话了。


  “乌兹米大人,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基拉。他直视乌兹米,眼神有一股成熟的镇定。奥布之狮倒也没有轻忽少年的质问,而在沉思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


  “……我在想,养兵千日,恐怕是不得不用了……”


  基拉的脸上浮现一个会心的微笑。玛琉注目地端详着,觉得——他确实有了某种转变。


  “可是,就靠这点战力要攻下巴拿马……也太强人所难了……”


  扎夫特的潜水母舰“库斯托”中,门罗舰长愁眉苦脸的嘀咕着。远眺着MS队一架架起飞,劳乌·鲁·克鲁泽像是安慰他似的答道。


  “没有办法。那些家伙在阿拉斯加得意成那样,不挫挫他们的锐气,议长和‘plant’都危险了。”


  屏幕上正映着茂密的热带雨林。雨林后方有一个斜坡,看得出是一座延向天际的质量投射装置。


  巴拿马——地球联合军方硕果仅存的宇宙港——即将面临MS队的进攻。扎夫特集结了剩余的所有兵力,选择“割喉作战”最初的目的地做为阿拉斯加一役的雪耻战。


  “封住‘乌洛波罗斯’之环,把他们困在地球上……。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毁掉巴拿马的质量投射装置……”


  门罗叹了一口气,问克鲁泽。


  “‘奥丁神枪’呢?”


  “照计划进行。”


  这时卫星轨道上,扎夫特的运输舰已在待命,等着预定时刻的到来。


  “问题在我们这儿哪。不知能不能在降落前进攻到目标地点。”


  门罗有些忧心的说。克鲁泽回答。


  “大家都卯足了劲——当做是阿拉斯加的慰灵战。”


  克鲁泽在面具下轻轻一笑。


  “这时候——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非做到不可啊。”


  说完,他就走出司令室,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次绝不容失败。为了扳回失势,帕特利克·萨拉不计时机地下令进行新的作战行动,虽说在战略上亦有其意义,但也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他独断进行的作战未获议会认可,之后又战败,光靠将克莱因父女和卡纳巴等人打压为叛国份子是不足以抑制舆论的。况且对此举抱着疑问、同情克莱因氏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而引发政权逆转都有可能。


  帕特利克需要新的胜利。


  挂着讽刺的笑容,克鲁泽走进房间。他一进门,一个颓然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立刻吓着似的站起身。


  “战斗马上就要开始啰。想看吗?”


  克鲁泽完全无视于对着自己的那把枪,径自往书桌走去。少女举着枪一直对着他,却见克鲁泽还是无动于衷,竟像与她闲聊似的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文件。


  “抱歉把你带来带去。那是命令,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


  芙蕾颤抖着挤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抓我……!”


  ——是的,后来芙蕾就被带到克鲁泽的房里,而且一直都在房里。不知为何,克鲁泽也不拿走她的枪,甚至也不将房门锁上。反正逃出这间房之后也不能如何,外面全是扎夫特的士兵,就算能不被发现而逃出去,再外头就是海。这一点芙蕾还知道。


  话说回来,这个人的意图实在令人费解。虽不知俘虏应该遭受何等待遇,可是任由自己持枪,又把人丢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劲。为什么特意将她带离“JOSH-A”——后来又告诉她阿拉斯加全灭了。难道是想施恩于她?


  若是这样,他的笑容也未免太冰冷了。


  克鲁泽抬起眼,头一次面对面的注视着她。


  “——你可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哦。芙蕾·阿斯达。”


  芙蕾倒抽了一口气。克鲁泽淡淡的接着说。


  “不管是当时被我射杀,或是就那么放过你,你都已经死了……”


  芙蕾持枪的手,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死……?死了……?


  ——我……?


  “就算现在开枪射我,你马上也会死。士兵会来的嘛。”


  克鲁泽一面将文件分类,同时漫不经心的说。


  “要是你都不喜欢,剩下的就只有对着自己扣下扳机啰。”


  芙蕾愕然看着这个戴面具的男子,说起自己或她的死竟然如同事不关已。这个人不耐烦的又抬起眼,追问一句。


  “……不是装了子弹吗?”


  那个声音的冰冷彻底打击了芙蕾。这个人是谁?竟用父亲的声音在催她去死——看着虚脱跌坐在地的芙蕾,克鲁泽忽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宛如一只玩弄猎物的猫,他走向她,轻声细语的说。


  “在战场上,人命是不值钱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是啊——芙蕾怔怔的想着——父亲的性命也是这样。那艘护卫舰上的数百条人命,也跟他一起眨眼间便消散在宇宙。


  可是——我也是?


  “……只不过,大家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大义而战啊。”


  克鲁泽凝视着芙蕾,说得像是甜言蜜语一样。


  “但是——那跟你可不相称哪。”


  芙蕾双肩一震。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竟然……好像连自己的心都能看穿似的。


  “——虽然穿着军服,你却不是士兵……不是吗?”


  没有错。芙蕾从来也不是士兵。她脱口而出的大义只是一时之话;她对祖国已没有依恋、因为没有人在等她;而她脑中所想的也只是复仇。而且,她还为此而让基拉————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谁都见不到了。


  她连反抗的意志都被剥夺,持枪的手无力的垂下。


  自己已经死了。离不开这个房间,逃不出这个冷酷男人的掌握,唯一的自由只剩下自己的生死——纵使是死,也没有人会为她哀悼。


  就算死在这里,这个人也不会动容。


  更不会有人注意……


  眼见她的眼神空虚,就这么没了动静,克鲁泽的嘴角浮现残忍的笑意,彷佛品尝那份恐惧似的注视着。


  苍翠大地上,一朵又一朵的火焰之光绽放。


  彷佛扑火的飞蛾一般,扎夫特的MS群一群又一群飞来。虽然在阿拉斯加已折了大半,这番兵力仍不容小觑。地球军仅能以高射炮应战,自然追不上它们的机体性。海面不断出现“古恩”、“佐诺”,运输艇中也陆续走出“基恩”部队。在MS的火力与机动力下,传统的战车或防空炮简宜如螳臂挡车,守备队更是一路落居劣势。


  战况的变化,则是从另一群MS现身于丛林后的秘密闸门开始的。看到这些灰色四肢、胸部是深蓝与红色,头上像戴着钢盔似的陌生MS,扎夫特的MS队显得不知所措。这是地球联合军首次量产成功的MS,即首度投入实战的GAT-01 “攻击刃”。尽管外型简单,它们却都以一挺结合榴弹炮和右肩的光剑为标准武装,机动性之高,也看不出是自然人在操纵的。


  情势立刻逆转。虽然还不怎么适应,但在数量上占优势的地球军,很快就以多对一包围了扎夫特的MS.向来号称无敌的扎夫特MS队,首次被人从军武的宝座上推下来。“基恩”、“古恩”和“迪因”纷纷倒下。


  然而,这样的逆转却犹如昙花一现。


  无数的货柜从卫星轨道上向下空投,在巴拿马上空张开降落伞,朝预定地点降点。它们是“奥丁神枪”。在地面待命的“基恩”部队趁防御之际同时设定装置,灵活地用手在核心部一一加装点火器,并在数字键打进密码。当“基恩”部队被“攻击刃”的光束来复枪击倒之际,装置的定时器也开始走。


  定时器归零的那一剎那,“奥丁神枪”射出一道闪光。“基恩”安装的点火器同时往核中央爆炸,瞬间破坏了压电元,同时更放射出强烈的电磁脉冲EMP.肉眼看不见的电磁波剎时穿梭战场。所有的电子仪器骤然停止。司令部的系统失灵,战斗机失速坠落,连通讯也为之中断。“攻击刃”也一样,像一具具人偶停止了动作,扑倒在地。


  耸立在丛林后方的质量投射装置也不例外。在“奥丁神枪”的影响下,由导体铸成的投射轨道被EMP激发出强力磁场,彼此之间自相吸引,在惊心动魄的挤压声中扭曲变形而至碎裂。通天的桥就像一根风化了的火柴棒,开始瓦解崩落。


  同时,已经装备了抗EMP系统的扎夫特MS队则不受“奥丁神枪”的影响,开始执复先前的逆势;它们击毁一架架动弹不得的“攻击刃”、踏破战车,又撞倒司令部的建筑。被困在MS的地球军驾驶员,只能束手无策的随座机毁灭。


  就连那些弃守炮台或逃出战机的投降士兵们,扎夫特的MS队也不放过。


  这时,伊扎克·玫尔也驾着“迪因”加入攻击队。原本为这场大逆转而感到痛快的他,看见战友们竟然开始做地毯式的杀戮,胸中的那股昂扬感顿时冷却。他啧舌喃喃道:“浪费弹药…!射一架不会动的敌机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他拉起机身返航。


  要像那架“强袭高达”一样,可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家伙才配称得上敌人。剩下的都是杂碎。杂碎的——而且还是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的敌人,自己根本懒得理。如此而已。


  绝不是害怕。不是因为同胞们显露了令人意外的残虐性……


  在阿拉斯加看见的景象,和此刻上演的杀戮重迭了。伊扎克一向深信他们与自然人不同,但是伙伴们正在进行的残忍行为,哪里有什么新人类的优越呢?甚至比不上——是啊,比不上当时那架没见过的MS;那架在阿拉斯加不分敌我、算是救了他一命的驾驶员……


  被复仇心驱仗,如嗜血野兽般只知重复着杀戮,这跟旧人类根本没有两样——想到这里,伊扎克忽然为之栗然。


  自己不也是那样吗?每天早上,当他看着镜子里脸上的伤痕,或是想起失去的伙伴时,他也同样满怀复仇欲望,总想夺取敌人的性命——那么,他和眼下这些大开杀戒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奥丁神枪”——神之雷——自己这些调整者,果真是可与神比拟的存在吗?


  伊扎克的心底也起了一丝迷惘。


  “你说什么?巴拿马……!”


  在舰桥上听到这个消息,玛琉惊讶得拉高了声音。带着消息来到“大天使号”的奇萨卡则显得有些同情。


  “听说扎夫特在黎明展开了攻击……详细情形还不清楚……”


  “目标是质量投射装置……”


  玛琉面色沉郁的低下头去。


  “地球联合军的主力部队现在也都在巴拿马。……扎夫特也卯足了劲啊。”


  奇萨卡说着,朝若有所思的玛琉瞄了一眼。


  “……你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司令部,说不恨是骗人的。只不过数日前还效忠的组织,今天就听说它的重要据点受到攻击,总是难免挂心。要是能轻易骂一句“看吧,活该”就了事,大概会轻松许多……


  米丽雅莉亚怔怔的说。


  “在阿拉斯加……才死了那么多人耶……”


  ——同时,在机库为“自由高达”进行维修的基拉,也从穆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这样啊。”


  少年的眼中掠过一丝阴影。穆看着他的表情,不意地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咦……”


  “你现在既不是扎夫特兵也不是地球军吧?可是,你开着这玩意儿。”


  穆随便朝这架新机体努努嘴,眼神却是锐利的。


  “难道你要一个人作战?”


  基拉答道:“我只想做自己做得到的……还有自己想做的。”


  他的声音坚定而沉着。


  “我不喜欢这么下去……我自己也不认为那样就够了……”


  基拉的表情让穆看得入神。这张脸曾经有过迷惘,也有自怜自艾的悲痛,如今却一点也不剩。看着少年的鲜明转变,穆彷佛屏气凝神地。


  静止的水开始流动了。


  他们也得开始要正视自己的方向才行。虽不知他们会漂进汪洋,抑或随波逐流以至于停滞而消沉——“——基拉!”


  机库里响起卡嘉利的声音。她还是老样子,老是在“大天使号”或“曙光社”这儿跑来跑去。


  “爱莉卡·西蒙斯叫你来一下!她说有东西要给你看。”


  基拉和穆还有玛琉,三人依言跟着卡嘉利来到“曙光社”,看见的是——“——既然找回来了,我想还是还给你们的好……”


  “曙光社”的MS开发主任爱莉卡·西蒙斯说着,一面带他们往M1“异端高达”的工场走去。


  大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MS令众人不禁屏息。


  ——“强袭高达”……


  它已经被修补得如同新品一般,正收在维修座里,好像在等待主人回来似的。基拉带着复杂的表情仰望着它,彷佛回想起与这架机体一同熬过的无数场战斗,还有当时的孤独与痛苦。


  “我趁修改时安装了你改良的作业系统……”


  爱莉卡·西蒙斯绕了个圈子说。


  “因为……我以为下次会换别人来驾驶,所以……”


  当时她以为基拉死了,穆倒是若无其事的问:“就是那个自然人用的版本?”


  “是的。”


  话说回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软硬件修复到这个程度,可见他们也不舍得放弃这架机体的性能吧。


  不过,基拉现在已经拥有一把遥遥超越于此、而且更适合他的剑了。


  “我来开!”


  卡嘉利当仁不让地自告奋勇,忽又“啊”的望向玛琉,像是不好意思。


  “当然,如果你们答应——的话啦……”


  玛琉还没点头,穆竟快嘴地先发制人。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0

PHASE04

  “这像什么话!”


  会议室里早已一片哗然。屏幕上正播着日前遭攻击而毁坏的巴拿马基地。


  “巴拿马沦陷,那‘JOSH-A ’的成功岂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地球联合军的新司令部已迁移到格陵兰岛,联合的首领们正召开紧急会议。位在岛下的这间会议室有一整面的耐压玻璃墙,墙外就是波光粼粼的碧海,偶有鱼群经过,更使得窗外的景致独具悠闲之美,可惜与墙内的杀伐之气一点也不相称。


  “巴拿马港的补给路线被戳断,月球基地很快就撑下去了!到时候还提什么反攻作战!”


  巴拿马的沦陷使地球军失去通往宇宙的最后一座港口,完全被封锁在地球上。若没有来自地球的补给,扮演着前锋角色的月球基地势必自灭,甚至不劳敌人攻击。


  “维多利亚的夺回作战案已经在赶了,可是……若想完好的取回一座质量投射装置,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是夺回已经被扎夫特军攻下的宇宙港,目前以南非的维多利亚港为第一目标。而另一条路——“奥布呢?谈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首脑探头问道。是的,他们正在和拥有质量投射装置的中立国奥布进行交涉,希望奥布能交出宇宙港。


  负责谈判的人焦急的猛摇头。


  “我再三地请求征用,可是那个乌兹米.那拉.阿斯哈实在太顽固了!他就是不肯点头!”


  “啊唷……”


  有个一直漫不经心看着窗外鱼群的男子,这时才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一开口就故作惊叹。


  “因为他们中立——是吗?”


  中立这两个字,在此人口里似乎多了几分轻侮的发音。他是这间会议室里最年轻的一个,金发白皮肤,身形削瘦且相貌温和,年纪还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只像三十左右。


  “那可不行呀。大家都拼了命作战——跟人类的大敌哪。”


  这个人指尖敲着桌面,说话时还拖着语尾。另一个首脑纠正他。


  “阿兹拉艾鲁……拜托你别再用那种说法了好不好?我们又不是‘蓝波斯’。”


  “啊,那可真抱歉。”


  男子装模作样的双手一摊,算是赔不是。他的名字是穆达.阿兹拉艾鲁,年纪轻轻就已是一个庞大军事企业的经营者,也担任地球联合军的军需产业联合理事;然而他的另外一面,却就是“蓝波斯”——在全球各地掀起反调整者思想、进行公开抗议或恐怖行为等活动的团体的实质盟主。


  这么一号人物在这种场合与气氛中表现得悠哉闲适,让人明显感觉,他只把首脑们刚才的那番话当闹剧。


  “可是再怎么说,局势已经这么危急,还有这种冥顽不灵的国家,各位怎么就这么忍气吞声吗?”


  阿兹拉艾鲁故作厌烦的说道。


  “——现在还说什么中立中立的,都什么时候了?”


  “奥布也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啊,没有办法。”


  一名首脑随口反驳。从他的口气中,其实也听得出正为奥布的反抗所苦。在场的每个人都认同一套傲慢的理论,认为既是地球的国家,就应当为联合贡献自己的军力;他们甚至无法理解,这世界上还存在除此之外的观念。


  “既然是地球的一个国家,它就更应该协助我们联合军嘛。不是吗?”


  阿兹拉艾鲁说得理所当然。他站起来,像是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就由我去跟奥布交涉,如何?”


  “你说什么?”


  对这个提案,首脑们莫衷由是的睁大眼睛。却见阿兹拉艾鲁像是盖棺论定地说:“总之,现在就是赶着要质量投射装置对吧?要哪一个?还是两个都要?”


  “话是没错……”


  “反正各位手上也有维多利亚作战案要忙,分工合作不是更有效率吗?”


  这个死亡商人用谈生意的口吻说着,首脑们竟在不知不觉间被说动了。眼见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他又走向面海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窃笑出声。


  “搞不好还有机会测试那玩意儿呢……”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却令众人惊叫起来。


  “难道你要动用那种机体?”


  “这么嘛,就看对方的反应啰……?要是那位阿斯哈老伯真如传闻那样顽固……”


  阿兹拉艾鲁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竟带着一丝无邪。


  “或许事情会稍微严重一点呢……”


  “最后通牒?”


  乌兹米咆哮起来。奥布行政院的会议室里,首长们已经聚拢,包括现任代表霍姆拉在内,人人都为了地球联合军送来的通告书而愕然。霍姆拉表情愁苦的逐字朗读。


  “‘奥布联合首长国未鉴于目前之世界情势,一味放弃身为地球国家之义务,仅追求一己之自由安宁,进而再三推拒协助我方之请求,地球联合军谨代其成员国家通告以下之要求——’”


  文中措辞强硬,听得乌兹米满脸愤怒。


  “‘一、奥布联合首长国现政权之即刻退职。二、国军之武装解除或解散——’”


  首长之间立刻一阵哗然。这简直就是……


  “‘——限于四十八时内接受此要求,否则地球联合军成员国将视奥布联合国首长国为扎夫特支持国——并且不惜以武力对峙’……”


  不是简直——这根本是一份宣战意味浓厚的劝降书。


  打破室内冷冰的沉默,乌兹米怒喝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闹剧!”


  罗列那许多罪状,只不过要为了使自己的阵营正当化。


  “丢了巴拿马后,他们连面子都不顾了吗?混帐的大西洋联邦!”


  乌兹米的怒意自然无可厚非。一名首长又面色凝重的宣布一项事实。


  “联合军舰队已经下南太平洋了。”


  “他们要的就是‘质量投射装置’和‘曙光社’吧……”


  霍姆拉无力的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兄长。


  “可是……就算是不合理——我们抗议也没有用。地球上已经没有一个国家敢违抗大西洋联邦了……”


  首长们说着,口气像要放弃了。


  “欧亚联邦已经欲振力乏力,赤道联合、斯堪地那维亚王国等原本中立的国家,也都无法贯彻立场,已经加入联合……”


  欧亚联邦在先前的阿拉斯加战役中损失了过多兵力,如今只能落得受大西洋联邦摆布。其余的中立国都是国力不足以抗衡。饱受压力之余也只得加入联合。


  只一名首长开口,彷佛下了决心。


  “我们也面临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刻吗……”


  ——选择自然人……或是调整者……?


  首长们纷纷面色绝望地交换眼神。


  “卡贝塔利亚基地得知事态,也来电请求会谈……”


  “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扎夫特当然不能坐视。费了一番工夫才攻陷巴拿马,完成了封锁地球联合军的计划,奥布的动向极可能使此一布局告吹。况且,奥布是地球上少数的调整者居留国,和“plant”一向有台面下的交流。除此之外,若让联合军得到了奥布的卓越科技力,“plant”肯定饮恨。


  “大西洋联邦就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世界一分为二吗?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乌兹米激动的骂道。


  “——难道奥布就该拾弃自己的理念律法,乖乖听他们的命令,跟他们所谓的敌国作战吗?”


  在这样的诘问中,众首长只是面色忧郁的不发一语。他们也不欣赏大西洋联邦的作法,但此刻的事态却不容许他们多做选择。大概也有人只想息事宁人,但一想到人民的安危……


  “协助联合就与‘plant’为敌。跟‘plant’合作又将与联合为敌——”


  乌兹米的话更添首长们的迷惘。


  “此刻屈服于联合,也只能免去今天的战争。但明天我们就会成为第二个巴拿马啊!一旦决定了阵营,任一方战火都将无法免除!”


  他说的是。纵使今天在压力下服从于联合,也不可能守住这份和平。扎夫特一定会来毁掉质量投射装置的。此刻的降服将没有意义。


  “我们知道,可是……”


  奥布的军事力量实不容小看。所以世界各国向来不敢轻率挑衅,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是万一地球联合军或扎夫特真要全力进犯,奥布是无法招架的。


  不管选择哪一条路,终将只有毁灭一途。首长们神情晦暗,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霍姆拉打破了这份沉默。


  “……不论如何,先发布避难命令。”


  “霍姆拉代表……”


  这是向国民们公告,命运的关头已迫在眉睫。


  ——我们的国家……就要沦陷了。


  迈里是首长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他恨然若失的喃喃道:“只希望……别让孩子们被这个时代给扼杀了……”


  驾着“正义”离开“plant”的阿斯兰,宛如做了一趟地球妄礼,先去看阿拉斯加和巴拿马的战后景像,然后又回到那个他以为终结了一切的场所。


  太平洋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南洋有太多像这样的岛屿,他自己都差点错过。阿斯兰走出驾驶舱来到海滩上。只见“神盾高达”的碎片仍然四散,独不见“强袭高达”的踪影。恐怕已被奥布回收了。


  白沙碧浪,草木苍翠欲滴,这景象美得教人不敢直视——想不到这是同一座岛屿。不过数周前,自己才和好友在这里有过一场生死之斗。但原本回想起此事时的那种一股痛不欲生感触,如今却没有如预期般地折磨人,反而在心中油然升起搀杂着怀念的不舍之情。看着“神盾高达”的头部依然躺在柔和的浪花之间,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安详。


  他在这里发生的战斗行为,其实是近乎个人情绪化的私斗。没想到事后被说成是官方事迹,又被人用和事实完全不符的角度评价、赞扬,让他很不高兴。就像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任意拿出去拍卖似的——不过……这样的自我因素正是所有战争的根本。因为被杀而杀人,又因为杀了人而为杀——圈圈越扩越大,似至于阿拉斯加和巴拿马,之后还要扩大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预料。


  ——这样到最后,真的会得到和平吗……?


  少女的叫声彷佛在耳边响起。他这才想起来,那也是在这座岛上发生的……


  忽然感觉有一股视线,阿斯兰转过头去,“神盾高达”的残骸后方立刻有一个小小的头缩回去。他吃惊的看着,不一会儿有个小孩子的脸探出来,跟着旁边又探出一个。


  “你们怎么啦?”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阿斯兰往那儿走去,见到一名气质与这座小岛不甚相称的男子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那个人有一张理智而沉静的脸孔,却闭着眼睛倾着头,像是在听风的声音。躲在残骸后面偷看的小孩子们立刻跑出来,挤到那名男子的身旁。


  ——马尔奇欧导师的传道所就在奥布附近的小岛上。


  他记起拉克丝的话。这么说,此人就是马尔奇欧导师了。


  像是也感觉到阿斯兰的气息,马尔奇欧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乘员列队站在“大天使号”的机库里,面前的玛琉面色凝重地说:“现在,地球联合舰队正准备向奥布进攻……”


  众人差点没弄懂自己听到了什么,个个满脸错愕,要不就是大为震惊。


  “——奥布若不协助地球军一同讨伐‘plant’,就会被视为扎夫特支持国——这就是理由……”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咕哝着“搞什么玩意”、“太乱来了”等语。基拉注意到身着军装的卡嘉利也在场观望。站在玛琉身后的她彷佛悔恨地咬着嘴唇;她曾经希望自己的国家参战,但此刻想入也是百感交集。


  等众人稍稍安静后,玛琉继续说:“奥布政府仍期望贯彻中立的立场,目前还在做外交上的努力,遗憾的是,就现阶段地球军的态度看来,要避免战斗恐怕是极不可能……我不得不这么说……”


  玛琉的表情极其阴沉,大概也强自按捺着怒意。站在基拉附近的卡兹脸色发青,好像在微微颤抖着。这也难怪。好不容易逃到这个和平的国家,战争却又找上门来。


  “——奥布已进入紧急防备状态,下令全体国民撒离都市区和军事相关机构外围,以防范突发状况。”


  玛琉转了一口气,环顾乘员们的脸。


  “我们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众人一片寂静,看着这位一路仰赖至今的年轻女性舰长。


  “现在‘大天使号’身为逃兵。我们自己的立场也都还不确定……。奥布面临到这样的事态,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不会命令你们的。此外,现在的我对你们也没有那个权限……”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显得比方才更加动摇。长时间以来,他们早已习于服从命令。明白他们心中的疑惑后,玛琉继续说:“若是无法避免,战斗将于后天的九时展开。该为保护奥布而助战,或是不那么做——我们必须就个人自行判断。”


  玛琉凛声说道。


  为保护奥布而战——也就是说,要正面反抗一个自己曾经隶属的组织了。士兵们相当迷惑。


  看着他们,卡嘉利也是一脸不平。对上她的眼神之后,基拉向她略略颔首示意。


  听见她的话里一点也没有强留自己的意愿,乘员们不禁一阵骚动。


  然而,他们也必须为自己做主了。若是只知服从便令而不思考,他们早已死在阿拉斯加。既然曾经对此抱持过疑问,要做出自己的结论应该不难。


  最后,玛琉意味深远地看着众人脸。


  “……这一路,各位肯跟随一个像我这样不可靠的舰长……谢谢你们……”


  说到这里,她已泪盈满眶,向众人深深一鞠躬。


  不可靠的舰长——或许那是事实,基拉如此想着。可是引导他们走到此刻的,或许就是她的那份迷惘。有迷惘才显得出人性。一味抛开迷惘、盲从而战者,就算消灭了所有与自己理念相异的人,也摆脱不了斗争的命运。自己是对的吗?没有误解吗?还有别的路吗?——正因为有所迷惘,才会察觉其它的可能性。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0

  解散之后,乘员们有的开始互讨论,有的则是独自沉思,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机库。基拉往居住区走去,卡嘉利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他。


  “基拉……!”


  基拉回过头,看着拼命跑来的卡嘉利苦笑。她停下脚步,双手不停的绞着,慌慌张张又吞吞吐吐。


  “基拉……那个……哎呀!”


  “你先冷静一下嘛。穿这个样子还慌乱,会让别人也跟着不安哦?”


  “是哦……也对……不是,可是!”


  一听他指正,她更紧张的整理起服装,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焦虑地猛抓头。


  “奥布就会变成战场了!这种事……!”


  基拉以温和的眼神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平静的说。


  “可是……奥布选择的路……我觉得是对的。虽然也是最辛苦的一条。”


  “基拉……”


  卡嘉利看着他。彷佛不敢置信。基拉向她笑了笑,让她定下心来。


  “所以,你也要冷静点。能做多少我不敢说,但我会尽力保护……”


  他的声音里有一股沉稳的决心。


  “——你爸他们想要保护的这个国家。”


  卡嘉利注视着他,眼里泛起泪水,感动至极地抱紧了基拉。


  “基拉……基拉——……!”


  “呃……”


  虽然她就是这样,但被人不看场合的抱着,基拉还是会慌。


  “哎,所以我是说……!呃?”


  他手足无措的安慰着卡嘉利,此时她已经放开手,一个劲的哭了起来。发生这样的事,向来比任何人都为这个国家着想的她,一定惶恐得不得了。看她总是如此真情流露,毫不矫饰,基拉其实很欣赏。


  ——不过,他还是希望卡嘉利有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不要动不动就跟男生抱来抱去的。


  看到卡兹换上便服拿着行李,赛伊心想,果然如此。


  “……哦——,卡兹,你要下船啊。”


  “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卡兹看着他的脸,却是一副哭丧的表情。


  “可是……!要是只有我下船,大家一定会笑我胆小……说我卑鄙……对吧?”


  “卡兹……”


  “反正一定是那样啦!可是……我根本就做不来嘛!什么战斗……那种事情就让会的人去做嘛!”


  “我知道啊……”


  赛伊突然同情起卡兹。


  “你只是不适合啦,战争本来就……你的个性太温和了。”


  “赛伊……”


  卡兹惊讶得盯着他。


  因为温和,坚定不了意志,便受人左右。对卡兹而言,同样的事,他感受到的恐惧或许要比赛伊感受的更甚吧。如此而已。


  每个人都不同,没有必要压抑自己的生活方式。


  赛伊真正开怀的笑了起来。


  “等到和平时,我们再见啰。……你要活到那时候哦。”


  自己固然生死难卜,但在这种情势中离舰,只怕也未必保得安然无恙。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面了——忍着心头的不安,赛伊洒脱地拍了拍同学的肩膀,伸出手要和他握别,卡兹看着他,眼里已经浮现泪水。


  “赛伊……那、我还是……”


  “就跟你说别再顾虑别人了嘛。否则以后又要后悔啰。”


  赛伊和他紧紧一握,拍拍他的背送走了他。卡兹几度回顾,渐渐消失在走道那头。


  看见米丽雅莉亚出现,堤亚哥坐起来,努力不表现出内心的雀跃。从那天之后,她都会在有空的时候送饭过来,虽然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态度,但肯理睬堤亚哥的人也只有她了。想到她的男友是战死的,他感觉有些复杂,不过一直被关在这种地方,能见到她的片刻倒也成了一天中唯一的乐趣。


  哎,况且她虽然老是摆脸色,但以一个自然人而言,长得满可爱的……


  堤亚哥就这么东想西想,忽然才发现,米丽雅莉亚竟然在开囚室的门锁。


  “?——审问?移送?”


  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能回国还另当别论。但若只是被关到别的军事单位,以后见不到这个女孩,他可就不怎么高兴了。


  却见少女冷冷答道。


  “这艘船又要出战了,地球军要来攻打奥布。”


  “……啊?”


  堤亚哥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女的在胡说什么?


  草草将堤亚哥的驾驶装塞给他,米丽雅莉亚自顾说道。


  “所以你不用再被关了啦。算是……释放?”


  她掉头就走。


  “……啊!等、等一下啦!”


  堤亚哥愣头愣脑的抱起自己的衣服,跟在她后面追了上去。


  “喂!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才说过吗?”


  口气还是一样的冷淡——堤亚哥却隐约感觉出一种不寻常的紧张。米丽雅莉亚看也不看他一眼,边走边说。


  “因为地球军要打过来了,所以‘大天使号’要应战啦!你在船上也没什么用,就放你下船啊!”


  她的回答并没有解决堤亚哥的根本疑问。


  “不是!我是问!为什么你们要跟地球军作战?”


  这帮家伙不是地球军的吗?至少之前还是啊。为什么这会儿又要跟地球军打?而且说“打过来”又是为啥?——堤亚哥满脑子问号。米丽雅莉亚答的干脆。


  “因为奥布不想加入地球军啦。”


  “……啊?”


  堤亚哥越听越模糊。


  “搞什么啊?自然人是笨蛋吗”


  “……是啊,抱歉哦。”


  挨了一白眼,堤亚哥顿时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可是!这样除了笨蛋还能说什么?自然人不帮自然人,竟然就被自己的同胞打?这是什么情形啊。


  米丽雅莉亚没再解释下去,仍旧板起一张脸说道。


  “你还是快走吧。攻击开始后一定会乱成一团。不好意思接下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叫我能怎样……啊、喂!‘暴风高达’呢?”


  堤亚哥依然疑惑未解。但见米丽雅莉亚面无表情的回答。


  “那个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耶!……‘曙光社’拿走了啦。”


  “呃……”


  逊毙了。机体也丢了,又被扔到自然人的国家里,这下哪还有脸回去……这且不说,万一奥布真的被攻击,能不能平安逃出去都搞不定。


  斜眼瞄着意气消沉的堤亚哥,米丽雅莉亚也有一点同情。


  “事情变成这样……对不起啰!?”


  她丢下这么一句,说完就走。看着她的背影,堤亚哥惊觉不应只顾自己。他赶忙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你、你也要战斗啊?”


  “我是‘大天使号’的 CIC 管制呀!”


  米丽雅莉亚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而且……奥布是我的祖国!”


  堤亚哥的胸中一震。说这话时的米丽雅莉亚,看来竟是那般耀眼夺目。


  “‘要求实属不当,我国无法遵从。奥布联合首长国今后仍不改贯彻中立之意志’……”


  朝阳照耀下,地球联合军舰队集结在奥布领海边线,看来密密麻麻。舰队旗舰“鲍威尔”的舰桥上有一名穿西装打领带的年男子,在众多军装之中格外显眼;不光如此,大剌剌的半躺在座位上,把这儿当成他的私人战舰似的。他就是穆达.阿兹拉艾鲁。


  他一手拿着奥布的最终回答,吃吃的笑了起来。


  “唉呀……不愧是乌兹米.那拉.阿斯哈前代表。还真不让人意外啊。”


  像要征附议似的,他望向身旁站着的舰队司令达列斯。达列斯对旁若无人的观察员投以不满的视线,但也没说一句话。司令部秘密指示他们全面配合这个男子的要求,他只能照办。阿兹拉艾鲁也不在乎他高不高兴,自顾地说下去。


  “说真的,我还真怕他们避掉这场战争呢。——那东西的测试。”


  对阿兹拉艾鲁而言,这场战斗只有这点才重要。看他那一副等表演开场似的态度,达列斯更是眉头深锁。


  在他来,奥布若能不战而降,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这个国家的军事技术可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听说联合军的MS开发也借助过奥布国营企业的力量。说真的,没有人知道奥布的军事力究竟有何等规模。纵使它只是个南洋的小岛国,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攻陷。


  达列斯明白这份任务的重要性,也知他们必须不计兵力以赢得这一仗。可是,上战场送命的是他的部下们,像阿兹拉艾鲁这样抱着看戏心态来大放厥辞,他可一点也不欣赏。


  偏偏这不识相的家伙还是满口戏言。


  “我还真想拜托他们,千万要跟我顽强地奋战到底啊。”


  维修结束后的“大天使号”船坞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玛琉漫不经心地想着。


  再过数小时,他们又要赴战场了。这个判断究竟正不正确——这样的迷惘又浮现在脑中。在前方等待的,是一场为否定战争而起的战争——其实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矛盾。只不过,就算奥布响应了联合的要求,终究也免不了另一场战争。想到这儿,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才是正确了。


  看着窗外,她叹了一口气,身后有个声音叫她。


  “怎么,夕阳无限好啊?舰长小姐。”


  穆走上舰桥,来到玛琉的身边。


  “结果只退舰了十一个。大伙儿很拼嘛。该不是被‘ JOSH-A ’的事情气疯了吧?”


  这么说来,大半乘员都选择留舰了。可是,他们是为何留下来呢?会不会是自己无意间逼他们做此决定?她有点不安。


  隶属军队时虽然不免迷惘,至少仍有明确的规范、命令和目的地可为依归,玛琉对乘员们下达严格的命令,也是因为有那些准则。后来对此起了疑念,才采取反抗似的行动,可是当信条从眼前被一扫而空后,她不禁惶恐起来,不知道往后该拿什么去下判断。


  不在意的,一个从没问过的问题脱口而出。


  “少校……在‘JOSH-A’时,你为什么会跑回来……?”


  早在那时候,穆就已经不依照命令行动了。从命令要他转调,他却跑回“大天使号”的那一刻起。是什么驱使他产生那种行动呢?


  “呃?”


  穆愣了一下,双肩颓然一垂。


  “没想到你现在还问这个。”


  他没回答,居而代之的却是拦腰一抱,就这么吻上玛琉的嘴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玛琉惊讶得全身僵硬。从军多年以来,她什么场面没见过。身为女性,当然也遇过数也数不清的性骚扰,但她每一次都痛加反击,让那些斗胆的家伙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过,这一次她不揍人也不摔人,只是委身在那股感觉里。


  双唇分时,穆在近距离低头看着她的脸庞,好像万分满足的笑着。那个笑容实在太好看了,玛琉只好鼓起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怒喝:“我、我告诉你!我就是讨厌MA的驾驶!”


  穆不为所动,却大言不惭的回答:“啊,我现在是开MS的喔。”


  她想反驳说问题不是这个,却被第二次的强吻给堵住了嘴。其实再怎么反驳也没有意义了;不在她没出手痛殴对方时——不,恐怕更早以前,她的心思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吧。


  那么,这就是答复吧。穆会去而复返,大家会留在舰上——对玛琉而言已是答案了。夫复何求?


  “报告……”


  听见门开的声音,两人慌慌张张的分开,却见走入舰桥的诺曼等人已经目瞪口呆地傻在那儿。


  ……对他们来说,或许太刺激了点。


  “……看来,战火还是无法避免呢。奥布跟地球军的战斗也是……”


  马尔奇欧悲伤的低声说道。在传道所借住了一宿的阿斯兰瞪着新闻画面,满脑子只是茫然。


  “为什么奥布会跟地球军……?”


  ——自然人跟自然人交战……?为什么?


  他可以理解地球联合军旨在取得质量投射装置,但是不惜消灭对方也要得到手,这一点他就无法理解了。他们不是同胞吗?


  “人总是轻易树敌……”


  马尔奇欧的独白,令阿斯兰有所警醒。


  同胞之间的争战——自己和基拉也是如此。旁观者或许也无法理解他们两人的战斗。只因为一切牵扯得太广也太复杂,以至于最后才演变成真心的相恨。


  当他回神时,看见一个小男孩走到自己前。要找我做什么吗——阿斯兰半好玩的想蹲下去,胫骨竟突然被那孩子踢了一记。


  “什么扎夫特!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你们通通干掉!”


  “欧洛!”


  马尔奇欧厉声喝道,小男孩一溜烟地跑了。监护这群孩子们的隐者转向阿斯兰,向他赔不是。


  “对不起……因为他的双亲在卡贝塔利亚的占领战时丧生了……”


  阿斯兰心中一惊。比起被踢的疼痛,被一个纯真的孩子憎恨的打击更大。


  “——战火易起,却不易熄灭啊……”


  马尔奇欧沉痛的呢喃道。


  人总是轻易树敌……


  ——是啊。正是如此。


  阿斯兰望向窗外,看着远方的奥布。


  ——真的,非得让这些事结束不可……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1

  时钟显示九点整。


  旗舰“鲍威尔”舰桥上,阿兹拉艾鲁意气风发的叫道:“时间到!”


  此话一出,地球联合军舰队的巡航飞弹立刻发射升空,揭开了战火的序幕。


  奥布护卫舰队已在领海在线严阵以待,开始拦截那些射向奥布的飞弹。战斗机从地球联石军舰队中飞出,M1“异端高达”部队也同时在淤能碁吕岛的海线一字排开,坚守防线。


  开战的讯息立刻传到了停泊在淤能碁吕船坞中的“大天使号”。


  “奥布军开始战斗!”


  取代进入了CIC的帕尔,坐上射击指挥官席位的赛伊如此报告。玛琉便跟着宣布。


  “‘大天使号’出动!”


  闸门开启,白色的巨舰浮出海面。飞来的炮弹立刻映入眼帘。


  “‘Gottfried’发射!”


  宛如冰雹般射下的飞弹,被地面的M1部队一一击落。


  首波飞弹攻击方歇,地球军的强行登陆艇已经抵达海岸。船舱一开启,MS部队就跳了出来。


  卡嘉利和奇萨卡挤在奥布军作战司令室里,听着报告传到。


  “敌方MS部队登陆伊邪那岐海岸!”


  看着MS部队接连登陆,卡嘉利咬着嘴唇不发一语。那是地球军的GAT-01“攻击刃”。


  “咕……!调第八机甲大队过去!”


  指示才出,新的报告又传进来。


  “淤能碁吕上空有大型机接近!”


  好几架大型运输机飞抵上空,投下另一波“攻击刃”部队。MS机群就像蝗虫来袭,一方面受着来自地面的迎击,同时发射着光束来复枪降落在岛屿各地。布署在海岸线的M1部队立刻散开,迅速的搜寻敌机。


  穆和基拉在“大天使号”上看到这个情况,也各自驾着“强袭高达”和“自由高达”出击。穆是初为以“强袭高达”上阵;无独有偶的,M1部队也是首次投入实战。


  面对数众多的“攻击刃”,M1部队陷入了苦战。“自由高达”从天而降,顷刻间便锁定了数架敌机,五个炮口同时迸发光芒;被击中的“攻击刃”同时间一齐失去战斗能力。能在这等混战状态下分毫不差的打倒敌机,其精准而卓越的战斗能力,看得敌我双方都不禁呆了一会。而在同时,搭载翔翼装备的“强袭高达”也飞进战阵,仅以一发光束来复枪便射穿了一架“攻击刃”的驾驶舱。如此利落而熟练的身手也不像是新初次上阵。身经数战的穆纵使尚未熟悉MS的操作,姜还是老的辣。


  很快的,淤能碁吕岛已经成了MS的混战区。


  这时,在领海在线的“鲍威尔”——驾驶员休息室中,有三名少年正在待命。其中一个金发高个、相貌流露出高贵气质的少年,正缩在躺椅上读着一本书。另一个略显稚气的红发男孩则专注在地的掌上游戏机。第三个似文静的少年皮肤较白,则是戴着眼镜躺在沙发上,两侧的耳隐约传出沙沙的漕杂乐声。


  奥路加•;萨布纳克、古罗特•;布埃尔、夏尼.安德拉斯——他们是地球联合军的秘密武器。三人似乎都互不在意彼此的存在,尽管都穿着联合军的制服,但不是剪成了背心就是裁去下摆,让重视风纪的长官看见,肯定大皱眉头。


  时间到了,他们换上驾驶服,各自从一名似研究员的军官中接过药瓶,仰头饮尽便径自走向他们的机体。


  “啊——,你们几个啊?”


  少年们刚启动机身,便收到来自舰桥的通讯。阿兹拉艾鲁的脸出现在荧屏上。


  “干嘛?”


  三人一致地摆出厌烦表情。阿兹拉艾鲁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交待起事情反像在哄骗幼童似的。


  “记得吗?质量投射装置和‘曙光社’的工厂都不可以破坏。懂不懂?”


  夏尼爱理不理的答道。


  “其它随便我们对吧?”


  “就是那样。”


  古罗特-加龙省得意洋洋的点头。奥路加那张端正的脸却歪嘴撇地吐了一句。


  “很烦耶,你们。”


  闸门这才打开,吐出三架MS.


  夹在奥布舰队中,“大天使号”继续对抗地球联合军舰艇及成群结队的战斗机。这时,舰桥上传来杰基的惊愕声。


  “敌MS……不、是MA?——接近!”


  屏幕映出正在飞来的机体。看到那个异样的形状,众人都瞠目结舌。


  一架黑色的MA展开红色边缘的飞翼,彷佛长着利爪的猛禽,模样又令人联想到人面鸟。那架MA载着一架背负两门巨炮的MS.后者是青绿与橘色相间,配色上彷佛有毒意;它的右手有一管极长的火箭炮,左手则握一面盾牌,上有两门较小口径的炮口突出。


  众人都没过这两架机,“大天使号”的数据库里更没有与它们相符的机体。“攻击刃”则像是其它系统的新型机。


  这两机笔直地冲向“大天使号”。强烈的光从青绿色MS的背载炮中射出。


  “回避——!”


  说时迟那时快,诺曼循玛琉指示敏捷的转右舵,热线立刻擦过左侧舰身。海面升起阵阵蒸气。而在乘员们的注视下,黑MA竟像甩也似的抛出了机上的MS,并在回旋后再度朝“大天使号”冲来——甚至在空中行进时同步变形,成为MS形态!其右臂也装了内建两门小型炮的盾牌,头部则有状似能源炮的炮口。它不仅像“神盾高达”般具有可变机能,更可以做单体的大气层飞行。


  黑色MS以惊人的机动性逼近“大天使号”,避开“巴尔干炮”的迎击,打算一口气贴上去。察觉到这个危机,“自由高达”飞来一脚,顺势便将它踢开了去。


  乘员们眼看危机解除,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又看到“自由高达”的后方有物体破海而出。


  “——第三架……?”


  又一架形状怪异的MS.从海中跃起时,它已扬起手中的巨大镰刀,瞬时势将身旁的一艘奥布诺卫舰斩成两截。被攻击的舰艇一眨眼就沉入里,玛琉等人看得惊愕。


  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刀,令人联想到死神之镰。这架海中的MS以卡其色为基调,背部有一块彷若甲壳的戴具,连同两延伸出的盾甲,有如屏风般将躯干的三面包覆。而那两面盾甲内侧则各有一门长炮管,装备在大约机体的肩胛部位,载具的上缘也有状似炮口的突起。这三架MS都保留了些许GAT系列的特征,却各自拥有极端特殊化的性能,而且过度装备得令人不寒而栗。


  被“自己高达”踢开的黑机体已经恢复平衡,并以右手的光束炮向他射去。“自由高达”避开这道射线,正式展开与这两架新型敌机的缠斗。


  堤亚哥.艾斯曼也在淤能碁吕岛的海岸附近看着这场战斗。


  由“大天使号”的禁闭室被“释放”出来之后,他在这座岛上晃了大半天。要逃不是没办法。奥布已经发出避难命令,供国民们撤离的接驳船到处都有,要混进去一点也不难。当然,他更可以打一通电话到卡贝塔亚基地去,那么扎夫特应该会派人来接应他吧,就像上次偷渡入境时一样。


  可是,有些事情让他走不掉。一方面心系于被没收的机体,担心自己回去后将要面对的种种——被自然人关起来,还弄丢了座机,大概会成为其它人的笑柄吧。当然,他倒不是因为这一点才滞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若是怕被耻笑到连命都可以不要,当初还投什么降。


  是的。堤亚哥只是不想死。谁不是呢?作战这么久,他从没想过死这回事,也许是因为对手是自然人,自己应该不会被挂掉。那——自然人们为什么还敢打呢?


  堤亚哥想起米丽雅莉亚。


  又笨又胆小又没用,而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知道他是调整者时,一开始还怕得乱发抖……


  怯懦如她,却是抬头挺胸的说,她要为保护祖国而战。


  对啊——堤亚哥自己也是为了护国而投身军旅的。身为自然人的她也一样……


  留她在前,自己就这么袖手旁观,怎么可以?


  就在他犹豫地看着激战中的“大天使号”时,那三架MS出现了。


  已经登淤能碁吕岛的青绿色机体,一转身便发射肩载光咆。地表上的迎击设施在剎那间灰飞烟灭,只留下地面的大洞。好惊人的破坏力。


  那架机体毫不留情的继续向M1部队与战车队开火。想不到这些机队竟然连一发炮击也受不了,接二连三的爆出火光。目睹这般压倒性的火力差距,堤亚哥甚至有一种感觉,那架新型机彷佛在享受着战斗的乐趣。


  他奋力跑着,小心不被波及,一股愤怒忽然涌上心头。那是以前的自己——这一幕令他想到当时的心态——屠杀着比自己不如的自然人,却像打电动似的不当一回事。


  “……畜生!”


  再这样下去,淤能碁吕岛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在愤怒与莫名的义务感驱使下,他冲进了“曙光社”。


  “‘地狱镖’发射!”


  “大天使号”的舰桥后部发射出飞弹击,击落了地球联合军的战斗机,也在距船身极近之处拦截了敌方的飞弹,爆炸的冲击立刻摇撼着舰体。想要后退以恢复平衡,却被紧接袭来的另一波飞弹和战斗机群挡住了。


  同时,“自由高达”也拼了命牵制那两架新型的MS.然而,这么下去终究撑不了多久。毕竟地球联合军在物量上占有绝对优势,而且“攻击刃”部队和三架新机的威胁太大了。幸好现在那两架MS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由高达”身上,否则仅凭它们都可能令奥布舰队全灭。因为战舰怎么也敌不过MS的机动性和火力,这是现实。


  话说回来眼前的“大天使号”光是防御敌舰队的枪林弹雨。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这时——一道巨幅光束从后方射来。被这波能源触及的飞弹、战机,剎那间爆炸四散。


  ——什么?


  出乎意料外的援护射击令舰桥上大感困惑,又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跳进频道。


  “快点退下啦!‘大天使号’!”


  米丽雅莉亚屏息。是那个俘虏——堤亚哥的声音。


  “那家伙……?为什么?”


  只见“暴风高达”架着超高脉冲长射程狙击来复枪,出现在淤能碁吕的海岸线上。米丽雅莉亚真搞不懂,这个早该逃走了的扎夫特兵为什么会跑来援助他们。


  不过,搞不懂归搞不懂,她的心底还是燃起一丝暖意。


  而在遥远的高空——阿斯兰.萨拉驾着“正义”盘旋在空中,俯瞰这场在海上进行的战斗。


  奥布的城市和军本部所在的淤能碁吕岛已有阵阵浓烟升起,远远的就可看到。眼下奥布舰队与地球联合军舰队的激烈战斗,但不一会儿就见奥布的护卫舰一艘艘的沉没。面对压倒性的物量差距,再怎么高水平的军事技术也难以抵抗。阿斯兰正伤感的看着这一幕,忽而注意到奥布舰群中有一艘极具特征的白色战舰,不禁睁大了眼睛。


  “长腿”——“大天使号”为什么会在奥布军阵里对抗地球军?疑念与胸中的不安同时浮现,他立刻定睛注视海面上呼啸而过的MS.那些MS你来我往的射击、交错飞过——他在屏幕上放大那些机体的影像。有两架找不出可比对的数据,但是计算机找出了另外一架,也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ZGMF-X10A “自由”——“……基拉!”


  万一无法夺回“自由”,就要完全破坏——这是命令。


  若趁现在……“自由”正注于那两架联合敌机,没有注意到这里。要击毁它是轻而易举。阿斯兰看着屏幕画面,额角浮起汗水。


  可是——那道命令,果真正确吗?


  质疑命令并非自己的职责。他只是服从任务作战的一介士兵。


  虽知如此,他却无法摆脱迷惘。那个踢他一脚就跑的小孩,眼里鲜明的恨意,一再刺痛他的心,一再逼问你相信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又一架联合军机加入,“自由”开始穷于招架。基拉虽然善战,但要同时面对三架敌机,也看得出他迟早将陷入绝境。


  ——基拉……你在想什么?


  你在什么样的想法下接受那架机体,继续投身战争?


  又不是军人…?


  看着下方这场令人眼花撩乱的MS战——自己到底该向哪一架机体开火?


  “——唔……!”


  彷佛被冲动所驱使,阿斯兰驾机俯冲过去。


  基拉正陷于苦战。他朝卡其色的敌机发射光束来复枪,光束却在触及机体之前大幅转向。


  “!折射光束?”


  趁这机会,黑色敌机接连以惊人之势抛出破碎球。基拉一面闪避,一面向那架卡其色的机体发射磁道炮,却也被它的盾甲弹开。光束和实弹都穿不透,这——!


  联合军新机体的性能比他想象的更优越,机动力也更高。他甚至怀疑那些架驶员都是调整者。怎么靠操作系统辅助,自然人要将这些机体操控到这等灵活程度,应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M1“异端高达”里的操作系统,就是让计算机去支持大部分的机体动作,才有办法让自然人驾驭的。“攻击刃”应该也安装了同样的操作系统吧。可是它们仍不擅长规律的动作,反应速度也有限。


  反观眼前的这些新型机,非但完全不给人那种感觉,其反应速度还很快,连自然人不易操纵的复杂动作,它们似乎也驾轻就熟。不过,基拉没有余暇再怀疑下去了。


  三机打着打着,不觉间来到了淤能碁吕岛的上空。——原本正与M1部队及“强袭高达”交战的那架青绿色机体,大概是注意到他们而打算缓护,便发射了双肩的巨型光束炮。基拉在意外之余勉强避过这一击,却被黑色机体掷出的破碎球骤然挥中,摔了出去。


  “糟了……!”


  基拉启动推进器以缓和落势,还来不及站稳机身卡其色的敌机从旁发射出光束。那道射线已经锁定了“自由高达”。


  “——唔……!”


  躲不开——?


  要命中了!——就在那一瞬间,有个红色的影子落在眼前。


  “……?”


  红色机体切进基拉和敌机之中,用盾牌挡住了光束。未知的机体介入,令基拉惊讶得睁大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扎夫特军国防本部直属特务队——阿斯兰.萨拉呼叫……!”


  基拉的心脏停了一下。屏幕已经自动搜寻出红色机体的机种—— ZGMF-X09A “正义高达”——显示它与“自由高达”是同一系列。


  ——阿斯兰……?


  “听得到吗,‘自由’?——你是基拉.大和吧……?”


  基拉隐约感觉到,这个读出自己姓名的声音似乎隐含着一丝迟疑。阿斯兰……?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救自己……?


  “阿斯兰……?”


  自己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呢喃,大概被阿斯兰听到,传回来一个浅浅的呼气声。


  不过,他们可洧时间注在彼此身上。黑色机体向“正义高达”扑去,阿斯兰则拔出腰两侧的光剑,将它们接合在一起,当成双头枪一般的挥舞。


  基拉在震惊之余,瞥见卡其色敌机企图攻击“正义高达”,便也用自己的光剑向敌机砍去。


  “——你想干什么?扎夫特要介入这场战斗吗?”


  基拉不解的吼着,得到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军方对于这场战斗,并没有给我任何指示……!”


  阿斯兰高声说道,像是要摆脱什么。


  “现在的介入——是我个人的意志……!”


  基拉不禁屏息。


  ——因为我想这么做……


  当时穆问他为什么来救人,基拉就是这么回答的。


  阿斯兰的意志——那么,他是想帮助基拉了?


  帮这个杀他战友的基拉?一个曾经憎恨到想杀的对象——?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基拉仍得拼命的忍着,继续战斗。


  看到有人突然降临并介入战斗,淤能碁吕的军司令部也是一阵错乱。


  “——是别的联合军机?”


  一名操作员不假思索的问,另一人很快的否定。


  “不对啊!你看,它在支援‘自由高达’!”


  “是什么人?数据库怎么说……?”


  “没有那种机体!你自己不会看啊?”


  听着他们此起彼落的对话,卡嘉利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机体。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1

  正在攻击淤能碁吕的那一架联合军新型MS,也立刻发现红MS的加入;不知是不是想掩护战友,只见它启动推进器高高跃起,接着射出强烈的光束。可是这道射线并没有刻意避友机,混战中的四机不得不立时散开,闪避热线,一脚踏碎舰桥后,以它为立足点再次跃入空中,向回避的“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射击。


  就在那架新型机被新猎物分散了注意力时,“强袭高达”、“暴风高达”与M1部队趁隙击倒一架又一架的“攻击刃”。虽然反被光束贯穿而倒地不起的“异端高达”也很多。


  “第二防卫线被突破!”


  “第六特勤中队通讯中断!”


  司令所里只有宣告友军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看着逐渐被击溃的地面设备和MS队。卡嘉利满脸焦急。


  另一方面,奥布舰队在海面上饱受弹击,已呈现且战且走、节节败退的局面。玛琉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奋力呼喊。


  “左驼二十!打散左方舰队!”


  飞弹往来穿梭,如雨般落双方头上。水柱高高的窜起,雄伟的巨舰在火光激迸中渐渐倾斜。偏偏不管他们如何反击,似乎都未能使对峙的敌舰数减少。


  每个都在进行着绝望的战斗。


  此刻的半空中,“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对上联合的三架新型MS,展开飞翼继续交战。一面闪躲来自下方的炮击,一面向飞来的两机射击。


  卡其色机体由载具中央发射光束炮。“自由高达”预测射线后敏捷回避,光束却在半途忽又转向。


  “——唔!”


  基拉使劲扭身,勉强躲过那道光束。看来这架机体不只能使射向它的光束偏折,连它自己发出的光也能转向。“正义高达”向那架机体连续发射M9鹿式回旋炮塔机关炮和MA-4B式光束炮,对方以延伸自具的盾甲包覆自己,使得这番炮击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同时,重新站稳的“自由高达”也从下方发射MMI-M15旗鱼式磁道炮,但仍旧被盾甲弹回来。趁隙绕到更下方的“正义高达”猛然踢来,让那架敌机狠狠挨上一记,加上磁道炮的持续发威,敌机完全失衡。


  MA形态的黑色机体则不断从双肩炮口射出光束,由上空接近。只见它眨眼间又变成MS形态,对着已举起盾牌呈防御姿势的“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抛出破碎球。后两机骤然散开,拔出光剑向黑色机体轮番进攻。


  宛如像这样合力作战了好几年似的,基拉和阿斯兰表现得默契十足。或许是多次的敌对交锋累积出经验,他们都熟悉对方战斗时的习性和节奏,基拉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让一个原本正面厮杀的对手来防御自己的背后,令他在感觉怪异的同时,又隐约觉得有些幸福。


  踩在奥布舰上的青绿色敌机再次跃起,射出巨大的光束炮。


  “阿斯兰——!”


  阿斯兰厉声回喝。


  “——上面!”


  就在他们的正上方,手持镰刀的卡其色敌机背向太阳俯冲而下。两机立刻分开,避过它的攻击。基拉同步光束来复枪进一步狙击,却见那些光束又被一面隐形的墙给弹开了。同时,基拉看出“正义高达”己卸下背部载具“命运—OO”,于是刻意等它逼近才抽身跳开;被“自由高达”这么一遮,卡其色的机体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让“命运—OO”撞上。基拉立刻趁隙发射磁道炮。


  忽然间,上方射出强烈光束,基拉与阿斯兰急急走避,却见这道射线上还有那架卡其色机体。这一射也像先前的攻击一样,在敌机面前游移后转向。


  “?——这些家伙……”


  被弹开的一道光束,就这么朝黑色机体扑去,后者则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


  “连友机也不在乎……?”


  阿斯兰发出疑惑之声。


  三架敌机像在互相竞争,一齐往“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攻来。它们的射线胡乱交错,也不怕挡到友机似的。被这样乱七八糟的战法一搅,基拉和阿斯兰也不知怎么预测对方的动向了。


  可是——才一转眼,敌机的动作突然迟钝起来。攻击停了,甚至还失速下落了一会儿。


  ——怎么了?


  敌机太难以预测,基拉和阿斯兰只好摆好架势以防万一,却见黑色机体变形为MA,用钩爪抓住那架不具飞行能力的表绿色机体,三机竟然一齐向母舰飞去。


  “……怎么回事啊?”


  基拉不由得喃喃自语,望着那三架新型MS返航。


  而在稍早前,穆达.阿兹拉艾鲁在地球联合军旗舰“鲍威尔”上大表不满。


  “还攻不下军本部吗?真是怪了……”


  他的手指不停叩着椅臂,司令官达列斯听了不太高兴,便也还以嘲讽。


  “您的得意大作,好像不如预期般好用是吗?”


  阿兹拉艾鲁的脸色也为之一沉。他最自豪的新型机“灾厄高达”、“强夺高达”和“禁断高达”已经和那两架未碓认的MS缠斗了好久。眼看那两架敌机在机动性或火力上都和自己的三机同等——不,搞不好还更优越,因为它们的动作几乎是肉眼所不能及;三机虽是GAT-X系列的次世机种,对上它们只怕也难分高下。话说回来,来中的让另外两架去应付就好了,其实“灾厄高达”大可以直捣敌军本部的——阿兹拉艾鲁对它的单独战力倒是敢保证——偏偏那家伙深为了好玩的事情分了心。那帮驾驶员们就是这一点差劲。


  “话说回来,大天使号级一号舰居然还在啊……”


  阿兹拉艾鲁看着奥布舰队中最为显眼的一艘战舰。达列斯咬牙切齿吐了一句。


  “是逃役舰。”


  “那它又为什么会跑去奥布呢?虽然我们数据也拿了,它也没用了就是了。”


  “跑不掉的。我要看着它消失。”


  虽然这司令是个大老粗,这话倒是说得相当中听。——阿兹拉艾鲁想着,不禁瞇起眼睛。这时,三架新型机突然行迹怪异,甚至往这儿回来了。


  “‘灾厄高达’、‘强夺高达’、‘禁断高达’返航!”


  听见操作员充满疑惑的声音,阿兹拉艾鲁惊讶得站起来。达列斯也皱着眉头,喃喃问道“什么?”


  “啧!……时间到了吗……”


  阿兹拉艾鲁暗暗啐了一口,神情丑恶。


  “没用的东西!”


  跟先前的战斗比起来,返航的三机变得和其它机体一样迟钝,动作滞缓地从闸门走进机库。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司令转身质问,阿兹拉艾鲁只是轻轻挥手。


  如此我行我素又不尊重,达列斯气得吹胡子瞪眼。阿兹拉艾鲁更接着说出令人难以相信的话:“暂时撤退,全军撤退。”


  “你说什么?”


  却见他只是一耸肩。


  “反正只靠‘攻击刃’也不能怎么样……看来奥布的底子比我预期的更雄厚。”


  阿兹拉艾鲁看着怒意未消的司令,眼光竟有一丝冰冷。


  “——没它们帮着打,我保证你全灭。”


  听他恐吓般的语气,达列斯剎时为之震慑。大概他自己也想到,若是冷静思考,这话虽不中亦不远矣吧。至少那两架未确认的MS得凭新型机才能抵御,否则它们要是找上舰队,自己不知要损失多少战舰。他按下怒火,向操作员发出命令。


  “发射信号弹!暂时撤退!”


  看见信号弹升空,玛琉等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们对此意清楚不过了。


  “撤退……?”


  在淤能碁吕岛的军司令部里,知此信号之意的卡嘉利则是一头雾水的喃喃道。看着战斗机、MS部队一下子从奥布全岛上撤走,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在那三架新型MS返航之前,战况是单方面对联合军有利,甚至若再持续下去,淤能碁吕要不了数小时便会失守。如今竟然——?


  无人明白这场撤退的意义,但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休息时间,众人倒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可能只是延后那无法避免的结果……


  此时在海面上,基拉愕然目送着敌舰撤离,彷佛大梦初醒。红色的机体也停在半空中,似乎和他一样。


  基拉拉开距离,像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转过机身面对他。


  “——感谢你的援护。”


  声音僵涩着,基拉向眼前的机体呼叫。


  “可是…我想重新确定你真正的意图……”


  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基拉静等对方的回复。他不清楚阿斯兰的意向,可是自己和这架机体都是目前的奥布之所必需,不能掉以轻心。


  只有犹豫也似的沉默传回来。迟了一会儿,“正义高达”才放下了来复枪,像是表明没大战意,并且打开了胸部上方的舱门。基拉一时控制不住内心的动摇,因为他看见架驶席由下方缓缓升起,将阿斯兰送了出来。


  “我……”


  扩音器传出他欲言又止的声音。


  “我奉本国的命令,要夺回那架机体——‘自由’——或是破坏……”


  刚刚松开扳机的手指,如今颤抖着复位。在基拉的视野中,阿斯兰彷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


  “可是,现在……!我对你或你的友军,并没有敌对意愿!”


  “阿斯兰……”


  基拉睁大眼睛。阿斯兰的声音里,竟像有万般苦涩。


  “我想……跟你谈一谈……”


  他们在近乎残垣断壁的淤能碁吕海岸附近降落。基拉踏着升降梯从机体滑下,看着阿斯兰也同样滑降到地面。


  注意着两机的动静,奥布兵和卡嘉利等人慢慢走过去,远远看见阿斯兰的驾驶服时,众人都惊愕得停下了脚步。


  基拉按捺着心中悸动,朝阿斯兰那方跨出了第一步,对方也彷佛打定主意,开始往自己走来。在一旁观望的奥布兵以为扎夫特兵要对基拉不利,剎时全都举起枪来。基拉向他们举起手。


  “他不是敌人!”


  听见这话,卡嘉利恍然大惊。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阿斯兰那头迎风飞扬的兰发、紧抿的嘴唇和碧绿的眼瞳也越来越清晰。基拉觉得胸口涨得满满的。


  他们曾经互相责难、互相诘问。基拉抛开阿斯兰的劝邀,选择了这边,后来也曾为此必须交战而哭泣。他想起自己当时是多么痛苦,却发现此刻回顾时,自己已能坦然接受。


  他们最后一次的面对面,也是在这座岛上发生的——“小鸟……”


  也像当时一样,小鸟盘旋在他们头上,找到基拉之后便落在他的肩头。


  那时,他们隔着围篱,碰不到对方,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交谈;隔在两人之间的,似乎不只是那一道铁丝网。而今什么阻隔也没有,基拉一看见阿斯兰的脸,心情竟在剎那间回溯得好远好远。回到他们初别之日——十三岁那年的春天……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就这样,他们重了逢了。历经漫长岁月,尝过失去的痛苦和悲伤,克服了憎恨——终于能在同一块土地上,再一次面对面。


  阿斯兰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基拉,表情凶得吓人,眼中却隐约出现泪光。基拉也觉得思绪满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嗨……呃,阿斯兰……”


  基拉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声音,也见阿斯兰这才松口,挣扎般的说道:“基拉……!”


  简直像是陌生人一样。是啊,我看我们大概要这么对上三十分钟左右,一句象样的话也说不成吧——基拉心想,觉得又想哭又想笑。就在这时——卡嘉利大叫着跑了过来。不好的预感倏地掠过基拉的脑中。她果然又不顾旁人眼光,扑上来一把勾住两人的脖子。


  “你们这两个……笨蛋——!”


  基拉和阿斯兰被她胡乱搂在一起,惊讶得发慌。卡嘉利抬起头看着他们,又是那副不知想哭还是想笑的表情,但眼里含满了泪水。到她这个样子,基拉和阿斯兰不由得互看一眼,苦笑出来。他们重逢,她当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开心;也多亏有她,刚才的咒缚完全解开了,两人便像十三那时开怀的相视而笑。


  那是小小的希望萌芽,蕴生在破坏与失落中。


  “——可是这未免……!”


  阿斯兰说不下去了。基拉正向他说明这次地球联合军侵略奥布的事件。奥布不愿为任何一方助阵,希望保持中立——这一点却成为侵略的借口。


  处在扎夫特的立场,当然也不希望奥布加入联合军的阵营。只不过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奥布的选择实在有点超乎常轨。理想固然重要,但为此而导致国家灭亡,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当然,基拉也明白这一点。他静静的点头。


  “嗯……我知道会很辛苦……”


  卡嘉利拿着饮料杯走过来,递给他们两人,就站在那儿继续听。而“大天使号”的乘员们,加上不知为何竟跟他们一起出现在淤能碁吕的堤亚哥,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自己。基拉又说:“可是没办法。而且我也认同……”


  他露了一个成熟的笑容,向卡嘉利瞄了一眼。


  “我也觉得卡嘉利的爸爸说的对……”


  在他们谈话的机库里,MS的维修工程正在紧急进行。“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则像证人似的并排站在两人身后。


  “——奥布为地球军助阵,大西洋联邦一定会利用它的力量进攻‘plant’的……”


  基拉说道,直视着阿斯兰的眼睛。


  “为扎夫特助阵,结果也是一样。只是换个敌人而已……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阿斯兰愕然听着基拉的话。


  “……我已经受够了这种事,所以……”


  “可是……!”


  阿斯兰想要驳斥,叫他别再管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但看见基拉清澈的凝视着自己,不由得一时语。静了一会儿,基拉低下头去。


  “我杀了你的伙伴……你的朋友……”


  基拉突然说出这个事实,令阿斯兰不由自主的唤醒刺进心底的记忆。


  尼高尔——!


  “——可是我不认识他。当然,也不想杀死他……”


  基拉看着杯里,平静的说。


  “而你也杀了托尔……”


  阿斯兰一惊。自己杀死基拉的战友——当时他失去理智,在暴怒下击毁的战斗机驾驶舱——在远处观望的人群中好像有个身穿联合军服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震。


  “可是你也不认识托尔……。不可能想杀他的,对吧……?”


  阿斯兰思索起基拉的话。


  是啊。自己并不是因为恨那个叫做“托尔”的人而下手杀害他的。只因为他是应该消灭的敌人,是阻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才毫不迟疑地动手的。那人是什么个性、被什么样的人所爱,或是爱着什么——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就这样,他杀了好几个、好几十个人。只因为那是身为军人的使命。


  可是——基拉不一样。


  “可是我……当时想杀你……”


  阿斯兰喃喃道。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2

  他认识基拉。知道他爱哭又爱依赖人,每次都找阿斯兰帮忙。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他会为哪些事情掉眼泪。看了他那么多年,在那一天却起了敌意——怀着发自心底的憎恶。


  ——因为,他是敌人。


  基拉却语气平和的回话。


  “我也是啊,阿斯兰……”


  不过,他们不也正是因此而得以惊醒的吗?


  因为认识“敌人”,才会在交锋时感到犹豫,或在不被了解时无法释怀——纵使他视为“敌人”而仇视、杀害,他的死仍然会留下痛楚。他们就是因此才悟到,战争是空洞的,所谓“敌人”的观念是愚蠢的——而“战争”制度,是非人性的。


  “真希望这是个不用打仗的世界……”


  基拉抬起头,眼神有些飘渺。


  “能一直待在那样的世界就好了……”


  没有战争的世界——阿斯兰也回想起来——和基拉一同渡过的童年岁月,完全与战争无关……那样的日子若能一直下去……


  要不是因为战争——吞噬了所有人的思绪,强迫一切划分成敌我,又使人渐渐蕴蓄仇恨,甚至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敌人”——要不是因为这种环境……


  “尤尼乌斯 7 号”毁灭时——自己的人生也从那一刻开始改变。在战争的洪流袭卷下,他坚信杀“敌”是保护祖国——保护自己珍惜之事物的行为,从来不曾怀疑过。直到跟基拉重逢为止——基拉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凄苦。


  “是……战火却只是越演越烈……”


  夺人者人恒夺之,伤人者人恒伤之——阿拉斯加和巴拿马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人类总是无所不用其极注在报仇之下,甚至是手刃同胞,也不觉得愧怍天地。


  因为——既是“敌人”,就不是同胞了。杀得再多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要赢,就得靠那种能源!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阿斯兰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这么下去,‘plant’和地球真的只会走上互相毁灭一途呢……”


  ——因为“敌人”。为了避免自己人被杀,只有先杀了“敌人”。


  就像阿斯兰也曾经这么想过一样,若是大家都这么想,总有一天会发生更可怕的后果。


  他看着基拉,基拉也看看他。然后,基拉明白阿斯兰心中的醒悟,便微微一笑。


  “所以,我还是要作战……”


  “基拉……”


  忽然间,阿斯兰觉得喉头像被人抵了一把刀。他冀求似的凝视着基拉,基拉却甩掉他的视线,站了起来。


  “反正我这双手已经开过枪、杀过人了……虽说是为了保护人。”


  他明白基拉的话。他能理解。


  阿斯兰的思绪翻腾,却见基拉走上梯子,半途又回过头来,眼中有一丝凄楚。


  “——我们是不是也还会交战呢……”


  受到这番话的打击,阿斯兰不由得端详起基拉的面容。基拉的眼神仍有些悲伤,但又微微一笑,像是包容了一切。


  “……好了,我得回去维修了。下一波攻击随时都有可能开始。”


  稀松平常的说完,基拉转身就要走。阿斯兰叫住他。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自由’的机体中装有反中子干扰器。那个资料,你……”


  “若是这儿有任何人企图用它去做别的事——”


  基拉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的回视阿斯兰。


  “——我会杀了他。”


  那股气魄,令阿斯兰无话可答。


  其实他不用问的——假使基拉和自己的心意一致的话。既然因感受到同样的疑问才采取了此刻的行动,基拉一定也想封锁反中子干扰器和核能之力,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动用它。就算这股力量能帮助奥布避开眼前的危机,基拉也不会改变原则。


  他——他们所求的并不是胜利,也不是全面消灭敌人。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他们与敌机交战、各个击破的行为没什么分别,其实抗敌与屠杀是截然不同的。“独眼巨人”也好,核弹也好,不痛不痒地就夺去成千上万条人命,绝对是不人道的行为。而促使这种行为产生的体制——“战争”本身,才是他们正在对抗的“敌人”……


  可是。阿斯兰是军人。是“战争”体系的一环。


  ——若是那样,那么基拉或许会再次成为你敌人……


  拉克丝的话彷佛在耳畔响起。


  ——假使我是敌人,你会向我开枪吗?——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


  阿斯兰被交付的命令,是要他夺回或破坏“自由高达”,并消灭驾驶员及所有可能与机体接触过的人物、机构。若以军人的角度遂行任务,他将必须杀光地所有的人,包淤能碁吕岛——不,说不定还得消灭整个奥布。


  消灭一切——这些把握机会拼命休息的战斗驾驶们、不顾休息拼命维修着MS和舰艇的技术人员、来回奔走以传达命令的军方人士——包括站在眼前偷偷看着自己的卡嘉利,当然——还有基拉。


  如此重新审视之后,阿斯兰发现,那道命令本就非常不人道。


  若是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应该会一五一十的执行吧。


  可是自己——当他只是自己、只是阿斯兰时,却对这道命令抱着疑念和厌恶。


  阿斯兰正迷惘着。突然间,卡嘉利开口说道。


  “还好……”


  “咦。”


  他抬起眼,只见少女一笑。


  “……基拉还活着。”


  阿斯兰胸中一震,笑的有点不自然。


  是的。她知道自己与基拉之间的过去。在马尔奇欧导师的岛上被他们救起时,他自己告诉她的。


  “那时候……我好像没跟你道谢哦……”


  当时他根本顾不到她的心情。而她虽面临着国家的空前危机,却仍体谅阿斯兰的心情,说话还为他着想。


  不过,当阿斯兰这么说时,却是卡嘉利一脸想笑的答道。


  “有啦,算是说过了啦。”


  阿斯兰歪歪头。


  “……有吗?”


  “有啊。”


  他一点也记不得老实说,那段时间里也没几件事是记得清楚的。只有……卡嘉利哭着逼问自己那时,倒还有印象。


  ——对啊…


  阿斯兰忽然想到。杀死基拉显然是错的——却只有卡嘉利骂他过份,也只有她责备过自己。或许也因为那时被她痛骂,阿斯兰才没有疯掉。


  ——因为被杀所以杀人,又因为杀了人而被杀……这样到最后,真的会得到和平吗……?


  原来她那时就已经察觉了。


  察觉——他们势必要让这一切结束。


  “基拉变了吧?”


  卡嘉利如是说,口气竟像有些骄傲。阿斯兰看着基拉在“自由高达”前和别的驾驶员交谈,彷佛在看一个耀眼的人物。


  “……没有。”


  他微微摇头,听到卡嘉利有点不满的反问“是吗?”。阿斯兰笑了笑。


  “那家伙还是一样啊……”


  爱哭爱依赖人,可是——比谁都坚持,下定决心就不肯妥协。基拉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


  阿斯斯迈步走开,卡嘉利慌慌张张的跟上来。


  “喂,呃……你以后怎么打算?……”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去。


  “不知道……”


  “又来了。”


  卡嘉利没好气的咕哝一句。阿斯兰有点意外。她这种反应,岂不是好像自己老是在迷惘吗?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一直在迷惘着。……打从基拉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起。


  现在他总算跟基拉谈过了,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一抱着同样的疑问。


  而今,基拉采取了行动。


  那么,自己呢——?今后要怎么做?


  “不过……”


  阿斯兰喃喃道。


  “说不定答案已经出现了……”


  父亲的脸晃过眼前。总是在打量自己、给自己评分的那个眼神——他明白自己该往何处去。——但选择了这条路,却是无比痛苦……


  阿斯兰的突然出现,让堤亚哥大感不解。


  为什么阿斯兰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而且怎么还跟联合的驾驶员是朋友?不,之前是联合——太多不寻常的事情接连发生,堤亚哥的脑袋已经快被塞爆了。


  而且,从阿斯兰跟那个前任联合驾驶员间的对话听来,“托尔”——米丽雅莉亚的男朋友,原来是阿斯兰杀的。堤亚哥当时站在米丽雅莉亚后面,看到她肩颤了一下,但她只是继续站在那里,听着阿斯兰他们的谈话。


  在他们的对话结束,那名少年离去后,米丽雅莉亚也转身快步跑开了。堤亚哥不假思索的追上去。


  “啊……喂……”


  他一出声,米丽雅莉亚就停了下来。


  “……干嘛?”


  本来以为人家一定会不理不睬的,没想到却听见她有些哽因的搭腔。她肯停下来固然好,他倒是吞吞吐吐起来。


  “呃…不,那个……那个叫托尔的……就是那家伙杀的……”


  “那又怎样?”


  米丽雅莉亚凶巴巴的转过身去,瞪着堤亚哥。


  你瞪错人了吧——堤亚哥心中一怯,又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米丽雅莉亚双眼隐约有泪光,又是一声怒喝。


  “你没听到基拉说的话吗?”


  “呃……不是……”


  “杀了那个人,托尔就会回来吗?不会吧!”


  堤亚哥不由自主,出神地注视着这个含泪呜咽的少女。


  “所以……不要说那种话……!”


  米丽雅莉亚叫着,转身就跑。


  “啊、喂!……等一下嘛!”


  堤亚哥仓皇的跟着跑,怎么能惹哭了女孩子就放着不管——咦,像现在这样,是自己把她惹哭的吗?


  米丽雅莉亚跑了出去,绕到没人的机库后面,靠在一棵烧断的树干上哭了起来。堤亚哥虽然追了过去,却不敢轻易靠近,只敢站远一点看着她。若换作别的女孩和别的情境,他大概会走过去搂搂人家的肩膀吧,不过现在的他可是绷紧了神经,不敢随便对她动手动脚。


  这个女孩——真了不起,他怀着敬意如是想。跟调整者或自然人无关。他以前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孩。那个叫基拉的小子虽然也很厉害,不过她也一样厉害。其实她一定伤心懊恼得不得了吧;男朋友被杀了,要是能痛痛快快去恨那个仇人,一定轻松得多。她心里的恨应该比尼高尔被杀的自己要强好几倍才是。看过她想杀自己时的那副狠劲,他很清楚她对“托尔”的思念有多深。


  可是她决定不去恨阿斯兰,而是把那种心情转移到别处去。她宁可像这样一个人偷哭,一个人面对那种难过。


  话说回来——堤亚哥想到阿斯兰跟基拉的事。


  照他们的对话来看,基拉之前都在开那架“强袭高达”的样子。那个少年看起来满温和的,很难想象他就是一直和自己交战的那名驾驶员。可是阿斯兰好像一直都知道那人就是他。那——他一定难过死了吧。好朋友变成了敌人。今天若换成自己要跟米丽雅莉亚交战,他觉得自己绝对扣不下扳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个竟然一直都带着那种痛苦在对打。


  在这之前,堤亚哥从没有体念过他人的心情,是长期的拘禁生活改变了他。以往没有试着去思考的事情,他开始去反复思索。因为在囚室里的消遣,而可以用来想事情的时间却是多的不得了。


  ——再这么下去,“plant”和地球真的只会走上互相毁灭一途……


  基拉的话敲进了堤亚哥的心里,彷佛有沉重的回响。


  待回神时,米丽雅莉亚已经不哭了。她转过身,看到堤亚哥站在那儿,又换上一副怒气冲冲的脸。


  “干嘛呀?”


  “呃……”


  “人家在哭你看什么看!有事吗?”


  “没……”


  她的哭脸也很可爱。其实他第一次看到时就这么觉得了。


  不过要是真的这么说出口,堤亚哥又觉得好像会对不起她死去的男朋友,只好拼命想别的话来代替。泡妞用的甜言语他很行,可是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脑数据库却连一笔数据也没有。


  “那个……不是,其实阿斯兰他啊,就是严到太严肃啦……其实我是看不爽他那一点啦。不过他算是……自怎说咧?很、很好心……的家伙吧。”


  堤亚哥结结巴巴的说。


  “像尼高尔也是,我们都因为他年纪小,没事就喜欢开他玩笑乱闹他,只有那家伙真的很照顾他耶,就是……你看嘛,那家伙真的很好心。所以……所以……尼高尔……阵亡的时候……他有够自责的……呃,因为那候刚好是那家伙在当队长嘛,他大概就更那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啥。本来只是想帮阿斯兰讲讲话,不知怎么扯的竟然变成在夸奖他,搞到自己越来越乱。


  “怎么讲,不对!抱、抱歉!你一定不想听那家伙的事情吧?我想想……”


  他死命的绞尽脑汁,急着想找出安慰人的话。站在他面前的米丽雅莉亚,本来还摆出一副少惹我的态度,这会儿竟噗嗤的笑出声来。


  “……我知道了啦。”


  “咦?”


  “我说—我知道了啦!你真的是调整者吗?”


  “你、你说什么?”


  堤亚哥面露愠色。米丽雅莉亚径自走掉,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但在经过他身旁时悄悄说了一句。


  “……谢谢。”


  堤亚哥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少女瞇起还红红的眼睛,又笑了一笑,就留下他走远了。堤亚哥回过神来,一面走一面暗想。


  她的哭脸虽然可爱,不过……搞不好还是笑脸最可爱吧……


  紧握的拳头疯狂敲着门,敲到渗血了也没有人来救他们。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2

  这里,是监狱。


  用不锈钢隔起的这个十公尺见方的小房间里,只有诊疗台和白色照明。原本是医务室,但橱柜和诊疗用具等都被搬光了,因为他们在痛苦煎蔜时会把能砸的全砸坏。这里也没有玻璃或药品瓶,因为那帮人怕他们挨不住痛苦而自残。


  奥路加.萨拉那克微微睁开眼,又呻吟着闭上。白光好像会刺进眼底,在脑子里乱窜似的。刚才觉得寒气逼得他直打哆嗦,马上又热得像是全身都着火。手脚已经抽筋了好久,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被关在房里的“同伴们”,大概也正承受着与他一样的痛苦吧。古罗特-加龙省刚才一直在骂脏话,一面拿头去撞墙壁。奥路加自己头也很痛,那个撞墙声简直吵死人,他真的很想杀了那家。夏尼则像个小孩子,一直窝在那里啜泣。


  虽说是“同伴”,奥路加对他们却没什么亲密感,也没起过共鸣。不,他甚至也没特别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说起来别人也差不多。他只有偶尔觉得他们又烦又碍事,跟绕在自己身边乱飞的小虫子没两样。


  对他而言,“敌人”给他的感觉还比较爽快。因为击毁他们会带来剎那间的快感。就像这样,有附带条件的。


  在变成这样之前的事,他几乎想不起来了。每天被施打药物、一次又一次的手术,还有重复再三的窃窃耳语——那些东西渐渐削弱他们的思考能力、记忆,甚至包含恐惧在内的各种情感。


  那帮人想用这种方式创造出最强的士兵。要有不输给调整者的反射神经、运动能力和耐久力,不怕恐惧,只为打倒敌人而感到喜悦的顶尖战斗驾驶——奥路加喜欢现在的自己。驾驶最强的MS,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烧东西和看血流,最有意思了。自己的体能可以做到这些,他是无比的满足。


  可惜——只限于药物充分给与的时候。


  古利菲夫坦剂——这个药名掌握着他们的命运。他们因定期服用这种药物,而得以保持人般的生理机能。当药效结束时,他们将经历难以忍受的戒断症状。先前的战斗才打到一半,便因为这个“时间到”的原因,使他们不得返航。那是他们头一次的实战,比以往的模拟战带来更高的运动性和压力——也包括快感。恐怕是这个原因让药效无法持久吧。研究者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煎熬的模样,嘴里就那么说。


  而今他们被隔离了。不给药、任由肉体的痛苦融着。照阿兹拉艾鲁的说法,这是“惩罚”。


  不知道几个小时过去。说不定几天。本应再也感觉不到的恐惧,又在奥路加的胸中萌生;要是真的没有药了,他们会在这种痛苦中渐渐麻木,最终死去。


  那帮人该不会决定将我们“废弃处分”了吧——?


  痛苦和恐惧仍在折磨着,直到已经失去时间概念的他们,听见前方有门锁开启的声响为止。奥路加眼神涣散的看着门缓慢打。


  可是门虽开了,他们却不能逃。


  因为关住他们的牢狱,是他们自己的肉体。


  “还要多久哇?有的没的那些准备?”


  阿兹拉艾鲁走进舰桥,一贯的朗声而随意的问道。达列斯没好气的转过头去,必不甘情不愿的说。


  “可是,奥布再三要求进行会谈……”


  没等他说完,阿兹拉艾鲁立刻草率的挥挥手。


  “哎——,讲那个已经来不及了啦。人家可是个连我们这种战力都攻不下的国家唷?太危险了所以不能谈喔。”


  他歪嘴一笑,说得干脆。


  “……让它消灭,也是为了以后嘛?”


  他的口吻是这等轻浮,简直不像是在谈一国的命运。原本应该是局外人的这名男子,竟然如此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什么商量也没有,让司令掩不住愤怒。


  “我这边的准备马上就要结束了!问题是在你那边,不是吗?”


  “哎呀,那可真是失敬啊。”


  阿兹拉艾鲁故作害怕、双肩一耸说道,但他其实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那么,我们就快点开始第二场吧?‘惩罚’应该也够了。”


  达列斯不太懂他所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那三架“G”和驾驶员都只受阿兹拉艾鲁和他带来的研究员所管,达列斯自己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其实也不太想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些人在干些让人不舒服的勾当,了解太多只会恶心。


  阿兹拉艾鲁也没想要特别说明的样子。但他说话的口气,又像当成自己全都了解似的。


  “虽说是测试,这次可得要他们好好的干活儿才行……否则我这示范表演岂不成了笑话。”


  说了半天,这个人根本是自言自语,没管达列斯听不听。


  “全舰准备出击!重复一次,全舰准备出击!”


  操作员的传令声在舰挢响起。那些MS也在机库内起动了。少年驾驶员们服下比以往更强的药剂,驾着各自的爱机从舱门飞了出去。


  侵攻奥布的行动再次展开。


  疲累已极、人人都绷紧了神经的奥布司令部,此时也掌握到地球军的动态。就像从睡梦中觉醒似的,相关机关的动态开始频繁。


  在雅拉法斯本岛的行政院,首长们接获侵攻行动再起的报告,则是大为愕然。


  “再度要求会谈,竟不给个答复……!”


  “乌兹米大人……!”


  在众人寻问进一步指示的眼光中,国家领导者勃然大怒。


  “可恶……!这就是回答吗?地球军!——把我们当成敌人后,连谈都不愿意谈吗?”


  此时,阿斯兰等人所在的机库中,人员忙着做出动的准备。


  “MS群、航空机队正以淤能碁吕为目标,进行攻击!”


  操作员的声音从扩音机里传出,M1“异端高达”一架架的出动。在船坞中紧急处理中弹部份的“大天使号”也再次发动,向敌舰队驶去。岛上各处的迎击设施纷纷启动,飞弹的轰炸犹如天崩地裂。


  “基拉!”


  阿斯兰找到正要走向“自由高达”的基拉,大步跑过去。他靠近基拉的耳边,压低声音以免让身旁的人听到。


  “以这个状况,奥布绝对没有胜算的!你应该知道吧?”


  理想虽然伟大,现实却是无可避免的。不,能像这样遏止他们的侵略行动,已经够好了不是吗?在伤亡更惨之前投降吧——或者,基拉等人快点逃离这个国家也好——阿斯兰本想这么劝他。


  基拉睁大了眼睛,随即伤感的微微一笑。


  “嗯……恐怕大家也都……”


  他笑得那样沉着,阿斯兰不由得把话吞了回去。


  “可是,若因为没有胜算就放弃抵抗。任凭他们宰割,谁都办不到吧?只要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战,那就……。所以……我也义不容辞。”


  基拉淡淡的说着,话里流露着心意已决的平静。


  “虽然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战斗……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得靠战斗才守得住。”


  见他如此坚决,阿斯兰也找不出话再劝什么了。


  基拉已经做了决定。阿斯兰不是他;而促成他改变心意的那些事,也不曾发生在阿斯兰的身上。


  同时,他的决定也像一把利刃,硬生生抵上了阿斯兰的喉头。明白好友的困惑、茫然,基拉做了一个清澈得近乎虚幻的笑容。


  “谢谢你,阿斯兰——能跟你谈这些,我很高兴……”


  “基拉……”


  挚友正在离他远去。阿斯兰怀着愁思,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隐没在“自由高达”的驾驶舱里。真希望能有多点时间。要是能和基拉、父亲,还有拉克丝——跟大家都好好的聊过,慢慢想清楚再做决定就好了。偏偏联合的舰队和MS队已经逼到了眼前。有决定非下不可时,时间总是不够的。


  “真是败给他了……”


  身后响起一个嘲讽也似的声音,阿斯兰转过身去,却见堤亚哥已经换上了驾驶服,仰头看着“自由高达”出发。


  “堤亚哥……”


  阿斯兰望着他,脑中有些不解。昨天看见他和“大天使号”的乘员们站在一起,已经够叫人吃惊了,现在又见他穿成这副模样,竟像准备出击似的。


  “上头命令你夺回那玩意儿啊?”


  被他这么一问,阿斯兰又愁苦起来。堤亚哥故意长叹一声。


  “唉——……我看不太好唷?我们扎夫特要是介入的话。”


  这话听来像在责备自己,阿斯兰只得咬着嘴唇,没注意到堤亚哥的眼神正在自己脸上来回打量,试图探出自己的真心。


  “可是……我……”


  阿斯兰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我不想让那家伙……让那些人死……!”


  他想这番因冲动而说出口的心愿,一定会被堤亚哥嗤笑吧。没想到堤亚哥邪邪一笑,一副“此话深得我心”的神情。


  “该说是难得吧……我们倒是头一次意见相同嘛?”


  “啊……?”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响应,阿斯兰不禁瞪大了眼睛。堤亚哥在他的背上一拍,跑了出去。


  “快点啊。再发呆下去,所有人不是都会被干掉吗?”


  面对这一波不断逼近的“攻击刃”部队,基拉迅速锁定准星;不到半秒,好几架敌机的摄影机、武装或脚部同时被击毁,就此失去了战斗能力。后方又有别的机体跨过动弹不得的友机,前仆后继的推进。尽管如杯水车薪,他们仍只有继续作战。一架就在下方应战的M1“异端高达”被光束贯穿,在爆炸的火光中四散。


  ——此时,昨天的三机映入眼帘。


  奇萨卡趁昨晚汇集了情报搜集的结果,尽可能整理出机体的相关资料。那架强调火力装备的青绿色机体是“灾厄高达”,可变形为MA的黑色机体是“强夺高达”,而拥有偏折光束性能的卡其色机体则是“禁断高达”——它们都是GAT-X系列的次世代机种。


  GAT-X13“灾厄高达”承袭了“暴风高达”的设计概念,但火力更为提升,因此除了背部配备有125mm二连装高能源长射程光束炮“冲击”、右手维持337mm电浆穿甲火箭炮“亡者之路”外,胸部中央还加装了580mm复列位相能源炮“海妖魔兽”;另外,它的左手则是115mm二连装冲角炮“甲虫二式”攻盾系统。重火力得有些过份了。


  GAT-X370“强夺高达”想当然尔的沿用“神盾高达”的变形机制。武装方面则有头部的100mm能源炮“怒火”、右手的二连装52mm高初速防盾炮、左手的破碎球“雷神之槌”,以及变为MA形态时可从双肩发射的76mm机关炮M2M3、头顶部的80mm机关炮M417,和钩爪部的短射程电浆炮“光神”;因此可使用以钩爪抓起敌人后,攻击了就走的战术。


  至于GAT-X252“禁断高达”的特色则是能源偏向装甲“弹性装甲”和可任意弯曲射线的诱导式电浆炮“凶鹫”——前者应该就是那一对能折射光束的盾甲吧。这些特殊兵装和“电击高达”和“幻象化粒子”有共通原理。此外,它的盾上设88mm磁道炮“獠牙”,头部是75mm对空自动火神炮炮塔系统“巴尔干炮”双臂则装置115mm机关炮“火之臂”,手中的武器是重刎首镰“邪龙”。


  同时,这三机好像都装有TP装甲——有别于PS装甲的防御系统。细节虽不清楚,不过似乎与PS装甲差不多,都能使实攻击无效。


  一发现“自由高达”,那二架“G”立刻扑过来,无视其它的猎物。“强夺高达”的机关炮、“禁断高达”的“獠牙”同时发射,“灾厄高达”则以所有的炮口对准了“自由高达”猛射。基拉死命的驾机回避。大把光束擦过海面,水蒸气竟像爆云似的勃然蓬生。


  “可恶……!”


  这样根本无法反击。基拉已将机身驾驶得相当灵活,却仅能闪躲它们的密集攻势。就在此时,有样东西闪着光划过基拉的眼前,只见“禁断高达”以镰刀一挥,及时将它扫开了去。同时“灾厄高达”和“强夺高达”则被来自不同方向的杌束倏地逼退。


  “基拉!”


  扩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基拉狐疑一会儿。


  “——阿斯兰?”


  袭击“禁断高达”的RQM51派瑟光束回旋镖回到了“正义高达”的肩上,分头向“强夺高达”射击的载具则回到它的背后。看着那架红色机体,基拉一时愕然。


  “为什么……?”


  明知道这场战斗没有胜算,为什么还来?而且隶属于扎夫特的他,又何必——?


  一面与那三架敌机交战,阿斯兰一面喊道。


  “我们也懂啊!”


  基拉不经意的瞥向海岸,竟看见“暴风高达”正以它的高脉冲长射程狙击来复枪,向包围着“大天使号”的战斗机群射击。


  “——有些事情,就算不惜一战也非守住不可……!”


  “阿斯兰……”


  基拉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意。


  本以为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可是,现在不同了。


  阿斯兰和堤亚哥——曾经与自己数度交锋、在战场上敌对厮杀的他们,都能理解这份信念。那么也许,总有一天……其它人的心也能被打动。


  “赶走他们!”


  阿斯兰的声音强而有力。


  “嗯!”


  基拉眨着眼睛忍泪应道。两机散开,向着三架“G”袭去。


  希望温暖了基拉的心。现实却仍然对他们穷追猛打。


  “攻击刃”部队抢滩成功,接连捣毁军事设备和一架又一架的M1“异端高达”:“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则在M1部队里全力阻挡它们的前进。“暴风高达”高高跃起,在空中发射出对装甲散弹炮,转眼间就去一小群“攻击刃”。然而仅凭它一机的活跃,仍不足以力挽狂澜。


  海面上也一样。“大天使号”的“Gottfried”仅一发就击沉一艘地球军舰,却无法扭转数量上的劣势;奥布舰队在压倒性的火攻势下一艘艘的沉没,甚至堪可航行的舰艇都所剩无几,依旧不退地坚守战线。


  “——战斗移往西亚罗罗木市区。收到……”


  “第三战区指挥所损毁!所属部队请服从B指挥所命令……”


  “是……是……收到。第十二防空大队已歼灭……”


  “残存的M1部队到东矶上市政厅集合,重新编整……”


  奥布军司令所的操作员们不约而同地传达着败象渐现的战况。监看奥布全境的屏幕也显示着同样的情况。卡嘉利注视着这一切,嘴唇几乎被她咬得出血,终于按捺不住地飞奔而出。


  “卡嘉利……!”


  奇萨卡一反手就抓住她的手,卡嘉利咆哮道。


  “放手!我也要出动!”


  “少胡说!”


  “我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卡嘉利的眼中泛起泪光,奇萨卡叱责道:“指挥官擅离职守成何统统!给我学着点!”


  “呜……可是!”


  卡嘉利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奇萨卡劈头又骂:“也不可以哭!”


  同一时刻,雅拉法斯岛的行政院地下总部里——“乌兹米大人。”


  首长群的一人回到屋里,向乌兹米报到。屋内还有众首长和现任代表霍姆拉。乌兹米望向众人,像是久候多时。


  “——准备就绪。作业时间还要两个小时左右。”


  听到首长的报告,乌兹米轻轻摇头。


  “太久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3

  屏幕上映着受创越来越严重的市区、苦战中的舰队,以及MS队的战况。乌兹米慢慢站起身来。


  “……算了。我也去。”


  听到他这么说,首长们不由得屏息。而乌兹米发觉霍姆拉正在凝视自己,则莫名地回以平静的眼神。阿斯哈家的兄弟就这么不发一语地互相凝视,彼此在心中领会了各自分担的使命;两人颔首交换示意后,乌兹米下令:“命令残存的部队到辉夜集合。——弃守淤能碁吕!”


  “奥布还真能撑呢。”


  “凭它的物资量,只怕是迟早的问题……”


  有一群人正在奥布的近海下注视着这场战斗。是扎夫特的潜水母舰“库斯托”。


  盯着司令室的显示面板,劳乌.鲁.克鲁泽低声道:“这国家果然不可小看呢。怪不得地球军要发狠。”


  物资差距如此之大,竟然能撑这么久。“库斯托”处在海边缘的海底,只能监看到海面上的战争,但可以见到在另一个主战场淤能碁吕岛上,奥布军和“攻击刃”部队似乎也是全面激战。照这情况看来,这个国家大概也已经MS做实战布署了。


  克鲁泽向身旁的舰长,问道:“那些陌生MS的资料呢?”


  他说的是那五架在海上激烈交战、令人眼光獠乱的高达。从它们的机动性、火力和装备各方面来看,都比以往的性能更加卓越,也胜过夺自地球军的X系列。


  “已列为最优先事项,只是从这个位置……”


  “会不会迟早都要和其中一方对上,还很难说哪……”


  克鲁泽浅浅一笑。


  “哎……也罢。回去说给萨拉议长听,让他高兴一下好了。——有进一步的变化再通知我。”


  说完,他就领着随侍在侧的伊扎克,走出了司令室。伊扎克板着脸孔,静默不语的跟在克鲁泽身后。克鲁泽瞄了他的表情一眼,挪揄也似的说道:“你好像觉得无聊啊,伊扎克。是不是也想参加战斗啊?”


  “咦?……不。”


  伊扎克连忙摇头。


  “谁叫奥布拒绝扎夫特的支持嘛……。没办法啰?”


  听到克鲁泽又强调一次,伊扎克嗫嚅说“其实我并没那么想……”,倒像被错怪而感到遗憾似的。克鲁泽语带体谅的继续说:“观察到一个程度,我们就回卡贝塔利亚。从巴拿马出来后就一直闷在母舰里,你一定待烦了吧?再忍耐一下。”


  克鲁泽以为伊扎克是为了舰内无聊而烦闷,殊不知他的不满另有原因。迟疑了一会儿,伊扎克才决定说出来。


  “队长……”


  “嗯?”


  “——那女的是怎么回事?”


  凝视着转过头来的长官,伊扎克的语气有些艰涩而严厉。他口中的“那女的”,是那名在克鲁泽房里生活、据说是地球联合军士兵的少女。由于克鲁泽并没刻意避人耳目,所以伊扎克早就知道了。


  “既然是俘虏,我不觉得应该那样处置她……!”


  令人尊敬的长官竟有这等意外的性向,伊扎克忿忿的表达意见。


  没想到,克鲁泽却回以令人费解的一番话:“伊扎克……不是只有以枪炮互相攻击才叫做战争哦。”


  “啊?”


  没来由的一句话,伊扎克一时没能意会。


  “我一直在找寻‘钥匙’……”


  不顾部下的疑惑,拉乌说得越发耐人寻味。


  “我想,我大概捡到了吧……”


  ——“钥匙”?


  这会是什么比喻吗?是说那个少女掌握了什么关键吗?


  克鲁泽神秘的笑了笑就走,留下如五里雾中的伊扎克。


  队长从以前就会讲些意味深远的话,当时虽然不见得明白,但每当事后回想起来,伊扎克总会为他的深谋远虑而佩服不已。这一次大概也是吧。


  还是说,这番耐人寻味的话,只是在模糊自己的焦点?


  伊扎克目送长官离去,隐约觉得难以接受。


  “禁断高达”挥着巨镰,向“自由高达”欺近。“自由高达”转身回避,趁着落下之势发射光束来复枪。


  “正义高达”则和“强夺高达”对峙。破碎球呼啸而出,眼看着就要正中红色机体,一眨眼却从迅速分离的躯干和载具之间划过。“正义高达”一面以来复枪还击,同时猛然冲向“强夺高达”;后者虽然躲开了它的射线,却被它撞个正义,飞了出去。


  “灾厄高达”向“正义高达”卸下的载具发射“冲击”,载具却像独立个机似的回以光束炮和机关炮。扑空的光束令海面蒸发。


  “啧……!真难缠!”


  奥路加在“灾厄高达”里狠狠啐了一口。这时——驾驶舱里响起警告声。奥路加瞥向仪表板,发现能源值已经降到红色区域,不由得咬牙切齿。


  “混帐!这台烂MS,动力这么少!”


  无线电里便传来古罗特-加龙省的嘲笑声。


  “谁叫你砰砰磅磅的乱开炮!白痴!”


  “你说啥?”


  “要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唷!我可不管!”


  奥路加瞪着屏幕上的黑色机体。这小子,明知道“灾厄高达”没有飞行能力,还故意讲这种话。


  但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水花在“强夺高达”眼前激起,红色机体跃出水面。


  “——呜!”


  古罗特-加龙省闪避不及,被“正义高达”的光剑劈中,破碎球一分为二,机体也被划破了。奥路加见状便乩笑起来。


  “哼!白痴的人是你吧!”


  “你说什么?”


  古罗特-加龙省回吼道,但见机体损害会影响动作,只好将“强夺高达”切换成MA形态,才一定型,奥路加就跳了上来。古罗特-加龙省咆哮起来。


  “不要随便上来!你这家伙!”


  “少啰嗦!快回去补给啦!你这样要怎么打啊!”


  他们互骂一阵才往母舰返航,留下夏尼的“禁断高达”还在和那架白色机体交战。不过,他的巨镰被敌机的盾版挡开,自己反而挨了一击光剑,然后便见他手中的“邪龙”垂下,跟着返航的友机后面而来。看来“禁断高达”的能源也到底了。


  ——在“鲍威尔”舰桥上目睹这一切的阿兹拉艾鲁,皱起那对平顺的眉毛。


  “那三个家伙……给他们强化成这样,还打不出个结果……”


  以他们的能力,原本应该可以在电池用完前分出胜负的,现在居然连两架MS也搞不定。都花了那么多时间跟金钱在这些软硬件身上。


  阿兹拉艾鲁装腔作势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哎呀呀,还不成气候呢……”


  奥布全军收到了撤退命令。集合地点在奥布群岛之一的辉夜岛。那儿是奥布的宇宙港,也是引发这场战役的主因——质量投射装置。“大天使号”也撤退来此,正在设置于质量投射装置旁的临时船坞中接受紧急维修。


  玛琉等人以为,乌兹米打算以质量投射装置来牵制敌军,做最后的抗战。地球联合军是为了这套设备才来进攻奥布的,当然会投鼠忌器。


  但是人们被叫到管制室去集合时,却听到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提案。


  “——离开奥布?”


  玛琉不由得激动起来。


  “您的意思——难道是叫我们逃走?乌兹米大人!”


  因为他们原是地球联合军,如今以义勇军身份参战——乌兹米该不是因为见外才这么说吧?她不禁有些遗憾。他们虽然不是奥布的国民,但亦如乌兹米日前所说,愿意服从奥布的理念和律法,当然也愿意接受调整者。深深感佩于这份理念的他们,哪一点算不上奥布的国民?


  玛琉的揣测又一次被推翻。乌兹米沉着的看着她的怒容,却做了一个赞许的微笑,而后说道:“你们应该也看得出,奥布的沦陷已经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玛琉神色一敛。一旁的卡嘉利惊讶的叫了出来。


  “爸、爸爸!你……”


  身为首长家的女儿,自然不愿意这么想。可是玛琉心里明白这个局势。打从决定战那一刻起,她早已经明白了。


  奥布的沦陷,是必然的……


  这一座南海的乐园。处于地球圈的交织战火下,人们甚至已将这憎恨蒙蔽的世界视为理所当然——却惟有这儿,才有人们本应该过、应该去称颂的生活。而这颗奇迹的宝石恐怕将在今日失去。


  “……人民都已经避难。接应也安排好了。……后续的责任由我们来负。”


  乌兹米说着,表情也难免沉重起来。身为一国的领导者,亡国当然是最坏的结果。那份苦涩只怕是玛琉无法估量的。不过,这个人或许已预见这么一天;尽管这个国家是如此的习于和平,面对这等紧急事态,反应速度却快得惊人。


  “——不过,就算奥布灭亡了,仍有些东西是绝不能失去的。”


  说着,他坚定的眼神中燃起一丝怒火。


  “地球军的幕后黑手,就是‘蓝波斯’的盟主,穆达.阿兹拉艾鲁。”


  刚刚走进管制室的基拉和两名扎夫特士兵——阿斯兰和堤亚哥,恰巧听到这段话,表情为之一变。玛琉也十分惊愕,但同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在“JOSH-A”和撒扎兰特上校谈话时,她老是觉得不舒服:那副对调整者的极端偏见和厌恶态度,正显示军队高层早已被“蓝波斯”的思想所荼毒。


  “而且,现在的‘plant’也落入另一派主张调整者才是新物种的——帕特利克.萨拉的掌握中。”


  听到这个名字,阿斯兰心痛的低下头去,基拉和卡嘉利则投以同情的眼神。


  原来如此——,玛琉此时才明了。这个少年对“plant”里的那些现象也起了疑问,所以才愿意为我方助战的。一如玛琉等人对地球联合军抱持的怀疑。


  知道这一点,她已经感到相当安慰。


  “再这么下去,全世界必将陷入互不认同的无战争中……”


  乌兹米严厉的逼问众人。


  “那是你们的将来!你们能够容许吗?”


  玛琉终于明白乌兹米想说的话。


  要是他们在此随奥布一同消灭,世界从此更将一分为二,自然人与调整者之间只会继续挑起战争。


  “——既然知道未来还有别的可能,我希望你们能带着此刻在这里的微小光明,向那个目标前进。”


  乌兹米意味深长的一席话,不断回响在玛琉的心底,令她不由得凝视起这位“奥布之狮”。他向她回视,眼神竟像父亲一般的温暖。


  “虽然那又是一条艰辛的路……但是,你们应该能体谅吧?玛琉,拉米亚斯……”


  他为玛琉等人顾全性命,并不是将他们视为局外人,而是将自己的意志寄托在他们身上,进而指引他们继续走条比身在此处还要更险峻的路。


  感觉到肩上的重担,玛琉不自觉地望向站在身旁的男子。只见穆坚定的与她相望,点了点头‧;玛琉顿时感到体内涌入一股力量。


  是她并不孤单,再也不必因身为舰长而独自受压力。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主的意志,更都是与她志同道合的盟友。就算无力承担,愿意并肩支持她的伙伴随时都在。


  于是,她也以坚定的眼神直视乌兹米的眼睛,答道:“……这个光明虽小,却很坚强……我们也相信它不会消失。”


  国家将亡。南海的宝石就要失去。


  纵然失去,它的光芒仍将继续闪耀。


  纷乱中,时间飞逝。


  在“大天使号”四周的装甲修补工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另外在两舷侧也正在安装大气层脱离用的辅助推进器。


  “暂且援用‘草薙号’的备用推进器,不过马力是够的;”


  透过屏幕,首长中的一人向赛伊说明。赛伊一手拿着操作手册,另一手正照着指示操作仪器,并输入程序。


  “与‘阳电子炮’齐射时同步开到最大,就可引发正子干扰以辅助加速……”


  驾驶席上的诺曼也在核对大气层脱离程序,杰基则在帮他。


  同时,奥布宇宙舰“草薙号”的第四间被固定在质量投射装置上,共在前端安装发射时用的防护罩。这原本是奥布与“海利欧波里斯”之间的定期联络船,主船体第四区间可以分离,以便增加往返于宇宙之间的效率。


  “‘大天使号’那边怎么样了?”


  在管制室里来回踱着步,乌兹米也飞快的做出指示。操作员们早被疏散去避难,在这里进行管制工作的则是首长们。


  “正在做推进器的最后检测!”


  “要快点!时间不多了!”


  卡嘉利跟在神色匆匆的父亲身边,已经抗议了好一阵子。


  “爸爸,要走大家一起走!我不能留下你们!”


  乌兹米命令她、奇萨卡和其它机组员,以及M1“异端高达”部队的成员搭乘“草薙号”离开,但他自己和其余首长们却说要留在这儿。她知道那是基于对国家责任感,但一想到地球联合军攻进此地会令他们面临何等命运,她便无法只顾自己逃命了。首长们是国家的领导者,地球联合军应该不致于一抓到就杀人,但是监禁、审判等,想必是免不了的。当然更不可能去控诉对方不公在先。战争就是如此,胜者为王。


  “爸爸……!”


  父亲不可能再改变他的意志。卡嘉利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拼命缠着父亲,劝着他一句也不肯听的话。


  “那其实——,就算直接回卡贝塔利亚去也可以啰。”


  堤亚哥说得干脆。


  “反正敌对的都是地球军嘛……”


  阿斯兰被堤亚哥的话弄得苦笑起来。的确,眼前交战的对手是一样的。可是若继续跟着基拉他们一起行动,往后就很难说了,或许会演变到与“plant”作战也说不一定。


  不知堤亚哥是否不担心这一点,他似乎已经打算要跟“大天使号”一起行动了。就因为他也“不想让那些人死”。


  也许那才是最重要的。苦恼抉择了好久,最后留在阿斯兰心里的还是同样的念头。基拉等人想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而他想帮助他们。


  “——‘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吗……”


  想起拉克丝的话,阿斯兰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声。


  “原来她早知道了……”


  发现基拉和堤亚哥都不解的看着自己,阿斯兰便又说:“我服从国家——军队的命令去杀敌。——以前觉得那样就好了。一方面也没别的办法,而且……要是那么做能早日结束这种战争,那我也就……。可是,我们真的非得跟什么作战不可吗?又要怎么对抗呢?”
作者: starrain    时间: 2012-7-18 12:13

  ——事已至此,他却还是无法更具体的想出个道理来。只不过要他置身组织中,放弃思考,不顾敌人死活的继续着杀戳的行为,他已经做不到,也无法再认定那么做就能得到自己所期望的未来了。


  他不想做“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只想做个单纯的阿斯兰.萨拉。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觉得错的事情就提出反论,有所珍爱则好好的守护。


  他已经……再也不想跟基拉交战了。


  眼看阿斯兰沉吟不语,基拉向他笑道:“那就一起走吧……阿斯兰。”


  他轻声的说。笑容仍像孩堤时代一样纯洁。


  “大家可以一起找嘛,对不对……”


  “——是啊……”


  阿斯兰恍然大悟。


  迷惘就迷惘吧。就算路还是隐隐约约,摸索着前进就好了。今天找不出答案,说不定明天就知道了。


  阿斯兰和堤亚哥看着基拉的笑脸,点了点头。


  停泊在远海处的地球联合军舰队有了动静。


  “雷达有机影!是MS!”首长中最为年长的迈里扬声说道,管制室里立刻紧张起来。警报响起,基拉等人往爱机跑去。


  “拉米亚斯小姐,请起飞!”乌兹米催促着“大天使号”。卡嘉利还赖在他旁边,惶惶不安的窥探父亲的反应。


  “我知道了!——基拉,你们呢?”


  玛琉一问,基拉马上回答。


  “我们掩护!‘大天使号’请先出发!”


  “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都可以单机进入大气层,因此不必收在舰内,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只有“暴风高达”无法飞行而不能进行空战,便进入了“大天使号”。


  “‘草薙号’呢?”


  “马上出发!抱歉!”


  乌兹米答道。卡嘉利感觉离别时刻已迫在眉睫,顿时不知所措。


  “爸爸……”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走!”


  乌兹米大喝。


  “大天使号”的引擎已经点火,白色巨舰驶离临时船坞,进入发射状态。


  “机首抬升20,阳电子炮准备!”


  “MS接近!距离十五!”


  屏幕己经捕捉到三架新型“G”的画面。它们正擦过海面飞来。


  “请快点起飞!”


  丢下这么一句,基拉便驾着“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一同起飞狙击。


  “大天使号”浮在海面上,已呈舰首上扬的姿势。


  “阳电子炮,发射!”


  随着玛琉一声令下,阳电子破城炮“罗安格林”喷出火光。有了正子干扰效应的辅助,“大天使号”的加速度遽升,轨道速度达到时速二万七千八百公里,数分钟后便脱离了大气圈。


  “他们来啰,基拉!”


  阿斯兰唤了他一声。“灾厄高达”站在MA形态的“强夺高达”上,已将巨大炮口朝向正在远去的“大天使号”。基拉驾着“自由高达”赶去,和“正义高达”开始进行掩护射击。“强夺高达”一个侧弯避开射线之际,“大天使号”已经在射程距离之外。


  ——再来就剩“草薙号”了……!


  “禁断高达”从海中跃出,电浆炮“凶鹫”如活物般游移地绕射而去,“正义高达”藉回避之际以来复枪还击。基拉灵活的闪过“灾厄高达”连续发射的光束,一边用盾牌防御一面还以光束射击。


  同时,在质量投射装置的管制室里,乌兹米正不耐烦的拖走卡嘉利。


  “爸爸……!”


  卡嘉利拼命的抗拒。


  “我不要!如果你要留下来……!”


  她含着泪乞求似的看着父亲,乌兹米却仍扯着她的手,严厉的教训道:“我们有我们的使命,你有你自己的!”


  “可是……!”


  瞪着一味摇头的卡嘉利,乌兹米终于怒喝:“没有了继承理念的人,一切就完了!你怎么还不懂!”


  卡嘉利一时无语。


  她明白父亲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使命——若是奥布将从地图上消失,那么她更必须守护奥布的信念。可是——她觉得此刻的分离,恐怕会使她再也见不到父亲,因此心里总是抗拒着。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她在无意识间已经感觉到什么。


  他们拉拉扯扯的,终于走到了质量投射装置的发射场。由于卡嘉利迟迟未出现,奇萨卡已经在“草薙号”的舱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乌兹米大人……卡嘉利!”


  奇萨卡焦急的叫起来。乌兹米扔也似的将卡嘉利推了出去。


  “奇萨卡,快走!……我这笨女儿就拜托你了。”


  “是……!”


  奇萨卡和着自己侍奉多年的领袖,心中也是感交集。


  “爸爸……!”


  卡嘉利哭丧着脸,却见乌兹米那严厉的表情突然温和起来。


  “……别这副表情。你可是‘奥布之狮’的女儿。”


  “呜……可是……!”


  乌兹米伸出手,疼爱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打从她还小,他就是这么做。虽然他们之间有过冲突,卡嘉利还是深爱着、也尊敬这个父亲。——不,正因为曾经反抗,她才得以独立思考,也更体会他的伟大了。


  她现在少少明白了,父亲对自己灌住了无限的爱,而她那孩子气的反抗心,却总令她出言顶撞。要是知道他们会这么早分离,她会更努力让彼此互相了解的。


  自己什么也没有回报过。得到这么深厚的爱,她多希望能有所回报……!


  “虽然跟爸爸分开,你也不会孤单的……”


  乌兹米踌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


  “因为你有个兄弟……”


  卡嘉利拉过那张相片。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双手抱着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卡嘉利不经意的翻到背面,一行手写字跃入眼帘。


  ——“基拉与卡嘉利”


  看着女儿惊愕的望着自己,乌兹米只是点点头,未发一语。


  ——兄弟……?


  基拉跟自己……?


  正想问个明白,乌兹米已经微笑着退了一步。


  “做你的父亲,我很幸福……”


  短短数字,已包含这十六年来的一切。


  就像算准了时间似的,他一退开,舱门立刻关上。


  “啊……!”


  卡嘉利扑向舱门。乌兹米站着的登舰梯正在远离。隔着玻璃,卡嘉利看见父亲仍慈蔼的注视着自己,但他们的距离很快就拉开了。


  “爸爸——!”


  卡嘉利无助的拍着眼前的舱门。命运却不愿意等她。


  发射信号灯开始闪烁,铃声响起。


  “—— C 区以外所有人员已确定撤离。全系统点火……”


  管制的声音正宣读着离陆时刻。


  “最终发射程序开始……愿郝梅亚女神保佑你们……”


  在长者虔诚的祈祷词中,“草薙号”气势磅礡的滑出轨道。这是此舰已重复过上百次的出航程序——如今,却是最后一次。


  听见质量投射装置传来轰降声,基拉立刻向“正义高达”呼叫。


  “阿斯兰!”


  “好!”


  “草薙号”宛如子弹般飞出了发射台。“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一面向三架敌机射击,一面朝质量投射装置飞去。顺着那一道划向天际的优美弧线,“莫薙号”在越来越快的加速中攀升。三架敌机察觉到基拉和阿斯兰的意图,更加以激烈的炮火阻拦他们。也许是不想伤及质量投射装置,他们都没有命中。


  “自由高达”伸长了手,努力追上加速中的“草薙号”;调整相对速度,“自由高达”总算抓到船体的一处突出,立刻回身向“正义高达”伸出另一只手。落后的“正义高达”于是将喷射推进器开到最大。


  “唔……!”


  这是唯一的机会。


  基拉将全副精神集中在MS的指尖。彷佛屏息了好久,“正义高达”伸出的手才牢牢的扣上了“自由高达”的手掌。“自由高达”猛然一拉,“正义高达”也总算顺利的搭上了“草薙号”。


  紧攀着剧烈震动的船身,基拉和阿斯兰像是声息相通似的,同时将炮口对准了紧追不舍、仍在以光束攻击的二架敌机。不约而同地,“自由高达”的磁道炮和“正义高达”的光束炮射出火柱,击中敌机面前的海面。水花和蒸气轰然窜起,令敌机的视线遮蔽了十几秒。


  这短短十几秒已经足够。


  “草薙号”离轨,笔直地往平流层射去。


  留在质量投射站里的乌兹米,凝视着远去的舰影,平静的微笑着。


  “种子起飞了……。这样就好……”


  直到最后仍不肯撤离的这几名首长,慢慢的走到乌兹米身边。他们目送着孩子们离去后,平和的看着彼此。乌兹米看着他们,他们则微笑的点点头。在他的面前,有一个覆着罩子的按钮。


  乌兹米打开罩子,将钥匙插入装置。


  “奥布跟这个世界……”


  钥匙转动,按钮亮起红光。


  “——绝不任他们摆布!”


  毫不迟疑,他毅然决然地按下那个闪烁的红钮。


  剎那间——随着一声巨响,质量投射装置的轨道基座爆出火花。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宛如有生地窜过过那道美丽的弧线下方,挢架底部开始崩塌。通往天际的轨道在半空中幽幽地摇曳了一会儿,便在纷然散落的碎片中骤落。


  同时,淤能碁吕岛也发生了爆炸。已被弃守的“曙光社”深处埋藏了大量的炸药,此刻全数引燃。这一座研发出许多高度军事科技、却与南海乐园不甚相衬的国营企业,就此带着所有的秘密付之一炬。


  面对大国的专横,这是他们仅有的反击。


  在火势的包围中,乌兹米仰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天空,做了最后的微笑。


  留在地球上的国民,已经托付给霍姆拉等人。加入了地球军的版图之后,他们要面临的未来只怕不会太如人意;乌兹米仍然祈愿,希望他们在苦难中仍能昂首挺胸的活下去。直到那光荣的一天来临,他们将可以骄傲的说,自己曾经是这个国家的人民。


  还有,亲爱的女儿——飞向宇宙的种子们啊……


  ——奋战吧。只要你们还有一口气在。坚守着你们相信的道路,要不屈不挠地……


  地面上的这场爆炸,连已经攀升平流层的“草薙号”都看得见。


  任凭泪水奔流,卡嘉利目不转睛的看着祖国在脚下越来越小,剎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从一开始,父亲就打算这么做了……


  奥布是他的生命。国家灭亡了,他的命也就终绝了。


  临别时,他掌心的温度和充满慈爱的笑容,又在心底浮现。看着渐远的火光——是父亲点燃的决心之光,卡嘉利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爸爸——!”


  见她当场哭倒在地,奇萨卡静静的闭上眼睛。


  这一天,南海之珠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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