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什么目的——?
在前线作战的是玛琉他们自己,但他们并不认为调整者是坏人,也不想消灭他们。眼下就有一个调整者与他们并肩作战,也被他们视为生死患难的伙伴。可惜这点仍不能——“可是……”
这时开口的是穆。
“您说的我们懂……不过恕我失言,那只不过是理想论,不是吗?”
穆也怕自己有所得罪,但还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反论。
“那可以做为理想——但终归是理想。调整者还是轻视自然人,而自然人也还是嫉妒调整者的——这是事实。”
玛琉也点头同意。奥布的理念确实伟大,但在亲眼见识过调整者那令人惊异的力量后,很少有人能不自惭形秽的;想想基拉以前在同伴间受孤立的情况便可明白了。遗憾的是,人类偏偏就是这么丑陋。
“我也知道……”
乌兹米脸色一沉,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远方。
“当然,就算在我国,也未必一切尽如人意。——但若一味接受现实,放弃朝理想而努力,最后我们恐怕真的只会互相毁灭吧。”
这番话给了玛琉一记当头棒喝。她看着窗边那个宽广的背影。
“到了那时才后悔就太迟了。还是说——”
乌兹米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世界既然如此,你也就默默服从了?”
对啊——玛琉恍然大悟。
若是选择了默默服从的路,他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因为他们会服从上级的指令,会坚信不移,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般任人摆布。
但是,他们不是棋子。
——话说回来,真要自己舍弃过去相信的一切,又难免迟疑。
“要选择哪条路是你们的自由。要是自觉无法背叛那身军服,恐怕也别无他法……”
乌兹米深知他们心中的迷惘,语调柔和的说道。
“你们还年轻,也有力量。——好好的去看吧。看看你们真正想要的未来……应该还有时间。”
玛琉长叹一口气。这时,一个更年轻的声音说话了。
“乌兹米大人,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基拉。他直视乌兹米,眼神有一股成熟的镇定。奥布之狮倒也没有轻忽少年的质问,而在沉思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
“……我在想,养兵千日,恐怕是不得不用了……”
基拉的脸上浮现一个会心的微笑。玛琉注目地端详着,觉得——他确实有了某种转变。
“可是,就靠这点战力要攻下巴拿马……也太强人所难了……”
扎夫特的潜水母舰“库斯托”中,门罗舰长愁眉苦脸的嘀咕着。远眺着MS队一架架起飞,劳乌·鲁·克鲁泽像是安慰他似的答道。
“没有办法。那些家伙在阿拉斯加得意成那样,不挫挫他们的锐气,议长和‘plant’都危险了。”
屏幕上正映着茂密的热带雨林。雨林后方有一个斜坡,看得出是一座延向天际的质量投射装置。
巴拿马——地球联合军方硕果仅存的宇宙港——即将面临MS队的进攻。扎夫特集结了剩余的所有兵力,选择“割喉作战”最初的目的地做为阿拉斯加一役的雪耻战。
“封住‘乌洛波罗斯’之环,把他们困在地球上……。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毁掉巴拿马的质量投射装置……”
门罗叹了一口气,问克鲁泽。
“‘奥丁神枪’呢?”
“照计划进行。”
这时卫星轨道上,扎夫特的运输舰已在待命,等着预定时刻的到来。
“问题在我们这儿哪。不知能不能在降落前进攻到目标地点。”
门罗有些忧心的说。克鲁泽回答。
“大家都卯足了劲——当做是阿拉斯加的慰灵战。”
克鲁泽在面具下轻轻一笑。
“这时候——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非做到不可啊。”
说完,他就走出司令室,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次绝不容失败。为了扳回失势,帕特利克·萨拉不计时机地下令进行新的作战行动,虽说在战略上亦有其意义,但也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他独断进行的作战未获议会认可,之后又战败,光靠将克莱因父女和卡纳巴等人打压为叛国份子是不足以抑制舆论的。况且对此举抱着疑问、同情克莱因氏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而引发政权逆转都有可能。
帕特利克需要新的胜利。
挂着讽刺的笑容,克鲁泽走进房间。他一进门,一个颓然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立刻吓着似的站起身。
“战斗马上就要开始啰。想看吗?”
克鲁泽完全无视于对着自己的那把枪,径自往书桌走去。少女举着枪一直对着他,却见克鲁泽还是无动于衷,竟像与她闲聊似的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文件。
“抱歉把你带来带去。那是命令,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
芙蕾颤抖着挤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抓我……!”
——是的,后来芙蕾就被带到克鲁泽的房里,而且一直都在房里。不知为何,克鲁泽也不拿走她的枪,甚至也不将房门锁上。反正逃出这间房之后也不能如何,外面全是扎夫特的士兵,就算能不被发现而逃出去,再外头就是海。这一点芙蕾还知道。
话说回来,这个人的意图实在令人费解。虽不知俘虏应该遭受何等待遇,可是任由自己持枪,又把人丢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劲。为什么特意将她带离“JOSH-A”——后来又告诉她阿拉斯加全灭了。难道是想施恩于她?
若是这样,他的笑容也未免太冰冷了。
克鲁泽抬起眼,头一次面对面的注视着她。
“——你可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哦。芙蕾·阿斯达。”
芙蕾倒抽了一口气。克鲁泽淡淡的接着说。
“不管是当时被我射杀,或是就那么放过你,你都已经死了……”
芙蕾持枪的手,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死……?死了……?
——我……?
“就算现在开枪射我,你马上也会死。士兵会来的嘛。”
克鲁泽一面将文件分类,同时漫不经心的说。
“要是你都不喜欢,剩下的就只有对着自己扣下扳机啰。”
芙蕾愕然看着这个戴面具的男子,说起自己或她的死竟然如同事不关已。这个人不耐烦的又抬起眼,追问一句。
“……不是装了子弹吗?”
那个声音的冰冷彻底打击了芙蕾。这个人是谁?竟用父亲的声音在催她去死——看着虚脱跌坐在地的芙蕾,克鲁泽忽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宛如一只玩弄猎物的猫,他走向她,轻声细语的说。
“在战场上,人命是不值钱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是啊——芙蕾怔怔的想着——父亲的性命也是这样。那艘护卫舰上的数百条人命,也跟他一起眨眼间便消散在宇宙。
可是——我也是?
“……只不过,大家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大义而战啊。”
克鲁泽凝视着芙蕾,说得像是甜言蜜语一样。
“但是——那跟你可不相称哪。”
芙蕾双肩一震。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竟然……好像连自己的心都能看穿似的。
“——虽然穿着军服,你却不是士兵……不是吗?”
没有错。芙蕾从来也不是士兵。她脱口而出的大义只是一时之话;她对祖国已没有依恋、因为没有人在等她;而她脑中所想的也只是复仇。而且,她还为此而让基拉————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谁都见不到了。
她连反抗的意志都被剥夺,持枪的手无力的垂下。
自己已经死了。离不开这个房间,逃不出这个冷酷男人的掌握,唯一的自由只剩下自己的生死——纵使是死,也没有人会为她哀悼。
就算死在这里,这个人也不会动容。
更不会有人注意……
眼见她的眼神空虚,就这么没了动静,克鲁泽的嘴角浮现残忍的笑意,彷佛品尝那份恐惧似的注视着。
苍翠大地上,一朵又一朵的火焰之光绽放。
彷佛扑火的飞蛾一般,扎夫特的MS群一群又一群飞来。虽然在阿拉斯加已折了大半,这番兵力仍不容小觑。地球军仅能以高射炮应战,自然追不上它们的机体性。海面不断出现“古恩”、“佐诺”,运输艇中也陆续走出“基恩”部队。在MS的火力与机动力下,传统的战车或防空炮简宜如螳臂挡车,守备队更是一路落居劣势。
战况的变化,则是从另一群MS现身于丛林后的秘密闸门开始的。看到这些灰色四肢、胸部是深蓝与红色,头上像戴着钢盔似的陌生MS,扎夫特的MS队显得不知所措。这是地球联合军首次量产成功的MS,即首度投入实战的GAT-01 “攻击刃”。尽管外型简单,它们却都以一挺结合榴弹炮和右肩的光剑为标准武装,机动性之高,也看不出是自然人在操纵的。
情势立刻逆转。虽然还不怎么适应,但在数量上占优势的地球军,很快就以多对一包围了扎夫特的MS.向来号称无敌的扎夫特MS队,首次被人从军武的宝座上推下来。“基恩”、“古恩”和“迪因”纷纷倒下。
然而,这样的逆转却犹如昙花一现。
无数的货柜从卫星轨道上向下空投,在巴拿马上空张开降落伞,朝预定地点降点。它们是“奥丁神枪”。在地面待命的“基恩”部队趁防御之际同时设定装置,灵活地用手在核心部一一加装点火器,并在数字键打进密码。当“基恩”部队被“攻击刃”的光束来复枪击倒之际,装置的定时器也开始走。
定时器归零的那一剎那,“奥丁神枪”射出一道闪光。“基恩”安装的点火器同时往核中央爆炸,瞬间破坏了压电元,同时更放射出强烈的电磁脉冲EMP.肉眼看不见的电磁波剎时穿梭战场。所有的电子仪器骤然停止。司令部的系统失灵,战斗机失速坠落,连通讯也为之中断。“攻击刃”也一样,像一具具人偶停止了动作,扑倒在地。
耸立在丛林后方的质量投射装置也不例外。在“奥丁神枪”的影响下,由导体铸成的投射轨道被EMP激发出强力磁场,彼此之间自相吸引,在惊心动魄的挤压声中扭曲变形而至碎裂。通天的桥就像一根风化了的火柴棒,开始瓦解崩落。
同时,已经装备了抗EMP系统的扎夫特MS队则不受“奥丁神枪”的影响,开始执复先前的逆势;它们击毁一架架动弹不得的“攻击刃”、踏破战车,又撞倒司令部的建筑。被困在MS的地球军驾驶员,只能束手无策的随座机毁灭。
就连那些弃守炮台或逃出战机的投降士兵们,扎夫特的MS队也不放过。
这时,伊扎克·玫尔也驾着“迪因”加入攻击队。原本为这场大逆转而感到痛快的他,看见战友们竟然开始做地毯式的杀戮,胸中的那股昂扬感顿时冷却。他啧舌喃喃道:“浪费弹药…!射一架不会动的敌机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他拉起机身返航。
要像那架“强袭高达”一样,可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家伙才配称得上敌人。剩下的都是杂碎。杂碎的——而且还是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的敌人,自己根本懒得理。如此而已。
绝不是害怕。不是因为同胞们显露了令人意外的残虐性……
在阿拉斯加看见的景象,和此刻上演的杀戮重迭了。伊扎克一向深信他们与自然人不同,但是伙伴们正在进行的残忍行为,哪里有什么新人类的优越呢?甚至比不上——是啊,比不上当时那架没见过的MS;那架在阿拉斯加不分敌我、算是救了他一命的驾驶员……
被复仇心驱仗,如嗜血野兽般只知重复着杀戮,这跟旧人类根本没有两样——想到这里,伊扎克忽然为之栗然。
自己不也是那样吗?每天早上,当他看着镜子里脸上的伤痕,或是想起失去的伙伴时,他也同样满怀复仇欲望,总想夺取敌人的性命——那么,他和眼下这些大开杀戒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奥丁神枪”——神之雷——自己这些调整者,果真是可与神比拟的存在吗?
伊扎克的心底也起了一丝迷惘。
“你说什么?巴拿马……!”
在舰桥上听到这个消息,玛琉惊讶得拉高了声音。带着消息来到“大天使号”的奇萨卡则显得有些同情。
“听说扎夫特在黎明展开了攻击……详细情形还不清楚……”
“目标是质量投射装置……”
玛琉面色沉郁的低下头去。
“地球联合军的主力部队现在也都在巴拿马。……扎夫特也卯足了劲啊。”
奇萨卡说着,朝若有所思的玛琉瞄了一眼。
“……你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司令部,说不恨是骗人的。只不过数日前还效忠的组织,今天就听说它的重要据点受到攻击,总是难免挂心。要是能轻易骂一句“看吧,活该”就了事,大概会轻松许多……
米丽雅莉亚怔怔的说。
“在阿拉斯加……才死了那么多人耶……”
——同时,在机库为“自由高达”进行维修的基拉,也从穆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这样啊。”
少年的眼中掠过一丝阴影。穆看着他的表情,不意地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咦……”
“你现在既不是扎夫特兵也不是地球军吧?可是,你开着这玩意儿。”
穆随便朝这架新机体努努嘴,眼神却是锐利的。
“难道你要一个人作战?”
基拉答道:“我只想做自己做得到的……还有自己想做的。”
他的声音坚定而沉着。
“我不喜欢这么下去……我自己也不认为那样就够了……”
基拉的表情让穆看得入神。这张脸曾经有过迷惘,也有自怜自艾的悲痛,如今却一点也不剩。看着少年的鲜明转变,穆彷佛屏气凝神地。
静止的水开始流动了。
他们也得开始要正视自己的方向才行。虽不知他们会漂进汪洋,抑或随波逐流以至于停滞而消沉——“——基拉!”
机库里响起卡嘉利的声音。她还是老样子,老是在“大天使号”或“曙光社”这儿跑来跑去。
“爱莉卡·西蒙斯叫你来一下!她说有东西要给你看。”
基拉和穆还有玛琉,三人依言跟着卡嘉利来到“曙光社”,看见的是——“——既然找回来了,我想还是还给你们的好……”
“曙光社”的MS开发主任爱莉卡·西蒙斯说着,一面带他们往M1“异端高达”的工场走去。
大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MS令众人不禁屏息。
——“强袭高达”……
它已经被修补得如同新品一般,正收在维修座里,好像在等待主人回来似的。基拉带着复杂的表情仰望着它,彷佛回想起与这架机体一同熬过的无数场战斗,还有当时的孤独与痛苦。
“我趁修改时安装了你改良的作业系统……”
爱莉卡·西蒙斯绕了个圈子说。
“因为……我以为下次会换别人来驾驶,所以……”
当时她以为基拉死了,穆倒是若无其事的问:“就是那个自然人用的版本?”
“是的。”
话说回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软硬件修复到这个程度,可见他们也不舍得放弃这架机体的性能吧。
不过,基拉现在已经拥有一把遥遥超越于此、而且更适合他的剑了。
“我来开!”
卡嘉利当仁不让地自告奋勇,忽又“啊”的望向玛琉,像是不好意思。
“当然,如果你们答应——的话啦……”
玛琉还没点头,穆竟快嘴地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