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宗介知道那不会是小要.他取下墙上对讲机的话筒.
"快点."
"马上来."
嘴里这么说,宗介却没有往玄关走去.他只是站在原地,手指头按在电灯开关上,闭着眼睛深呼
吸.寂静的紧张感.杀意在空气中形成一股张力.这可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宗介想着.
大约经过了十秒左右---
阳台的落地窗应声而破,一颗手榴弹扔了进来.不,是催泪弹.不到一秒种,它便喷出催泪瓦斯.
紧接着一个身穿漆黑战斗装的男子跳进屋里,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有一把短机关枪.
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宗介关掉客厅的电灯,朝着男子开枪.
突如其来的黑暗,延缓了入侵者的反应,结结实实的在一阵枪声中倒下---沉默.
隔壁房间又来一个.
无视于客厅里弥漫的催泪瓦斯,宗介矫捷利落地走向卧室,对琢磨说,
"趴下."
才刚说完,他将弹甲里所有的残弹射向琢磨身后的窗子.玻璃碎片四射,窗沿弹出火花.一个短
促的哀嚎,跟着有人倒在阳台上的声音.
宗介流畅地换好短机关枪的弹甲,便听见玄关方向传来小小的破裂声.有人用炸药炸开了大门
的绞链.
另一个入侵者踢破大门,从玄关走了进来.
微暗中,催泪瓦斯形成的浓雾后面,隐约可见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快递员.手里是一把大型自
动手枪.
"把枪丢下."
宗介尽可能好意的向他发出警告,对方却无视于此.那人把枪口转向站在客厅里的宗介.宗介
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射出的子弹在催泪瓦斯中形成气旋.挨了五发左右的9mm 子弹,快递员向后倒下.
宗介到共通走廊上,阳台等地警戒了一趟,没有发现其他的敌人.
(三个人啊,看来---)
不算重度攻击,宗介想着.想得到前后夹击还不错,只是步调不协调.熟练度倒是还可以,可惜
对手不对.
"咳,咳咳...."
泰莎剧烈地咳嗽着,一面打开了厨房的抽油烟机.宗介想起,对未受催泪瓦斯训练的她来说,一
定很难受.
"上校,已经没事了."
"咳咳...是,是..."
他判断她会有好一阵子没法说话,于是走近倒在客厅里的攻击者.那人虽然穿着防弹背心,但
是喉咙与头部中弹,仍是当场死亡.
"....."
一瞬间,某种近乎怜悯的感情涌上,随即就消失了.这帮人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多少研究所的职
员和警备队员.现在他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绝没有不公平.
虽是陈腔滥调---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攻击者可能是用绳索从顶楼入侵阳台的.那些一次也没有击发的短机关枪中,装填着对恐怖战
争用的特殊弹甲.枪也好子弹也好,都不是普通暴力集团弄得到的东西.
宗介拔下那人的面具,看他的长相.
"....."
是个年轻的日本人.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的眼睛惊讶地开着,虚无地望着宗介.
他去看剩下的二人---阳台和玄关的尸体,也是一样.恐怕都是日本人,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
吧.
在昨天的作战行动中看见通缉照片时他就想过,A21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恐怖组织?它的成员都
是这么年少的人.看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政治色彩...
好容易才顺过气的泰莎从厨房走出来,来到卧室的窗边,脸色发青地看着倒卧在阳台上的攻击
者.
"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没表示特别的感想,泰莎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认为是跟踪,否则在你们抵达这里之前,他们进行攻击的机会要多太多了."
"是呀.密斯里鲁里的卧底...虽然很难想象,不过敌人的情报网也许不容小看呢.此外还想得
到的....此外...."
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声音也激动起来.
"....此外..."
"上校?"
"对不起,我..."
泰莎像是终于撑不住似的,趴在宗介身上.她的肩头微微颤抖,急促的呼吸断断续续.纤细的手
指紧紧抓着他的衬衫.
"看...看到这个,我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资格这么想.只不过刚才...稍微...松
懈了精神,才会..."
她将前额压在宗介的胸口,放声哭了起来.
"松懈了精神"的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宗介是怎么也不可能知道的.在普通少女的心情
之下,和同年龄的异性谈天后---就是这个结果.而今再次领悟到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实就是这
个模样,一时间感情冲动,无法遏制吧.
"对不起...我马上就好.对不起."
她拼命忍住呜咽,连声道歉.宗介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呆呆站着,一旁的琢磨见状笑了出
来.
"看到什么好笑的事吗?"
"不...只是想到,你们居然还真有时间哭啊."
"什么意思?"
坚定地推开泰莎的身体,宗介说道.
"再过不了多久,你们也会是那个下场啊.逃也是白费工夫的.只要你们带着我,我的同志们永
远都会追杀你们."
"看来他们很重视你啊."
"是的.非常重视.所以你们还是乖乖放了我比较好.我是好意."
"但也有这种解决方式哦!"
宗介将短机关枪的枪口抵上琢磨的脑门.要把他送到敌人碰不到的地方,这是最简单的手段.
"你要杀我?"
"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个有必要就会这么做的人."
"不可以,相良."
泰莎在他身后出言制止.她已经不再啜泣.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这个....的确,那是最合理又安全的做法.可是...我们不可以采用那种方式."
泰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懂吗?如果那么做,我们也变得像他们一样了.那么创立这样的组织,我们从事这样的工作,
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宗介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自己的枪,又看看琢磨的脸.琢磨虽然一副桀傲不驯的态度---其中
却浮现一丝情感,微乎其微的恐惧,几乎是一般人察觉不出来的.
"相良,我是不是很理想化?"
"不...."
宗介放下了枪.
"你该感谢她."
说完,他走回去.琢磨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泰莎.
"...你以为就这么一点小事,我就会觉得欠你人情吗?"
"不是.而且,我也不是为了那样才阻止他的."
"无聊的自我满足是吧.这样你就可以摆出高姿态了."
"你爱这样想就请便吧."
无精打采的丢下这么一句,泰莎便跟着宗介走进客厅.
"谢谢你,相良."
"不会....不过,要是还有追兵就麻烦了."
"是呀.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属下去收拾尸体.能不能请上校和母舰联络?我们要移往---"
宗介想到他们该去哪里了.
"请转告母舰,说’我们去研习日本史’."
"...日本史?"
"这样说的话,威巴中士就懂了."
六月二十六日
2031 时(日本标准时间)
调布市 多摩川町
K 之馆
小要躺在沙发上,痴痴的望着天花板.
刚开始是想哭的心情,不过现在已经平息,只有无可耐何的倦怠感支配着自己.
真是个打击.他总是蛮横粗鲁又不讲人情,还以为他根本就不把别的女孩子放在眼里呢.
(没想到竟有那样的女朋友...)
果然是自己太傻了.她想.
只不过曾经共渡生死关头,自己就对他多了一分注意,想为他打点事情.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只
有我愿意去了解他的优点",就在那边沾沾自喜起来.怎么这么傲慢哪.人家一定觉得我是个又
难看,又丢脸的女孩.
她拿起手边的小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孔.
"有够丑的..."
至少,看在她此刻的眼里是丑的.相较之下---
(那个女孩子好可爱啊...)
闪闪动人的银色长发,配上一对灰色的大眼睛.那像是妖精般的微笑,看起来仿佛花式溜冰或
新体操的选手似的.自己是怎么样也摆不出那种气质的.
而且那个情况---怎么看也像是做完"某件事"之后的样子.宗介昨天的失约,一定也是因为跟
那个女孩在一起吧.什么工作,骗人.拿那种借口一整晚,呃,跟她这个那个的.到了早上宗介去
上学,那女孩便一直在他家睡...
这份想象中虽然有些微小的矛盾点,现在的小要却没有查证出来的客观性.
(他们因为什么关系才认识的呢...)
死去战友的女儿之类的吧.或是像我这样,以前曾经被他帮过或救过的人吧.总之一定是戏剧
性的邂逅.好像之前看过的007最新片那样.说不定比两个月前我跟他那样的邂逅还要浪漫感
人得多...
这些想象虽然毫无根据,现在的小要却没有找出反证的那种冷静.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可能跟那个女孩在吃饭吧.围着餐桌,开心地谈天说地.说不定深情的四目相对.还甜甜的说一
句"好喜欢你".
就在同一时刻.真正的宗介是满脸阴沉,正在自家收拾恐怖分子的尸体;小要不是神仙,当然不
会知道这一点.
她打开电视,关掉,又发呆了大约十分钟左右---门铃响了.
(什么嘛,这么晚了.真是...)
小要懒懒的从沙发上爬起来,考虑要不要假装不在家还是怎么样,最后仍是走去应了门.
她没先看看来者便开了门.却见到宗介面色凝重地站在面前.那个女孩也在,而且脸色比宗介
更凝重.此外还有一个陌生少年---还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搞的?"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小要劈头就问.
"有麻烦.让我们躲一下."
宗介板着脸说.
气鼓鼓的嘀咕过了,"又给我找麻烦"跟"关我什么事呀"之类的也抱怨过了---小要却还是规规
矩矩的给访客们冲上了茶.说她是教养良好呢,还是单纯的做人太好?总之,她就是有这种优
点.
但是,总结地听完事情之后,小要的脸色却还是臭臭的.
"意思是,"
咚的一声,她把茶杯放在餐桌上.
"你们被奇怪的恐怖分子追杀,原因出在这个莫名其妙拽得二五八万的家伙身上."
小要说的就是琢磨.宗介原想将他丢进浴室里,但是小要不愿意,只得把他安置在身边.眼下的
他虽然表现得很安分....
"然后,你说这边这位是你的上校长官?"
"就是那样."
"...我知道你是那种不会撒谎的人啦.但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琢磨就在旁边,自然不可能把密斯里鲁的内情和组织结构说得太清楚---也因为如此,小要听
得模模糊糊,看来要说服她还差得很远.
"你姓泰丝塔罗莎是吧?几岁呀?"
"十六岁.不过,再半年就十七岁了."
泰莎答完,啜了一口茶.现在的她除了T血以外,还多了一件松垮垮的工人裤,勉强用皮带把裤
头系在腰上.
"十六岁的女孩子?潜水艇舰长?我也是看过’猎杀红色十月’的耶.哪个舰长不是像史恩康纳
莱那样老练风霜啊?这种小女生顶多当个收发电报的基层小龙套罢了."
这话实在说得太刻薄,但泰莎只是深有同感似的点头喃喃道,"说的也是呀...".
"可是,这是真的."
"告诉你,你跟这女孩子...哎,我是想不出你们是什么关系啦.可是天底下还有仁义这回事吧?
现在是你们来麻烦我,还跟我撒这种谎,这像话吗?"
来这里果然是失败之举,宗介顿时大感后悔.
常言道,烛台下是最暗的地方.他本以为躲进这么近的小要家里,敌人至少不容易发现这个地
方,又以为把事情经过解释清楚之后,小要也会接受才是.现在想来真是太天真了.
泰莎也不勉强解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只是静静地喝茶.看起来好像不打算助宗介一臂之力的
样子.自从宗介说"我们要去小要家"之后,她的态度就莫名变得冷淡了许多---会是想太多了
吗?
"上校...上校?"
出声叫她,也没有反应.不.过了数秒,她才像是注意到有人在叫自己似的,抬起头来.
"啊,’在叫我是吧’.什么事?"
看见她的反应,小要的疑惑好像更深了.宗介焦急不已的说,
"....能不能也请上校跟她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就是上校的身份和经历."
"好的.呃....我是强袭...潜水艇是吗?的舰长,就是上校,宗介的长官.是的,是真的.千鸟要
小姐."
宗介觉得自己的背正在猛冒汗.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自我介绍做得这么拗口生涩呢...?而且还蹦出"宗介"二个字.那
里面不只包含了熟稔,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恶意.难道自己曾对她做过什么失礼的事情?
"上...上校."
"有什么欠缺的吗.相良中士?"
这回又是那个优雅的微笑...却是个有所意涵的笑容.
"...不....总之,千鸟,事情就是这样."
"是哦.好啦,我接受啦."
小要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好,一点也没接受.
"反正我这个人很会忍耐啦.既然你们要这么说,我就当作事情是这样吧.再来.还有一个问题
---"
小要凌厉地朝琢磨一瞪.
"这个刚才就一直笑得很恶心的家伙...是谁呀?你们看,什么德性,一看就超不爽的."
"对不起哦,千鸟要小姐."
琢磨静静地答道,小要哼了一声.
"我看你一点也不像’对不起人的态度’.而且别人端给你的茶,你一口也没碰嘛!"
"因为我不渴."
小要"磅!"的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泰莎吓了一大跳.琢磨也有些---显露微乎其微的惊讶.小要
半个身子探过餐桌,斜吊着眼睛看着对方.
"是礼貌问题."
声音中有一股奇妙的魄力.
"给我喝下去.这种茶可不便宜."
"如果我说不要呢?"
"冰箱里有多到让你晕倒的Dr Pepper.我会喂你喝到哭着求我住手为止."
"....."
"我说真的哦?"
琢磨拿起茶杯喝了一点,意思意思.
"这样你满意了吗?"
"...真不可爱啊-真想看你爸妈是什么德性.居然可以把小孩养得这么骄纵."
小要此话一出,琢磨的眼神刹时变得阴冷.宗介摆出架势,以为他又要发作,结果却没有.他只
是拿一双晦暗,刻薄的眼睛凝视着小要.
没想到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神情还像是个发现敌军弱点的将军.
"哼,生气啦?别开我妈咪的玩笑---想这样说吗?"
"我...没有妈妈."
听见这句话,小要沉默了一下下.
"好巧耶,我也是哦.那个宗介也是.该不会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都只有自己吧?""
"...."
"好像虽不中亦不远呢,我说对了吧.看就知道你一脸爱撒娇的样子嘛~唉--呀,你的家庭环境
一定有够糟的了..."
"唔...呃...啊啊啊啊!!"
琢磨的眼神开始失去焦点.他发出异样的呻吟.看样子是开始了,宗介想着.虽然不知详细症状
为何,不过他的攻击性应该是被某种感情所引发的吧.
"啊啊啊啊啊--!!"
琢磨失去理智地跳起来想扑向小要,被宗介从旁一把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我要杀...哇啊啊啊啊~!"
琢磨被拖离餐桌,一双脚乱踢乱踏.这时的小要虽然瞠目结舌地看着琢磨抓狂,手里却已经比
了一个得意洋洋的V 字.
"抓狂了.我赢了."
宗介一面将激动的琢磨按在地上,一面后悔地想着"早知道就不要来了".
就在他压住琢磨,抓到他的左臂时---
(....?)
宗介注意到琢磨的左臂有一点硬硬的.不,若只是普通的硬块,他应该不会留意到才是.好像是
某个更硬的棒状物.若不是宗介熟知人体骨骼,可能会以为自己只是碰到普通的臂骨而已吧.
琢磨的手臂里埋了某样东西.
宗介用手刀朝他的后颈一劈,利落地使他昏迷.否则他这么激动,根本就没法检查.
"上校."
这一次泰莎立刻站起身来.
"怎么了?"
"看看这个---"
他把硬手臂亮出来,泰莎用指尖按了几下.还没有充分确定那种感觉,她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的.这是讯号器.它会每隔几分钟发一个电波告知所在位置.这是用来监视在户外服劳役的
犯人用的.而且...它的零件几乎都是以聚酯纤维和矽为原料,难怪之前查不出来."
泰莎开始说明的时候,宗介已经将短机关枪拿在手里,进入备战状态.敌人已经知道这个地点,
什么时候会进攻都不奇怪.
"怎么了?"
小要一脸惊讶的问道.
"问题严重了.窗子跟玄关不要靠近."
他将意识集中在室外.没有敌人的气息.也许因为第一波攻势结果太惨烈,对方也慎重起来了.
搞不好敌人在等待增援---
"呃---"
"干嘛,千鸟."
"虽然我搞不清楚,不过你们说他手臂里有装东西是吧?"
"对,是讯号器,会泄露我们所在地."
宗介回答,语气有下急躁.他在口袋里摸了摸.
"上校,你能取出来吗?我这里有刀,还有吗啡."
"也对呢,只有这么办...可是,我没有外科方面的知识."
"那么,我来."
消毒,切开,取出,缝合.敌人会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就是个大问题了.可是只要带着琢磨一
刻,就得早一步使这个讯号器失效才行.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