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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机动战士高达SEED DESTINY》第5卷 被选择的未来

“基拉!”


总算赶到要塞的议长室,阿斯兰却先听见了一声枪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与少年持枪在阴暗的房间中央对峙。


——议长……基拉……?


正在惊愕时,只见男子瘦高的身影摇了摇,朝身后的椅子倒去,胸前多了一团红黑的血迹。狄兰达尔满脸错愕地看着血渍迅速晕开,身子一倾,又滑到地上。


这一刻,眼前的光景和过去重叠了。当时的阿斯兰决心亲手阻止那场错误,费了一番工夫才赶到现场时,见到情景的正像这一幕,耳畔也同样响着枪声的回音。


他和当时丧命的那个人,最后始终没有和解——那是他的父亲,也是当时的最高评议会议长。父亲的死状,正像眼前的这个人。


是基拉开的枪?


但见基拉回过头来。表情也同样愕然。阿斯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瞥见站在屋角发抖的少年,还有少年身后的另一道门。塔莉亚?库拉迪斯就站在门边,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也是才刚刚赶到。


“雷……”


阿斯兰看见雷手里握着手枪,枪口还有硝烟冉冉升起。


难道是——?


“雷……?”


再望去时,少年那俊秀的脸已然扭曲,他则像个断了线的人偶,当场跌坐在地,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塔莉亚伤怀地俯视着雷,然后毅然地走向狄兰达尔,轻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腿上。


“嗨……塔莉亚……”


见是她来,狄兰达尔微微一笑,随即咳出一大口鲜血。他痛苦地喘息,声音已然沙哑。


“……开枪的,是你吗?”


隐约的,阿斯兰觉得狄兰达尔在期待一个肯定的答案。塔莉亚摇了摇头。


“不,是雷。”


“吉尔……对……对不起……”


雷断断续续地呜咽着,脸上满是泪水,像个稚龄的孩子。


“可是……他的……明天……!”


听到他悲痛的声调,狄兰达尔闭目不语,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这样啊……”


说时,那张脸上已显出平静和断念。


真相虽已大白,阿斯兰还是不明就理。为什么雷会杀狄兰达尔?他不是最信任议长的吗?


“库拉迪斯舰长……”


阿斯兰走近去轻声唤道,却见塔莉亚举起手上的枪,对着阿斯兰等人比了比。


“你们走吧!”


远处又传来爆炸声,但她那坚毅的声音胜过一切,清晰地传进耳里。


“——这个人的魂魄,我要带走。”


听出一抹平和中的决心,阿斯兰不由得把话吞了回去。难道她只身离开母舰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基拉的手碰了碰阿斯兰的手臂,眼神里也写满哀痛。他们退了几步,塔莉亚又叫住他们。


“转告拉米亚斯舰长。”


她的笑容里流露着悲切。


“……我有个儿子。”


终究是不舍,还有那份爱怜,她如是说着:


“他年纪还很小……请她找一天去看看他……”


阿斯兰找不到回答的话,倒是基拉诚恳的一点头,替他答腔了:


“……好的。”


事情为什么要演变成这种局面呢……?


带着泫然欲泣的心情,阿斯兰看着濒死的男人躺在女人怀中,还有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的少年。爆炸声又响起,离这儿更近了。


“走吧。”


基拉催促道,阿斯兰却犹豫了。真要就这样把他们留下吗?


“可是……”


正在彷徨之际,又听得基拉轻声说:


“这儿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


招来这个结局的是自己,而这样的结果也是自己期望的。事实便是如此。咀嚼着那份苦涩,阿斯兰和基拉走出了房间。




我只是想要明天。


雷静静地流着泪,注视着自己射杀的男人,平瘫在地上的那只手曾经慈蔼的抱起自己、给自己许多抚慰和温暖。然而——


雷一直敬爱他,期望成为他的力量,梦想着他将创造的世界,而今竟是自己背离了那一切。就连刚才扣下扳机的理由,也是为了自己憎恨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也想要明天——


说来可笑,雷明明早就放弃了,事到如今也更不抱指望。背负着吉尔的死,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不管从哪一点来看,他的命数都已尽了。


兀地,他害怕起来。以前从来也没有怕过死亡的,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害怕呢?


像个初生的婴儿,他头一次接触这个有生命的世界,并因它而颤抖。


我已经罪不可赦,不只背叛了信任自己的人,还射杀了他;又利用同样的信任去控制他人、利用他人。现在吉尔就快要死了,真呢——他怎么样了?


雷抬起头想问阿斯兰,这才发现他们早已离开了。


阿斯兰会来到这里,可见真败给了他。都无所谓了。反正要托付给真的世界也完蛋了。既然如此,他的下场如何也没关系了。


茫然想着,却有两道泪水又从脸颊滑落。


为什么要这样伤心?不过是失去一个长久利用的棋子罢了。想到自己将永远失去那个少年的笑容和关怀的眼神,心里为什么会有一种穿刺也似的痛?


爆炸声越来越近。地狱的烈火大概就快要烧到这儿来,烧光这副躯壳了吧!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雷笨拙地转头,望向半毁的控制台。大概是通讯机还没有坏。那儿隐隐约约的传来杂讯,声音好小,却夹杂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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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雷!听见了就快回答!”


真不停的呼叫,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从“脉冲高达”开启的座舱口望出去,几乎已成火海的要塞就在眼前。


离开月球后,真和露娜玛丽亚就驾着受损的机体四处寻找雷。因为在战场上搜寻不到“传说高达”的讯号,真心想,要是雷还活着,一定会到“弥赛亚”去找议长。


“真……我看……”


露娜玛丽亚的面色忧愁,轻轻摇头,真却执意不肯放弃,仍对着通讯机大喊。


“雷!是我!快回答——”


就在这时,他们在杂讯中听见微弱的人声。


“……真……你……吗?”


两人相视惊讶。萤幕上没显示出影像,语音频道中也充斥着杂讯,但那的确是雷的声音,他真的在“弥赛亚”上!


真急得要命,赶紧拉高声调:


“雷!还来得及!快点出来!”


没想到,雷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


“……办不到。”


“你是不是受伤了?那我去找你!你先——”


“真!”


露娜玛丽亚连忙制止他。“弥赛亚”的各个进出口都被喷发的火舌占据了,凭受损的“脉冲高达”很难安全的进到里面去。只不过,真还是想赶到雷身边去。


雷跟自己的交情最深,也是最亲近的朋友,总是帮助自己、在各方面照应自己,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只有他了解,尽管那些观念是错的。


所以,这次我一定得救他——!


真紧紧抓着这个念头不肯放,仿佛那也是对他自己的救赎。


但他听见了雷的拒绝。在时强时弱的杂讯声中,格外清晰明了:


“我……杀了吉尔……”


真倒抽了一口气,既感到震惊,又有一种预见也似的灰心。


这么说来,他也知道我们都做错了……


刹那间浮上心头的安慰,很快就被强烈的哀凄所取代。


雷是那样的相信议长,愿意为了议长的理想而奉献一切,在他开枪的那一刻,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而他现在又是什么感受?光是想像雷此刻的心境,真就觉得痛苦。


向议长开枪,对雷而言,不输于赌命般的行为。


“可是……”


真仍然极力想说服他:


“活下来吧!雷!”


虽然知道雷的生命也所剩无几了,但是……!


“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吗!不管是再渺小的生命,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会想活下去的啊!”


那是雷在放走史黛拉时说过的话。真到现在才明白,雷说的其实是他自己。


让这世上不再有和我们同样遭遇的小孩——雷说这话时,好像已能从容接受自己身为复制人的宿命了,但他心底潜藏着对生命的渴望,却早在放走史黛拉那时便已对真吐露过了。


不管多渺小、多卑微——纵使来日不多,只要能够,都有求生的想往。


所以,真仍然希望他不要放弃求生,就像他希望史黛拉不要死一样。就算背负着深重的罪孽,或是只剩下一天的生命,都不要轻言放弃。


“真……”


雷的声音含糊不清,混在杂讯之间,听起来像是在哭。


“……你们……去吧。活着……我的……明天……”


嘈杂的电讯极不稳定,雷的声音突然断了。


“雷!”


杂讯声越来越大,雷好像又说了什么,听来像是拜托还是对不起,还没听明白,频道忽地就中断了。就在同时,“弥赛亚”的火势也更加猛烈。


“雷——!”


真大声呼喊着,通讯机里却已是一片寂静。




看见少年虚脱地坐在控制台前,塔莉亚轻声地唤他。


“雷,你也过来。”


雷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起来显得有些意外。塔莉亚看着他,向他笑一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好意思,塔莉亚……”


喉间发出垂死的喘哮,狄兰达尔看着她,像在看一道光。


“……不过,我很高兴哦。”


“你这个人呐……”


塔莉亚苦笑,一时也弄不清这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


“哎,真是的……拿你没辙。”


爆炸把门给吹开了,火舌窜上了天花板,附近接连发生爆炸,轴道的火势把碎片散得到处都是,粗大的缆线管掉下来,令地板猛然一跳,高温一下子向他们涌了过来。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本该割舍了的过去,此刻竟然追上来将她缠住。


“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命运啊?你跟我的。”


“别闹了……”


说是这么说,但看看臂弯里的狄兰达尔,表情竟是那样满足又幸福。


雷站在稍远的地方打量着,脸上带着畏怯和惭愧,那模样看起来实在教人怜惜,塔莉亚便向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走近来些。等少年怯怯走近,在她身边跪坐下后,她用力将他搂向自己。


“你也尽力了……你做得很好。”


这孩子,还有狄兰达尔——或者自己也是,行为上也许都不是正确的,但这一路走来,也付出了全心全力,顽强地奋斗到今天。


“所以这样就好了……知道吗……没事了……”


她在他耳边细细地说,像在哄孩子那样。雷呜咽起来,双手也环抱住塔莉亚,仿佛充满依赖。他把脸埋在她的胸前,表情竟一下子安详了起来,洋溢着宛如新生婴儿般的纯真。


妈妈……


塔莉亚似乎听见少年如此低喃道,胸中顿时涌现慈爱之情。


——对不起呀……


置身在火场中,她在心里对自己抛下的幼子道歉。


——妈妈得来把这两个人带走才行。其实早该好好的看住他们的,但就是没看好,现在妈妈只好对不起你了。


她无法挽回过去,但可以尽力补偿。说不定,所谓无法挽回的事物在这世上其实并不存在——这一刻,塔莉亚忽然这么认为。


最后的爆炸袭卷司令室时,她也没有放开怀里的两人。塔莉亚牢牢的搂着他们,三人就像个奇妙的家庭,在火光中升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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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


受到爆炸的冲击,包覆在火焰中的“弥赛亚”缓缓向月球坠落,一路散落着岩块和碎片。真注视着这一幕,仿佛也感觉到火的温度。


雷在那里面,议长也是。为他们错误的梦想殉难。


真目不转睛地看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明天……


最后听见的这些话,仍在真的脑中盘旋不去。


明天……我们还有明天吗……?


直到刚才,真的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见雷一面,如今事实回到了眼前,纷扰的思绪开始苛责良心。


他想到奥布。那里有如荆棘般一碰就痛的伤心往事,是他既厌恶又眷慕的故国。


奥布没有受到攻击。但自己的罪并未因此而消失,为的是自己盲信于人,无视于真相,一意孤行地战斗。


雷的生命消逝在悲伤中——他把明天托给了自己。可是,真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弥补这些罪过。


压力一股脑儿的袭来,正难以招架时,有一只手轻轻抚上真的手。


“真……”


真抬起头,迎向那双专注的眼睛。只见露娜玛丽亚的眼里也蕴着泪珠,另一只手贴着真的头盔。真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她,犹如在汪洋中寻得浮木。


我错了,但这世上仍有人愿意原谅这样的我。就在我的怀里。


露娜玛丽亚也伸出手,温柔地拥抱真,那份感动渗进他破碎的心。真喉头一紧,忍不住呜咽。


过往的情景、伤痛和意念,在脑中萦绕。


失去的已再难追回。此刻飘荡在虚空中,真终于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战场上的每一具残骸都在告诉他,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拥有了力量便能挽回时。而他在误以为自己能够挽回的那段时间里,做了太多的错事。


尽管如此,当此间没有一个角落容得下他的时候,仍有这双柔软的臂膀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真抱着她痛哭。他看不见明日的方位。




阿斯兰跟着基拉的“自由高达”一起离开了“弥赛亚”,此时也正目睹要塞临终的景象。火舌环绕在岩块周围,像一圈圈金色镶边,却能挣脱破损的外环,自己也同时跟着脱落。终于,要塞的一端撞上了月球的地表,扬起的沙尘宛如慢动作一般,岩块则承受不住质量与撞击力,从冲撞点开始溃散,终至全面瓦解。冲击如水波一般在月面扩散开去,阿斯兰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破坏。无止尽的破坏。环顾四周的残骸,阿斯兰只觉得不甘心。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人们却还要继续战斗,仇恨相向。


想起临去“弥赛亚”之前的最后一瞥,那三人的身影令阿斯兰感慨万分。


这真是我们要的吗?


这些牺牲,果真是必要的吗?


我们争取到的明天,真有那份价值吗?


这许多疑念啃食着他的心,他却无力抗拒。


不意间,他在残骸中看见那架转为铁灰色的机体。


“脉冲高达”——?


远远地,从敞开的舱口中,他看见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在这片极度毁减的景象中,他们显得那样弱小而无助。


尽管如此,那却是未来的萌芽。


伤痕累累的“大天使号”正在驶近,一旁还有“永恒号”的舰影。拉克丝的清澈嗓音响起,全频道都听得见:


“这里是‘永恒号’,我是拉克丝·克莱因。扎伏特现任最高司令官请注意:我等认为此宙域的战斗已经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愿继续,恳请即刻同意两军停火……”


很快的,“冈瓦那”打出了照明弹。那是返航信号。像是呼应一般,双方幸存的各舰也都施放信号,看起来就像灿烂的花式烟火。


——回来吧!


衬着漆黑的宇宙,那些五彩的光芒仿佛如是说着。


——回来吧……


阿斯兰想起了波光粼粼的海洋;想起如宝石般的海上绿洲、白沙滩的潮来潮去、嬉笑——还有在那里等待的人。


他掉转视线,驾机向少年们棲身的残骸飞去。


回家吧,今天够累了。剩下的事,明天再慢慢想吧!


至少,我们有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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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C.E.74年,在月球的战事结束后不久,“殖民地”与奥布联合首长国达成停火协议,并且准备进一步的停战协商。记者会场上,卡嘉丽?尤拉?阿斯哈与“殖民地”代表诚恳地握手,神情中流露着沉稳与刚强的意志,若有乃父风范。


居中为两国斡旋的拉克丝·克莱因则已应“殖民地”评议会之邀返回祖国,避免因她不在而再度引发悲剧。


“logos”已消减,加以狄兰达尔的死,如今世界仍处于十二分的动荡中。人类是否就此深陷混沌的黑暗——已成为新推手的两名少女,即将肩负起这项重责大任。


面对加诸自己的责任,她们都不会再逃避了。她们都坚定地看着前方的明天,与并肩作战的伙伴们携手,迈出踏实的下一步。




“……受不了!一群死脑筋的白痴!”


静谧的空气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怒喝,声音大得令迪亚哥?艾斯曼不禁缩头。


“我说你啊……也看看场合吧。”


四周整齐地铺着白色墓石。想起这儿是墓园,伊扎克?玫尔姑且闭上了嘴巴,但他还是捺不下怒火,只能压着声音继续骂道:


“那些家伙真的知道是什么时局吗?应该赶快跟各国协调,赶快让世界恢复安定才对吧!还搞什么无聊的意气之争,互相勾心斗角的……!”


“有什么办法,政治家就是那么回事嘛!”


“混账!”


见迪亚哥四两拨千斤,伊扎克的吼声又响遍了墓地。他们遂行保护拉克丝·克莱因而一同回国,顺便到阿普利乌斯市这里来看看老朋友。


“政治家是要看大局下判断的!才不是在这种时候争眼前的利益或面子!”


“好好好,我知道啦。别这么大声嘛,唉……”


迪亚哥努力安抚他,一面暗暗叹息。


伊扎克的个性又急又直,眼见评议会的议事步调冗长,想必早就不耐烦了。迪亚哥不是不懂,只是希望他发脾气也要看看场合。几天前,这家伙居然在议场指着议员的鼻子破口大骂。


“前次大战时也是这样。”


伊扎克八成没把迪亚哥的埋怨给听进去,仍犹愤愤地连声说道:


“‘殖民地’跟地球两边都不肯妥协,谈了好久都没决议,好不容易签了尤里乌斯条约,结果竟然撑不到一年!真是,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不是吗?”


和朋友并肩走在小径上,迪亚哥不由得苦笑。不再重蹈覆辙——伊扎克明白道出他的热切心意,也同样代表着迪亚哥的心声。


“不过……这次有拉克丝·克莱因在了。”


迪亚哥说道。伊扎克的怒气这才缓和下来。


“……是啊……”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走上之前的那条路了。伊扎克虽然恼怒那些议员,但也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同样渴望和平的心。


两人停下脚步。墓石洁白如新,静静等待他们的来访。迪亚哥把手里的花束摆上去。


“嗨……尼高尔。”


换一副口气,迪亚哥放松了声调:


“眼前算是停战了……所以来跟你们报告一声。”


他们就是来说这个的。却见伊扎克粗鲁的对着墓石宣布:


“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半途而废了!”


两人为长眠在此的同胞之灵默哀,尼高尔、米盖尔、拉斯提——因战火而断送未来的少年们。祈祷这世上不要再有像他们一样的牺牲者……


只要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意,一定能拯救世界的。


不知为何,他在这时想起了狄兰达尔议长的话。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实现这番话……


“……走吧?”


“好。”


就这样,两人转身离去。




人们已各自回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在地球的奥布,也有个男人马上就拾起了往常的平凡生活,心境调适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啊——……达哥斯塔。”


老长官的声音摆明了是在逮人,正打算加紧脚步走过的马太·达哥斯塔心头一惊,只得停下脚步。浓烈的咖啡香从半掩的门中逸出,背向着门的安德烈?沃尔特菲尔德拿着小竹片在搅拌着咖啡,边搅拌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不详的笑容。


“你来得正是时候呢,要不要试试新调的口味?”


达哥斯塔的脑中瞬间闪过好几个婉拒之辞,他深深叹了口气,却是这么回答:


“……只喝一点点哦!”


沃尔特菲尔德满意的点点头,打开窗户,让南海的风吹进房间,把积了满屋的咖啡味给吹散开。


同样的海风吹拂着女子的栗色长发。沙滩上有长长的两道脚印。穆?拉?弗拉达看着走在身旁的女子,觉得怎么也看不腻。


“卡嘉丽接下来可辛苦了……”


玛琉?拉米亚斯好像没察觉他的眼神,径自谈起了奥布元首的停战决议,语气充满关心。


“……上次也是,在尤里乌斯条约签订之前就吵了很久。好奇怪,大家明明都想让战争结束,可是临到要坐下来一起谈的时候,各国的意见怎么又会这样分歧呢。”


“我看大家一定是缺钙吧?”


穆随口胡扯,挨了一记白眼。


“……穆。”


能再被她用这个名字呼唤,穆只觉得全身洋溢着满足和喜悦。他环住玛琉的腰,将她搂向自己。


“……不聊这个了,我们聊聊以后吧?我们两个的以后。”


“以后呀……”


玛琉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神情却略略黯然。


“过一阵子,我打算到‘殖民地’去。”


“哦……”


穆明白了她的意图,便收起了笑容。


“要去看那个小孩,是吧。”


“对,库拉迪斯舰长的……遗言交待过。”


看着玛琉脸上的痛苦,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两个舰长在战场上被迫分立敌我阵营,她们之间却有某种共通性,还有这份奇妙的移情作用。


死者已矣,惟有刻在生者心里的伤痕深不可愈。


穆低低向她轻语:


“……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的褐色眼眸里映着自己的脸。泪水渐渐浮现,她的唇角却有温柔的笑意。


“我不会再离开了。”


听见穆的耳语,玛琉的手攀上他的背。


“是呀……不要再离开了……”


两人紧紧相拥,享受这宁静的片刻。清澈的浪花轻拂在脚边,空气中只听得见往返的海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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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声听来好轻柔,好舒服。


“嗯……只有一个小小的慰灵碑……”


海风吹乱了露娜玛丽亚的柔软头发。那一天是独自走来,今天则多了她在身旁。


在走来这里的路上,真和露娜玛丽亚聊了好多,聊起他的家人、史黛拉、还有雷的身世。这些事情,他以前没对任何人说过。


其实是他说不出口。那些伤口太痛了,他怕一碰就破。可是今天放胆对她说出来,真才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的。在没说出口之前,那些回忆都是现在式,直到这一刻,它们才终于成为过去。


他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罪恶感总是笼在心头,让他无法不自责。唯一的安慰是,他现在想起史黛拉和真夕时,她们都带着在世时的微笑看着自己了,不再是临死时的痛苦模样。


露娜玛丽亚说,这样就好了。她还说,每个女孩子都希望别人只记得她美丽的模样。


心伤还没有愈合。他们都失去太多了;雷、狄兰达尔——除了这些亲近的人们,还有安身立命的价值观。


来这儿走走,也许能填补心中的空缺,得到一点点灵感吧。


然而,当他们走到慰灵碑所在的公园时,景象却和先前截然不同。


曾经绿草如茵、花木扶疏的缓坡,现在已被轰炸的焦土和坑洞所取代,四周的树木大多因塌陷而掉到了山崖下,只剩烧焦的断株横七竖八倒在那儿。地势已经改变,慰灵碑虽然还在,却好像随时都会被海浪淹没似的,而且碑石裂了,上头有火烧的痕迹。人们来不及整理这个地方,也没有人来鲜花致祭。


露娜玛丽亚在碑前蹲下,轻轻将花束横放在地上。见真怔怔地望着石碑,阿斯兰惆怅的看了看他,然后静静的低下头去,一旁的美玲也跟着这么做。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沉静的默哀,唯独真为眼前这景象的变迁而大受打击,心情始终难以平静。


“之前……我来的时候……”


半响,真低声吐露心声。


“本来很讨厌这里的……”


之前,人们栽花植草,将这儿布置成精致美丽的小庭院时,真的心中只有强烈的反感,觉得那是忘却死者的遗恨,刻意粉饰太平的做法。就像卡嘉丽?尤拉?阿斯哈老是把漂亮话挂在嘴巴上,无疑是对死者的背叛一样。所以当时,真发誓自己再也不要来这儿。


“——结果……我还是会挂念……”


真在内心里对故乡怀抱的情意,曾经被阿斯兰一语道破,那时他还不肯承认,今昔相照,反而是真自己懊悔了。


“这里怎么可以变成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上次来时,自己曾这么说过。


掩饰不了的。花开得再漂亮,还不是被人摧残。


“可是……!”


被摧残过后的景象,原来更讨厌。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真,奥布再度遭到战火波及,美丽的花草都因此而付之一炬。下手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


这才是背叛啊!


真紧握着真夕的行动电话,忍着不呜咽。


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阿斯兰抬眼望去,唤了一声:


“基拉……”


露娜玛丽亚和美玲也跟着看去,表情有些惊讶。


“我来了。”


那人这么说着,对阿斯兰微微一笑,二人看来年纪相仿。少年有一头褐色的短发,长相十分温柔且五官清秀,举止流露出沉稳的气质。浅绿色的小小机械鸟飞来,轻盈地停在他的肩上,一旁则是粉红色长发被海风吹抚着的少女——真觉得以前曾经看过这副景象,不禁屏气凝神。


粉红色长发的少女——拉克丝·克莱因静静走向前,把怀中的花束放在慰灵碑前,褐发少年注意到真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来与他对望,那眼神坚定而清澈,仿佛能看透真的内心。真知道自己见过这个人。


阿斯兰站在少年身旁,有些不自在的唤道:


“真……他就是基拉。”


真一下没意会,但马上想起一个听过无数次的名字。他呆立着,不自觉念出了那个全名:


“——基拉·大和……!”


“自由高达”的驾驶员……!


宿敌——几度炮火相交,也曾对他满怀仇恨,日复一日只想着如何打倒他。


终于能和那架战机里的驾驶员面对面,让真的心情无比动摇。在前线交战的时候,真从没想过对方是什么模样——他甚至没想过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见基拉走向真,大方地伸出右手。真盯着他的手直看,觉得那只手好纤细。


“……不能吗?”


基拉显得有些困扰,又像带着悲伤问道。真不由得打量起他的脸。


我恨过这个人,就因为他比谁都强,因为他夺走史黛拉的生命。然后,我还想过要杀他。


真鼓起勇气伸出手,基拉便牢牢地与他相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真看着他,心里又想,幸好自己没有杀他。


“呃……那……那个……我……”


真冲动地想对他说话,却不知该先说什么。


跟一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人,该说什么才好?说对不起?还是原谅我?


真还在困惑,却听得基拉开口了:


“——就算花儿被人摧残,”


真心中一惊。基拉微微笑着,语调平静:


“我们还可以再种啊……一定可以。”


“啊……”


真想起来了,上次在慰灵碑前聊过的人,原来就是基拉。自己当时毫不客气的一番话,如今基拉做了回答。


阿斯兰接口道:


“……那才是我们的战斗——是吧?”


在这世上,仍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重来的。凋零的庭院可以重新种上花草树木,细心灌溉,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期待它们生根茁壮、开出美丽花朵的那一天。漂亮话是表面的,但要实现它,靠的绝对是背地里弃而不舍的努力。


基拉笑得温和,握着真的手更紧了。


“我们一起……奋斗吧!”


真不知不觉的流下眼泪,但他坚定地点头:


“……好!”


露娜玛丽亚笑着走了过来。阿斯兰也用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们还有明天……


明天,花儿一定会开。既然相互憎恨、厮杀的双方都能如此刻般化干戈为玉帛,那么燎原之火也会有断绝的一天。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放眼那样的未来,在今日奋斗。


就在这一天,真找到了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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