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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机动战士高达SEED》第2卷 沙漠之虎

  “可恶!”


  阿夫门德猛打方向盘,冲向正在攻击其它吉普车的第三架“巴库”。小车钻过巨大的前肢,冲进“巴库”的腹部下方。卡嘉利和奇萨卡分别持起武器,从正下方射击敌机的腹部。本想趁飞弹爆炸际再溜走,却见 MS 的动作只因爆炸而停了短一会儿后,立刻又有了反应。


  一直没开口的奇萨卡突然大喊。


  “——跳车!”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一手拦腰撂下在助手席的卡嘉利,并从高速行驶的吉普车上纵身一跃。


  “咦……?”


  阿夫门德不明究理,迟疑了片刻。


  ——只是片刻,命运就已分歧。


  它的前肢发出巨响,屈膝就是一踢。应该踢中了阿夫门德还坐着的那辆吉普车。金属与金属相撞的沉重声响起,吉普车就像一叶子似的高高飞起。


  被奇萨卡抱着摔落地面的卡嘉利,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阿夫门德……!”


  在半空中飞舞的那辆不成原形的吉普车和阿夫门德,映入了她的眼中。


  “阿夫门德——!”


  刚跑开的“巴库”调头,单眼转回来看着这边。这时,赛布发射的炮弹击中敌机的肩口。奇萨卡趁这个空档拖走了惊呆的卡嘉利。


  “巴库”转向新的目标,并切换成履带行进。赛布的吉普车边逃边闪,敌机却一转眼就追上了。“巴库”的速度快得惊人,吉普车根本不可能逃得过。


  “畜生!”


  赛布咬牙切齿的扛起火箭炮。就在这时——一道光束烧灼了“巴库”身旁的沙地。


  卡嘉利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天空。刚从沙丘后露脸的太阳,正照在那架飞来救援的红、蓝、白三色机身上。


  “——‘强袭高达’!”


  第一击偏离目标太远,接着的第二击也是。


  “——打不中?”


  基拉把瞄准器从面前推开。光束来复枪的射线,不自然地偏离了目标。只狐疑了一会儿,他便发现原因。


  “对了,是沙漠的热对流……!”


  沙漠的温度已经随着日照急速上升了,现在的大气正处于对流剧烈的状态。光束的行进路线受此偏差,因此捕捉不到目标物。翔翼型装备下的“强袭高达”只以光束来复枪为主要火力,若是精准度不够,根本就无法战斗了。一面操纵着机身,手指一面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着。再一次跃起时,他已经将程序改写完毕。


  从高处俯视着准心,基拉的眼神极为冷静。伸出的来复枪口喷出火光,这次就准确地命中了“巴库”背上的飞弹荚。却见驾驶员立即卸脱中弹的武装,只有飞弹荚在半空中大爆炸。


  “——啧。”


  基拉的脸上因未能解决这架敌机而浮现一丝不耐,但他马上正色地看着屏幕。


  “敌机有三架——但有一架不能动……”


  有一架“巴库”像是哪里损坏了,蹲踞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这一架应该可以不算入战力中。着地的同时,“强袭高达”以盾牌挡下飞弹,基拉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屏幕一角的人影。是跌坐在地上的卡嘉利,怀里抱着横躺的阿夫门德。剎那间,基拉的眼中闪过一抹苦涩。


  “怎么会……!”


  只是短短吐出这句话,基拉的注意力便立刻转向迎面而来的“巴库”。


  “喔……”


  看着这场战斗的巴尔特菲卢特发出了感叹之声,放下望远镜。


  “为什么‘强袭高达’会……?”


  驾驶座上的达科斯塔不解地问道。


  “是来救援的吗?地球军为什么要帮反抗军……?”


  巴尔特菲卢特压根儿没注意到部下的发问,径自咕哝着。


  “装备跟前天的不同哪。”


  “哦……啊,真的……”


  “而且光束的瞄准……他当场输入了热对流的参数……?”


  他的思考点已经不在“为何”或“什么目的”这个层面上。那架 MS 的出现和应战一定有某种理由,但都是对方的自由。比起原因,他更想知道别的事——那架 MS 的战斗能力,还有驾驶舱里坐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前天的战斗也是如此。看得出驾驶员是在战斗进行的同时,一面调整 MS 的操作系统。有那样精湛的程序能力、足以击落舰炮的精准射击,还有卓越的反射神经和运动能力,会是一个来自地球联合军的驾驶员……


  ——他很好奇。


  刚才因为脚部被反抗军的炮击打中,而无法行动的卡克伍德座机现在好像已经修复了。只见那架“巴库”转动履带,活动前肢以确认关节部没有问题,于是缓缓站起。巴尔特菲卢特见状,便拿起无线电。


  “卡克伍德,我们换手。”


  “啊?”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那名驾驶员反问道。


  “我叫你把‘巴库’让给我操纵,听到没有?”


  “是,听到了!可是……”


  邻座的达科斯塔闻言大吃一惊,喊了一声“队长!”,巴尔特菲卢特却自顾自的说服卡克伍德。


  “下次我请你喝一杯啦!”


  “……那,麻烦来一杯有酒精的吧。”


  被队长请过他那自豪特调的咖啡的这名驾驶员,迟了一会才回答。


  “队长!”


  达科斯塔语带责难的叫住他,大概想教训长官,说身为指挥官的人,应该冷静沉着坐下来纵观全局之类的吧。可是巴尔特菲卢特原本就是以战斗驾驶员的身份赢得现在的评价,他也仍是个现役的驾驶员。从刚才起,他就技痒得不得了。老想跟敌军驾驶员一较高下。


  巴尔特菲卢特对着满脸困惑的副官咧嘴一笑。


  “有些事情,不上阵打一打是不会知道的。”


  “巴库”的飞弹连射,“强袭高达”一一避开后跃起,敌机也跟着高高跳起。后者正要趁势飞踢过来,基拉立刻用盾牌架开。“巴库”在空中一个失衡,基拉立刻对正准心。


  ——得手!


  标靶符号在眼前闪烁,就在这时,却有一股冲击由横向而来。


  “……?”


  是一枚来自右侧的飞弹击中了机身。基拉还来不及转过身,紧接着又吃了第二发。


  “第三架?又能动了——?”


  基拉咬着牙。刚才没算在战力里的另一架敌机,不知何时已加入了战斗。三架“巴库”会合,如编队似的左右并排着,驱动屐带急驶而来。一时闪不过,基拉被这股撞击震得头晕脑涨。他摇摇头抬起脸,只见屏幕已被飞弹占满。


  “唔……!”


  第一发命中头部,摄影机虽然平安无事,但爆烟却令基拉的视线一片模糊。趁着这个当下,“巴库”从眼前扑来。


  “哇啊啊啊!”


  他立刻以头部的“豪猪阵”迎击,但机身胸口却己经被这架敌机狠狠踢了一下。急遽的压力令机身的锁骨发出巨响。千钧一发之际,基拉连忙启动推进器,勉强避过与地面的撞击,却逃不过来自空中的射击。飞弹毫不留情的射下,基拉死命的操纵着机体。


  ——怎么搞的……?


  基拉自问道。跟刚才比起来,这些“巴库”的行动有着明显的变化。打从第三架敌机重回战线的那一刻起,他觉得敌方似乎有了高度的战术和某种统帅。这绝不仅仅是数量的增加而已。这下子自己可没有喘息的空间了。就算 PS 装甲可以防御普通弹头,但次数也是有限的。越是中弹, PS 系统消耗的电力越激剧。他在战场上能停留的时间也就越短。继续中弹下去, PS 系统恐怕会失效。


  “巴库”着地,又一次以同样的阵形猛袭。三架敌机的飞弹连射,直冲“强袭高达”而来。要是再被打中……


  ——会被打倒的……!


  突然间,一种不可思议感觉向基拉袭来。知觉鲜明起来,他能同时感知每一个细节。向自己射来的十多发飞弹、它们的轨迹、强烈反射在“巴库”鼻尖的日照、履带的转动数……甚至觉得,连驾驶员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基拉按捺住,将飞弹充分引来,瞬时启动逆制动。飞弹在“强袭高达”的面前聚集,互相踫撞后引发激烈的爆炸。此时基拉已经将节流阀推到最大,重重踩下踏板。“强袭高达”大幅旋身,横切到其中一架“巴库”的面前、迅敏地穿过它身旁,同时投出手中的盾牌。盾击中外侧的一架敌机,令它跌出了阵形。基拉很快地又跃上天空,发射光来复枪。“巴库”奋力跃起以避开这一击。至此,它们的阵形已经完全瓦解。


  趁“强袭高达”着地瞬间袭来的飞弹,基拉只是轻轻避过,敌机在射击后立刻飞身扑来,却被突然放出的光剑斩断了其中一只翅膀,失衡坠落地面。眼前又有一发飞弹,“强袭高达”再度启动急速制动;脚下的推进器喷出推进瓦斯,一时之间尘土飞扬。飞弹迎上前去,激起更大的爆烟。一架“巴库”似乎想避开这阵烟尘,纵身跃起。


  烟尘散去后,驾驶员只见到与“巴库”保持并行速度,且低空滑翔的“强袭高达”。


  基拉扣动扳机。光束贯穿驾驶舱,“巴库”在坠落之际化成一团火球。彷佛自暴自弃似的,最后一架“巴库”舍身来袭,基拉只让光剑挥过。两机交错。落地的“巴库”身后,跟着落下它被斩断的前肢。


  胜负已分。目送着撤退的“巴库”,基拉颓然瘫倒在座位上。


  基拉走下“强袭高达”,反抗军的成员们个个神情尴尬的看着他。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耐烦过。也许是因为出击前和赛伊有过不愉快,也或许是刚才的战况太吃紧,让他格外紧张。残破不堪的车辆残骸、尘埃未定的空气,还有沾满沙土的死尸,更助长心中这股莫名的焦躁。


  他对着站在自己面前,难得露出哭丧表情的卡嘉利,以及赛布等人沉声说道。


  “——你们想死啊?”


  他生气了。就靠吉普车和火箭炮,这帮人还真以为可以打倒“巴库”吗?他继续说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在这种节骨节眼……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什么?”


  卡嘉利激动的冲上前。她抓着基拉的衣领,一手挥向身后。


  “看啊!你敢说他们死的没有意义?”


  她的身后躺了好几具尸体。前天见过那名年龄与基拉相仿的少年,如今也躺在其中。卡嘉利含着泪水,情绪更加歇斯底里。


  “大家都拼命的战斗!都拼命打了!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保护重要的东西,那么拼命……!”


  ——保护。想保护,所以战斗。


  可是,这么做又保护得了谁、保护得了什么呢?


  愚蠢的少年——跟基拉一样。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失败;代价是,基拉牺牲了别人的性命,而他牺牲了自己的。眼前的少女却没有发觉这一点,仍打算继续从事同样的行为。


  基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巴掌打上了卡嘉利的脸颊。


  “——只靠这种心意,你又能保护得了什么?”


  卡嘉利睁大了眼睛,怔怔望着基拉。


  飘逸着花香的微暗中,水声静静流着。这栋被征收为官舍的旅馆,中庭有一座大喷水池,一点也不像是沙漠里的建筑物。这是这一带最为高级的奢侈品。


  “安迪—”


  带着一点嗲音,有个声音轻柔的从身后传来。在这里,会这么称呼他的只有一个人。巴尔特菲卢特仍出神的望着喷水池,直到感觉一双玉臂从身后搂住自己的颈子,这才微微一笑。


  “安迪,你吃饭了没?”


  “哦,已经这么晚啦?爱沙。”


  被称作爱沙的这名女子艳光照人地笑了一笑。长长的黑发披在裸露的肩头,轻触着巴尔特菲卢特的脸颊。光洁可人的黑发,配上额前两侧各一绺的金发,让她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得甜美可爱,又有一股危险的气质。神秘的黑眼珠正柔情似水的望着巴尔特菲卢特。


  不知是谁先开始说她是“沙漠之虎”的“情妇”。的确,让一名女子堂而皇之的住在这栋官舍里,或许会引人非议,可是单身的巴尔特菲卢特哪会有“情妇”?话说回来,爱沙浑身上下那股神秘诱人的气息,说是“女友”或“妻子”又不太相衬。


  “今天怎么啦?马秦正在生气呢。”


  她快嘴快舌地娇声说道。这种说话方式也许是她刻意养成的吧。调整者们个个都有独特的本领。说不定以她而言,这种“百分之百的女人味”便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任凭思绪奔驰,巴尔特菲卢特转过身去看着爱沙。


  “随他去生气吧,今天有好事情。”


  “哎呀,什么好事?”


  “我这阵子的无聊闷气都发散了,好得不得了。”


  “哦——,原来如此呀。”


  不知为何,爱沙吃吃笑了起来。


  无聊——是的,巴尔特菲卢特一直觉得无聊。当然,他是满能享受沙漠生活和人生的。这里有像是要把人晒死的强烈阳光、沙尘弥漫的天空、热闹而有活力的巿集,还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们,这一切都掳获着他的心。他喜欢无法预测的事情,喜欢不能用计算去衡量的东西;这是因为他有着一颗总是洞悉先机的头脑。这里的风总是会在沙地上吹出不同的纹路;水滴的形状;无法计算的咖啡味道,包括哪种豆子和哪种豆子混合、或增减几分便会更添美味;还有爱沙。他深爱这一切。


  但他无法否定,自己更享受驾驶 MS 的乐趣。也因为这里没有个能满足这一点的对手,让他早就暗暗不满了。能劳动他出一趟远门烧烧小城的,除了算是驻守在此的义务外,只不过是一群毫不起眼、开着破烂吉普车和手持炮筒就想螳臂挡车的地球人罢了。


  “……老是欺负弱小,我已经厌烦了。”


  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觉。他遇上了一个足以激发潜能的好对手,就像唤醒自己不知何时沉眠的战技。他从没有过那样的战斗经验。那样忘我的投入战斗,也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


  爱沙看着他的表情,轻轻攀过身去。


  “你好棒。”


  不知她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今天发生的事。搞不好她说的是别的。巴尔特菲卢特心想,他大概永远也搞不懂爱沙吧。他伸手把“情妇”抱上大腿,轻轻一吻。


  爱沙微笑着,深情凝视着他,戏谑似的打趣说。


  “不过,万一马秦担心得秃头了,你可要负责做假发给他戴哦。”


  巴尔特菲卢特呆了一会儿,扬声大笑。


  “好哇——不过爱沙,他的基因里应该没有秃头的因素吧。”


  爱沙故作怀疑地歪着头看他后,又是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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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03

  “那么,四小时后见啰。”


  卡嘉利利落地从车上跳下,基拉也跟着下了车。总是跟在卡嘉利身旁的那名壮汉——奇萨卡,叮咛了一声“小心点”。


  “我知道,你也是——跟阿尔.加伊里打交道,可不是好玩的。”


  卡嘉利的表情显得有些担心。她说的这个名字,是奇萨卡等人即将前往交涉的商人。


  坐在前车的娜塔尔转过头来,才刚说“大和少”,随即慌忙改口“……年”。要是在这里说出“少尉”二字,刻意装扮成本地人就毫无意义了。邻座的杰基一个劲儿的低着头,大概在忍住笑吧。


  “拜、拜托你啰。”


  娜塔尔不自然的说完,便慌张的转头过去。赛布和奇萨卡等人驾车离去,留下基拉和卡嘉利在杂汨的人群中。


  这座城市叫市政局。位在阿哲高原以东,是“沙漠之虎”的屯驻地。在沙漠特有的明亮阳光下,人来人往和不绝于耳的叫卖声,让这条大街显得格外有活力。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基拉这才回神,只见卡嘉利不高兴似的等在前面。


  “你好歹也是个保镖吧。”


  “大天使号”和“黎明沙漠”在近日的战斗中消耗了不少物资,加上来自阿哲高原的难民,他们一行人便被派来此地做必要的补给。卡嘉利负责在当地的市集购买日常用品,基拉做她的随行护卫——而其他人,则去调度普通店铺里不会卖的东西。


  卡嘉利稀松平常地走在热闹的人潮里,基拉跟在她身旁悄声问道。


  “……这里真的是‘老虎’的根据地?看起很和平热闹呀……”


  基拉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于是如此问道。卡嘉利皱皱鼻子,以下巴示意要他跟去。离开热闹的大街没几分钟,转过一处街角,眼前的景物令基拉不禁停下脚步。晾在窗外的衣物随风飘扬,孩子们在其间跑跳嬉戏;沿着白得发亮的土墙向前延伸的僻静小巷弄,正中央的地面却硬生生出现一个突兀的大坑洞——是爆炸的痕迹。周遭是如此和平,令这个烙印在地上的伤痕格外怵目惊心。


  “表面看来的和平,只是假象罢了。”


  卡嘉利语带艰涩的吐出这么一句,眼神望向瓦砾的另一边。半毁的建筑物,一艘巨大的战舰突出其上。那是“雷赛布斯”——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的旗舰。


  “——那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的统治者。毫不留情的消除反抗者,这就是扎夫特的——是‘沙漠之虎’的地盘……”


  基拉.大和看看瓦砾散乱的地面,又看看和平的市容。


  真不懂——他想着。


  既然会被消除,那不要反抗不就得了?看看街上的行人们,脸上都像是闲适而幸福的神情——至少比现在的基拉更安逸。那么,反抗军又为什么要战斗?他没有看到已化做焦土的阿哲高原,但看过从那里逃出来的人们;如果要用亲爱的家人和家园作为战争的代价,基拉宁可不战。基拉自己是拼了命保护心爱的人们,遇上这些敢于牺牲所爱的人,他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


  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自己的所爱更重要、甚至舍命守护也在所不惜的事物?


  “唉—唉,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有啊——”


  马德克的哀叹回荡在机库高高的天花板间。他正探进“强袭高达”的驾驶舱中,将散落在里面的餐盘、饭菜渣、纸屑等等捡起来往外丢。在空中走道上等着的芙蕾,正一脸不满地将东西捡起来放进垃圾袋。从军的第一份正式差事竟是捡垃圾,她大概也没想到吧。


  驾驶舱里的垃圾,显示着基拉一连好几天都没离开过这里。


  “不过……是几时开始的事……?”


  在另一条空中走道上,玛琉压低了声音问穆。这是她瞥见芙蕾捡垃圾的身影后发出的疑问。


  “天晓得……不过,应该是降落地球之后吧?在那之前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嘛。”


  穆答道。


  “那个女孩……是赛伊的,嗯——女朋友吧?可是,她真的跟基拉……?”


  “意外吗?也是啦。我也觉得意外啊……”


  他们在这儿悄悄谈论的事情,与“强袭高达”的宝贝驾驶员有关,但却是个令人不禁蹙眉的消息;用露骨一点的说法——穆无意间听到谣言,说基拉横刀夺爱抢了赛伊的女朋友。不管内容如何,两人这时的口吻倒活像在聊八卦似的。当然,他们不致于抱着好玩的心态介入基拉的个人隐私,只不过这是个关乎全舰安危的问题,特别是战斗驾驶的精神管理至为重要。此外,这件事更可能影响乘员的士气。因此在这艘没有心理咨询师的军舰上,此事便成为了舰长必须正视的问题。别说不情愿了,这种事情处理起来,说不定远比应付“沙漠之虎”要棘手得多了呢。


  玛琉叹了一口气,走出机库。穆跟在她的身后。


  “还有,怎么?那孩子该不会一直睡在驾驶舱里吧?”


  “好像真是那样耶。”


  “那岂不是都没有休息了吗?”


  “嗯—……”


  穆自己也曾经在警报时期用睡袋凑合着小睡一会儿,可是这阵子的基拉却是片刻也没离开过“强袭高达”。的确,“大天使号”上没有替代驾驶员,一直都只有穆与基拉两人。眼下的现况是,一旦战斗开始,他们肯定都要出动的;也许这就成了他心中难解的沉重压力——“不知道是他先开始不对劲才跟那女孩那样,还是两人在一起了才开始不对劲的,总之——小兄弟那副情况不太妙哪。”


  就连穆也语重心长的说;玛琉觉得有些内疚。


  “都是我疏忽了……他做战斗驾驶的表现太优秀了,我根本……忘了他其实是个从未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的孩子呀……”


  “也不光是你的责任,本来我也应该多注意他才对。”


  基拉的表现总是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不光是 MS 的性能,也不只因为他是调整者。至今曾和许多调整者交战的穆,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如今他重新思考这件事,基拉进行过的每一场战斗,恐怕都是在精神极度紧绷、甚至近乎耗弱的情况下吧。他认为自己必须保护“大天使号”。认定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眼看着基拉把自己逼到这种情况,穆觉得有些惭愧。即使他是“安迪米翁之鹰”的人物,也没法分担基拉肩负的重责大任。要是没有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男孩,战舰恐怕早已不保。


  “——有没有什么舒压的好方法?”


  玛琉停下脚步仰头看他,试探性的问道。


  “就是……舒解战斗的压力。作为战斗驾驶,你是他的前辈呀?”


  “咦?”


  舒压、舒压——穆思索着,目光不觉停留在玛琉身上。总是以舰长身份扛下一切的她,却在仰视自己的时候,表情会显露出一丝脆弱——这种想法会不会是穆的自作多情?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她的身材倒是挺不错的。脚踝一带纤细而结实,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上围也挺丰满的,嘴唇的形状很可爱,吻起来好像不错……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却见她彷佛看穿这份色念,眼光冷冷旳注视着自己。


  “呃—,嗯……”穆连忙打哈哈,“……也许不值得参考啦。”


  “哼,我想也是。”


  玛琉嗤之以鼻的说完,冷淡的转过身去。穆隐约的听见她轻蔑的咕哝着“男人都是这样”。


  “总之,但愿今天的外出能让他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她毫不客气地丢出这么一句,语气里显然想硬性地结束对话,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留下穆无奈的双肩一垂。


  “唉—唉……年轻人真好哦……”


  “不过,舰长的胆子也很大耶。竟然让大和离舰几小时。”


  值班中的达利达说道。


  “唉—我也好想外出啦—”


  在乘员们的连声哀叹中走出舰桥,米丽雅莉亚也小小的叹了一口气,眼光往外面飘。


  “怎么,米莉也想外出?”


  托尔问道。


  “咦?嗯——只是有点静不下心来啦。基拉不在嘛。”


  米丽雅莉亚有些不自然的笑着。走在一旁的卡兹也是同样的心情。基拉不在的期间,万一敌人来袭——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托尔笑着搂住女友的肩。


  “放心,他马上就回来了啦。在那之前,我们会保护这里的。”


  “说的也是哦。”


  米丽雅莉亚俏皮的一笑。可是卡兹的心里却窜起一个问号:怎么保护?只有基拉能够驱动“强袭高达”,而托尔连“空中霸王”都不会驾驶,要怎么保护她呢?


  “哎——……我觉得事情越变越奇怪了……”


  卡兹不禁脱口而出,引得托尔“嗯?”了一声。


  “我们怎么会跑到沙漠里来呢?”


  卡兹怔怔的说道,托尔的表情显得不悦。


  “那个……也没办法吧,又不能放基拉一个人……”


  “……我知道啊。”


  说真的,他真不想知道。基拉若是不在固然伤脑筋。卡兹却无法不认为,都是基拉才害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方来。


  “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待在反抗军的基地里呢?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卡兹深深的叹息。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到沙漠,但他已经觉得不必来第二次了。沙子动不动就钻进他的鞋里,阳光热得烫人,整日的热风吹得人昏沉沉——对在殖民星出生、也在那儿长大的他来说,这里的环境太严苛了。再怎么洗手,就是洗不去细沙黏黏的那种脏污感,而且一走到外面,空气中飘散的粉尘还会飞进嘴里,连牙齿咬起来都有感觉。想躲进山洞里关起来避暑,小虫子还会在口鼻四周飞来飞去想吸取水分,怎么赶都赶不完。不舒服的事情太多了。


  “唉—……早知道会言样,当时就不说要留下来了……”


  要是没有志愿从军,他也不必在这么不舒服的地方与危险相伴。真不该是这样的——卡兹想着。


  “可是,如果当时搭上了航天飞机,现在早就死了耶。”


  托尔一下子就想起不愉快的事。


  是啊。要是当时下了战舰,搭上那艘民用航天飞机,之后就会被“决斗高达”在战斗中击落。再怎么想回复往日的生活,死了也无可奈何,活着却也眼见不可能;简直像跌进蚁穴里的虫子,又像恶梦中的恶梦,即使不断醒来却依然在梦里。


  我们要到何时才能脱离这个恶梦?


  “话说回来,真教我吃惊啊。没想到您会光临我这儿——”


  在气派豪华的会客室等了二、三十分钟后,走出来一个笑容可掬、语气亲切的中年男子。一见这人领口露出的粗金链和昂贵的手表,杰基便下意识的讨厌起他来。


  “控制了水源后,你倒是过得很优雅嘛。加伊里。”


  恰成对比地,赛布仍是一派直话直说。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家伙的脸,可惜没有办法,我们可不能让水瓶缺水……”


  此话一出,对方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要是能换个角度想想,也不是坏事嘛……性命可比信念重要得多啊,赛布.阿修曼。”


  他的话仍是彻头彻尾的殷勤客套,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个人正是阿尔.加伊里。他们一行人来找这个人,就是要采购市集里买不到的那些东西。


  “水源也会变的。不过,从哪里来还不都一样是水嘛,能喝就好了。况且那可是保命水……”


  面对反抗扎夫特的赛布等人,加伊里的话彷佛在炫耀自己的立场似的,赛布实在听不下去。


  “我可不打算跟你谈这个。”


  这两人过去或许有什么嫌隙,如今仍然各有主张;要感觉出这一点并不需要什么洞察力。光看他们在思想层面的冲突,就知道这两人间是水火不容了。


  赛布粗声问道。


  “怎么?你到底要不要听我们的要求?”


  “这是当然……同胞就该互相帮助嘛。”


  怎么看,这个人都只对他们的荷包感兴趣。要是价钱谈得拢,搞不好连同胞都敢卖。


  “哎,具体的事情就到工厂里谈……”


  男子举止忸怩的站起身来,还像女人似的“呵呵呵”高声笑着。杰基也跟着赛布等人起身,与身旁的娜塔尔换了个眼神。平时总是坚毅的她,在这种场合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吧,此刻的她正是一脸困惑。虽说是补给物资,但把她这么一本正经的人派到这种搞暗盘交易的地方来,会不会有问题啊?杰基突然不安起来。穆还比较适合吧?哎,可是基拉离舰之后,总不可能连穆都不留守。


  杰基不禁想着,希望在这趟任务结束之前,他们不会被剥光衣服卖掉。这时候也只有期待赛布他们的手腕了。


  阿尔.加伊里所说的“工厂”,位在镇外一座古老的建筑物底下。


  “——水、粮食和燃料等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剩下关键物品……”


  几个似獐头鼠目的男人,将好几个木箱搬到他们面前。加伊里做作地举起一只手,那些人便打开箱子。


  “ 75mm AP 弹,曙光社制 EQ17 磁场遮断器、马克 500 数组雷达……”


  加伊里一一报出箱中物品的名称,一旁的杰基定睛打量后惊叫起来。


  “哇啊,都是制式的嘛!”


  “小声点。真是,从哪儿弄来的……”


  娜塔尔的语调中掺杂着苦涩。地球联合军制式的弹药和武器——而且还不是仿冒品——竟然流入黑市,真够教人吃惊的。当然,一定是与军方有关的人士暗中释出的;对一向格守纪律的她而言,那些人的行为一定于法难容吧。可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却有如在地狱里见到菩萨。


  “这世上可是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地下水源唷?呵呵呵。”


  加伊里似乎早已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依旧扬起那高八度的笑声。


  “……哎,那么,这该怎么算呢—”


  说着,他侧眼看看赛布。赛布不耐烦地答道“我知道”,然后向娜塔尔等人确认“怎么样,这些可以吗?”。娜塔尔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可以,东西是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恐怕是价钱。


  “你们要的东西都齐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来。”


  加伊里笑着,将一张报价单似的纸交给赛布。赛布看了也不动声色,倒是他身后的杰基探头过去,吓得差点没晕倒。


  “哇,怎么这么贵!不会吧……?”


  这种人最会抓住客人的需求,说来也是意料中事,但再怎么说,单子上的金额也灌太多水了吧。


  “越是贵重的水,当然也越值钱啰。”


  加伊里说得一派所当然。


  “——都是各位的救命仙丹,是吧?”


  不知为何,赛布没将单子交给娜塔尔,却很自然的递给奇萨卡。这个总是跟在卡嘉利身边、平时沉默寡言的壮汉,目光只是略略扫过总金额,便开口问道。


  “……用地球元付款吗?”


  “是,当然,再好不过了……”


  看见加伊里突然一味谄媚起来,跟不上事态进展的杰基觉得自己更头昏脑胀了。——要付这么多钱?也不杀个价?还有,为什么是奇萨卡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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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快叫人搬货。”


  奇萨卡淡淡的说完便转过身去。原以为他只单纯是卡嘉利的保镖,大概是个四肢发达却头脑简单的人。没想到今天竟看到他的另外一面,令杰基大感意外,不禁和身旁同样愣住的娜塔尔悄声说道。


  “这……这怎么回事啊?我搞不太懂耶……”


  “别、别问我啊。”


  幸好不是只有自己搞不清楚状况,杰基不由得消极思考起来。


  “呼~……”


  基拉跌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好几个大型购物袋堆放在他的脚边。这趟出来是任务,他虽没有权利拒绝,却也没义务陪女孩子逛街。把东西丢给基拉去提,一双脚走遍了整个市集的卡嘉利像个没事人似的,径自检视着采购单。


  “这下子差不多买齐了——喂,这个叫芙蕾的太夸张了啦。‘艾莎莉欧’的乳液或化妆水什么的,这里哪会有啊。”


  基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种时候什么都好,他只想快点买完单子上的东西。


  这时,店员将茶水和料理端到他们面前。薄薄的面包上铺着蕃茄和蒿苣等生菜,还有几片金黄的烤羊肉。卡嘉利刚才大概是点了两人份的。


  “……这是什么?”


  基拉颇感新鲜。


  “土耳其烤肉啊!啊—,肚子好饿。你也吃啦!先加这种辣椒酱——”


  卡嘉利刚拿起酱瓶——“哎呀,慢着!”


  一旁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两人都吃惊地转过头去。看见桌旁站了一个男人后,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胡说什么,土耳其烤肉加辣椒酱怎么象话!要加酸酪酱才是常识吧!”


  这个男人居然激动的握着拳头讲这种事。看他穿着鲜艳的夏威夷衫和硬板圆帽,戴着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在这座阿拉伯民族服装居多的城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看上去像是北欧人,不知是观光客还是移居此的外来人士——不论如何,这人是怎么看怎么怪。


  卡嘉利不禁“啥?”的反问,只见那名男子大剌剌的比着手势,高声说着。


  “不,与其说是常识,应该说——对!要是不加酸酪酱,就形同对这种料理的冒渎!”


  “……你是什么东西啊。”


  恐怕任谁都会有这种反应吧。卡嘉利才不管他,还故意在土耳其烤肉上加辣椒酱给他看,只听得那个人“天啊!”的惨叫起来。


  “我又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的吃法!”


  这话也没错。但是卡嘉利故意张大嘴巴咬给他看,让他的脸皱成一团,这也太孩子气了。


  “啊—,真好吃—!”


  “天啊……你怎么……”


  卡嘉利的蛮横好像令这个男子深受打击,不过这位仁兄的举止也不像个成年人。——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基拉。


  “来,你也加。”


  “啊呀,慢着慢着!土耳其烤肉本来就应该加辣椒酱!”


  “不对—!要加酸酪酱。除了酸酪酱之外,根本想都不用想!”


  卡嘉利和那名男子一人抓着一管酱瓶,就在基拉的餐盘上你推我挤了起来;一个不小心,两种酱都被挤了出来。


  “唉呀……!”


  “…………”


  卡嘉利和那个人看着他们争执的下场,有些抱歉地望着基拉,基拉也尴尬的盯着自己的盘子。


  原本看来十分美味的食物,如今被两大团红红白白的调味酱搞得乱七八糟——不过,应该还能吃吧。至少不会死……


  基拉只好将就的张口。


  “呃……真抱歉。”


  不知几时,那名男子竟径自在他们的桌旁坐了下来。


  “不会……混合的也还不错……”


  说是这么说,基拉的手却伸向饮料。混合酱的味道是不坏,只是坦白说,他只吃得出酱的味道。


  “——话说回来,买这么多东西?你们要开派对吗?”


  男子瞄着购物袋里的东西,又引来卡嘉利的不满。


  “要你管!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又没人请你来!”


  “哎呀呀……”


  男子安抚着卡嘉利,话却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眼光也向外一瞥。就在同时,基拉也提高了警觉。


  “——居然好意思自己坐下……”


  卡嘉利还在抱怨,基拉已经攀过桌子抓住她的手臂,下一秒钟——空气中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有个东西飞进店里。


  几乎是同时,那名男子抓起餐桌,基拉立刻拉着卡嘉利躲在桌后。桌面上的土耳其烤肉和茶水如泥雨般落在卡嘉利身上,基拉只是不顾一切的压着她的头、护着她趴下。


  这时候,射进店里的火箭炮爆炸了。尖叫声四起,基拉等三人缩在餐桌后面,勉强躲过爆风和碎片。


  “——没事吧?”


  除了帽子被吹跑外,那名男子毫发无伤,他一面从脚踝的枪套拔出手枪,一面大声问道。但刚才的爆炸震耳欲聋,随即展开的枪战更吵得让他们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店外有一群男人拿着机关枪疯狂扫射,同时冲进店里。


  “死吧!调整者!宇宙的怪物!”


  “还我蔚蓝纯净的宇宙!”


  听见袭击者们纷纷高喊的口号,卡嘉利睁大了眼睛“是‘蓝波斯’?”。“蓝波斯”是一个主张排挤调整者的团体,这批人应该是其中的极右激进分子。但是——这么说来,他们的目标是……?


  同桌的那名男子从桌后探出身子开枪,袭击者们立刻一致地将枪口对着他。


  这时,有一个原本躲起来的客人忽然站起来,开枪杀了其中一名袭击者。不、不是一个;店里到处都有人像他一样应战着。客人——或者说是伪装客人潜进来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要管,全部排除!”


  同桌的男子向那批人下令道。那是个习于发号施令的严厉声音,刚才的轻浮口吻简直像是假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


  在这场混乱的枪战中,基拉一方面用身体护着卡嘉利,同时打量着那名男子,脑中不禁开始混乱。尽管隐藏住身份,但这个人和他的同伴们仍然精准确实地将恐怖分子们一一击倒。这时有个袭击者应声倒地,他的手枪于是滚到基拉的脚边。原本也以餐桌当掩护的男子,此时站起身来,将枪口指向一名正要逃跑的袭击者;基拉观望着他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一个闪光。那是一名躲在墙边的恐怖分子,正对着站起身的男子举起了枪口。基拉下意识地跳出餐桌后面,抓起刚才滚落的手枪——抛了出去。


  “呜哇?”


  手枪笔直的飞向狙击者,在撞击的那一刻走火。眼见对方退了几步,基拉立地跃起,抬腿就是一踢。他踢中了那个人的脸,那人便当场昏倒了。


  当基拉回神时。现场枪声已息。“排除”的行动似乎已经结束。空气中漂散着淡淡的硝烟味。瞥见店里被破坏得一团狼藉,还有满地的死尸和伤者时,基拉的表情剎时阴沉起来。


  “喂!”


  卡嘉利从餐桌后跳出来,一个箭步冲向基拉,大声骂道。


  “你啊!你不会用枪吗?笨蛋!”


  虽然口气恶劣,她的表情却在看见基拉平安时露出一丝缓和。原来这就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啊,基拉察觉到时差点没笑出来;原来此时的卡嘉利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满头都是土耳其烤肉酱和饮料。


  “你在笑什么!”


  “没有,可是……”


  基拉忍着笑意,眼神停在卡嘉利身后。刚才与他们同桌而坐的那个人,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基拉。他的眼睛虽然被墨镜住,视线却不偏不倚的正对着基拉,嘴角还有一抹奇妙的笑容。


  “队长!您没事吧?”


  ——队长……?


  听到这个字,基拉和卡嘉利惊讶得合不拢嘴,男子回答。


  “我没事。托他的福啊。”


  说着,他摘下墨镜。基拉听见卡嘉利暗暗倒抽一口气。


  “——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


  她低声道出的这个名字,令基拉也顿时愣住了。


  是的,被当成“蓝波斯”的攻击目标——在这座城里,还会有谁?


  除了他——“沙漠之虎”以外?


  “你说什么?基拉和卡嘉利没回去?”


  玛琉的声音在“大天使号”舰上响起,值班的乘员们全都抬起脸来。赛伊也为之一僵。


  回到市区去接基拉等人的奇萨卡,面容歪歪斜斜地映在屏幕上。相距一百公里以上,也难怪电波非常不稳。


  〈是啊……时间都过了还没看到人——赛布他们回去了吗?〉“不,还没。”


  “听说市集里发生了‘蓝波斯’的恐布袭击。”


  听到奇萨卡的回报,众人都面色发青。该不会——赛伊怔怔的想着。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知道基拉是个调整者。可是……他也有可能被偶然卷入。


  “电波太糟了,我跟他们也联络不上。又没有多的人手可以去找。”


  奇萨卡那平板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安。玛琉转过头去。


  “帕尔中士!呼叫芭基露露中尉。”


  〈要是呼叫到了,请他们派几个人回市区里……〉玛琉和奇萨卡交谈时,达利达低声说道。


  “……我看一定是玩过头,忘记时间了啦。搞不好大家都忙着找人时,他就跑出来了。”


  他的声音里也隐含了一丝期望,希望事情真是如此。


  “可是……万一大和没回来……”


  帕尔说出了大家心中的不安,达利达却用肘撞了他一下。


  “安啦,一定没问题的啦!”


  乘员们都担心基拉的安危,唯独赛伊的心情不太一样。


  要是基拉没有回来——他的心底彷佛悄悄这么盼望着。或许基拉真的碰巧遇上了恐怖袭击……要是那样就好了。


  他走出骚动不安的舰桥,趁大家不注意时走向机库。


  “强袭高达”的四周没有半个人影。赛伊仰望着巨大的机械人。


  ——万一……基拉没有回来……。


  赛伊偷偷爬进 MS 的驾驶舱。感觉自己像是非法入侵似的。不——更像在犯下禁忌的罪——甚至像染指别人的女人……


  这个念头无意间浮上脑海,赛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那么,这算是基拉活该了。


  他关上门,动作比刚才更加几分迟疑。启动操作系统后,屏幕亮了起来,仪表板己一一开始显示。


  ——没问题,我可以的。


  赛伊有些亢奋而不安的抖着,双手放在操纵杆和节流阀上。


  ——就在此时,马德克听见引擎的驱动声响起,便从机库后面走了出来。——怪了。“强袭高达”的眼睛亮了。


  “喂,我问你。”


  他就近叫住一个同僚。


  “小兄弟几时回来的?”


  “啊?还没啊。刚刚舰桥还说他好像失踪了咧……”


  “啥?失踪?”


  马德克错愕地叫出声时,“强袭高达”已经开始动了。它的左臂僵硬地举起,粗鲁地推着伸向机体正面的空中走道。


  “那是谁在驾驶那东西啊!”


  MS 已经离开了维修座,摇摇晃晃的踏出脚步。看那不灵活的动作,显然不是基拉在驾驶。


  “喂!怎么搞的!到底是谁啊?”


  马德克怒喝着,甚至还激动的挥拳,但却无法阻止操纵者。听见机库里的骚动,芙蕾也从后面赶来,托尔与米丽雅莉亚也从外面跑了进来。


  “什、什么?怎么回事?”


  “强袭高达”又跨出一步,却左右摇晃着,让人有一股不祥的感觉。


  “喂!住手!混帐!”


  “到底是谁——?”


  托尔问道,附近的整备士就说。


  “刚才有看到那个叫赛伊的小鬼……”


  “赛伊?”


  托尔等人在听到朋友的名字后睁大了眼睛。


  “强袭高达”生硬地动着,想往前踏步,却失去了重心。机体拼命的扭动想拉回脚步,却只令事态更加恶化,最后终于往前一倒。


  “呀啊——!”


  米丽雅莉亚发出惨叫,大家都缩起头。


  “强袭高达”笨拙地伸着手,四肢着地的倒了下来。金属相撞的声音刺耳又凄厉,回荡在高高的机库中。托尔等人怯怯地睁开眼,仰视着一动也不动的 MS .“……妈呀~!”


  马德克捂着脸。幸好没有压到人,可是他的怒火难消。若是因为战斗受损就罢了,在这种情况为了这种鬼事情而损坏,叫他这个做整备士的怎么受得了。


  但是,他身后的芙蕾表情格外复杂,她看着倒地不起的 MS ,忽又别过脸去。


  同时——驾驶舱里的赛伊也错愕地看着控制面板。屏幕上映的是机库的地板。他操纵的“强袭高达”,竟然连闸门都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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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这么没本事吗……


  失望一寸寸啃蚀着赛伊的心。


  他想代替基拉,为保护大家而战,却连走几步都办不到。原来自己竟是这么样比不上他……


  赛伊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丑陋的自我。他恨基拉、嫉妒基拉,甚至希望他不要再回来了——太污秽了。不只如此,他此刻才终于明白,自己连能力都远远不及基拉。


  太惨了。他以前还对他摆出一副大哥的姿态。自以为芙蕾的爱是理所当然的。回想起过去的自己,赛伊这下什么都失去了,就像趴在地上的这架 MS ,难看到极点。


  “呜……呜呜……唔……”


  赛伊偷偷哭了起来。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彷佛逼着他感觉基拉的存在。


  “啊,那个……我们真的不用了。”


  从刚才开始,基拉就一再的重复这几句话。就现在的场面看来,或许他们就像两个被眼前气派饭店吓得不知所措的平民少年吧。但是真正令他们冷汗直流的,却是这栋饭店前成排的扎夫特卫兵,以及立在中庭里的那架“沙漠用基恩”。


  “不行不行!你们的茶都泼了,而且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我怎么能就这样让你们回去呢?”


  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彷佛没发觉他们的焦虑,径自走下车,向他们伸出手。


  “况且她的衣服都变成了这副德性,不是吗?至少让我表示一点心意嘛。好不好?”


  “不用!我、我一点也不在乎!”


  卡嘉利死命猛摇头。


  “那叫我怎么过意的去呢!”


  对方都这么说了,一味的推辞反而显得不自然吧。基拉与卡嘉利面面相觑,便只有硬着头皮直闯敌阵了。一见到走在前方的巴尔特菲卢特,士兵们纷纷敬礼;他那身夸张的夏威夷衫显得格外不榙轧,可是这儿好像没有一个人觉得诡异。这时,有一道门打开,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红发士兵冲出来。


  “队长!听说你被‘蓝波斯’攻击?”


  “既然你连这个都知道,就不必刻意跟我确认了吧。”


  “所以我就不希望你跑到市区乱晃嘛——前几天也是,居然还亲自上阵跟那架不知来历的 MS 对打……!”


  这么说,那天与基拉交手的“巴库”中,有一架是巴尔特菲卢特亲自驾驶的啰?回想起当时的事,基拉彷佛感到一阵寒意。


  “达科斯塔,有客人在唷。”


  “啊……那真是失礼了。”


  被叫做达科斯塔的这名士兵,便不情愿地——听来只像是不情愿——停下话,向基拉等人行注目礼。巴尔特菲卢特悠哉的从他面前经过后,只听见红发士兵传来一声叹息。有这种人当长官,应该满辛苦的吧,基拉不禁有些同情他;然而,达尔斯塔的眼神竟意外的锐利,发现他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和卡嘉利,基拉连忙跟着巴尔特菲卢特离去。才刚发生恐怖攻击事件,也难免他要严格审视外来的人。基拉总担心会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一颗心七上八下。


  “你们不用在意。”


  巴尔特菲卢特仍是一派悠然自得。


  “他是个好到不值得配我的好副官,只可惜不太懂得享受人生。”


  “那个……你每次上街,都像刚才那样吗?”


  基拉怯生生的问道。“嗯?”巴尔特菲卢特扬一扬眉,笑了起来。


  “哦,你说那些黑衣人?也说不用带啊,嫌麻烦,可是他坚持嘛。”


  “…………”


  这还用说。像今天这样的状况,要是没有他口中的那批“黑衣人”在,事情早就不堪设想了。话说回来,每次都要安排一堆保镖假扮成普通人混进人群里,想必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幸好我们家的舰长是个有常识的人,基拉不禁暗暗想着。


  “你回来啦,安迪。”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基拉等人惊讶的抬起头。迎面走来的,是一位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


  “我回来了,爱沙。”


  巴尔特菲卢特搂住她的纤腰,接着就是一吻,基拉和卡嘉利小鹿乱撞的在一旁看着。他都带着妻子——看起来虽然不像;这个人都把情人带上战场的吗?


  名叫爱沙的女子转向他们,微微一笑。由于身在军队里,她便穿着功能性的紧身衣,却更加显出一身曼妙的曲线。


  “就是这女孩吗?安迪。”


  她将手搭在卡嘉利肩上,快嘴快舌的问道。虽然同样是女人,卡嘉利却莫名的满脸通红,慌张起来。


  “是啊,你帮她想想办法吧。辣椒酱跟酸酪酱,还有饮料都泼了她一身。”


  “哎呀哎呀,是土耳其烤肉吧?——来,跟我来。”


  爱沙轻柔的牵起卡嘉利的手,想把她带开。卡嘉利略带不安地回头望着基拉,基拉也不敢放她独自一人,下意识地想追上去,爱沙却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指头摇了起来。


  “不行哦,淑女要更衣了,你怎么能跟过来?马上就好了,你跟安迪一起等吧。男生跟男生一起,女生跟女生一起。”


  她娇滴滴的指责完后,便一脸开心地带走了卡嘉利。已经走进一间房里的巴尔特菲卢特对着基拉叫道“喂——,你到这儿来”。样貌那般纯真无邪的女子,应该是不会加害于卡嘉利,但这里毕竟是敌阵中心,基拉实在没法不担心,却仍只得无奈的依言走进去。


  “我对咖啡可是有一套独门理论的。”


  巴尔特菲卢特说着,立刻调弄起虹吸壸。


  “来来来,坐嘛。就当是自己家,别客气啊。”


  ——主人虽然这么说,基拉也很努力的想这么做,却很难当作是自己家。明亮宽敞的房间,大概是他的执勤室。房里有一整排面向中庭的法式玻璃窗,背向窗则是一张看似古董的书桌;光是那张桌子应该就值不少钱了吧?地上铺着陈旧的丝绒毯,上面放了一组沙发和茶几,墙边甚至有一个如假包换的壁炉。从小在极为平凡的宇宙移民家庭中长大,基拉一点也不习惯这种装潢。


  但就在壁炉的大理石台上,有一个基拉也十分眼熟的东西。那是一块化石——的复装品,躯干某处有翼状骨骼突出。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没见过。


  基拉看着那块复装品,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 Evidence 01 ’——你看过实物吗?”


  巴尔特菲卢特端着两个杯子走过来。基拉摇摇头。


  “没有……”


  原版的“ Evidence 01 ”现正存放在“plant”。听说地球曾经组过见习团专门到那里去看,但开战后当然就仅供“plant”的居民欣赏了。巴尔特菲卢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问道。


  “为什么这东西叫做‘鲸鱼石’呢?看起来像鲸鱼吗?”


  “呃……这个,说起来也……”


  基拉找不到话可以接。这位“老虎”仁兄却开始一本正经的比着复制品上的翅膀部份说着。


  “你看这边,怎么看都是翅膀嘛。普通鲸鱼会有翅膀吗?”


  “是啊,也是……不过,那是外星生物嘛……”


  “ Evidence 01 ”——俗称“鲸鱼石”,并不是在地球进化的生物化石。这是来自外层空间的东西,人类在偶然间发现,也是地球以外另有生命存在的证据。它的形状确实很像地球的鲸鱼,却未必是同一种生物。就算是那副骨骼,也没人敢断言它原本就是翅膀。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是鲸鱼’啦。”


  “……那,你说它是什么呢?”


  基拉反问道,巴尔特菲卢特也歪头思索起来。


  “嗯——……你这么一问,我也想不出来耶。看起来也不像鸟嘛。‘飞鱼’……也不太对。嗯—……啊,对了,怎么样?咖啡好喝吗?”


  听他这么说,基拉才喝了一口杯里的东西。……好苦。


  看见基拉的表情,巴尔特菲卢特倒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唔,原来你还不懂这种大人的味道。”


  他喜孜孜的说着,一面径自啜饮着黑咖啡一面坐下,彷佛那是人间美味似的。基拉也客气的坐在他对面。巴尔特菲卢特的视线又回到炉架上。


  “——哎……这东西也是好玩又麻烦哪。”


  基拉有些不解。


  “麻烦——会吗?”


  “当然麻烦啦。就是因为看了这玩意儿,大家才相信起希望——该说是可能性吧……”


  “…………?”


  基拉歪着脑袋,不太懂这话的意思。


  “‘人类还可以走得更远’——是这句吧。”


  说着,巴尔特菲卢特突然直视着基拉。


  “——也是这场战争最大的罪魁祸首啊。”


  剎那间,他原本轻松自得的眼神竟闪过危险的光芒,让基拉心头一惊。


  ——人类还没有结束。


  ——我们可以看得更远。更远……更宽广……


  就这样,人类将触角伸向了原本禁忌的基因改造;就为了进步——为了相信,自己应该有更多的可能性……。人们这么做的结果,便产生了新的对立。自然人与调整者——“自己”和“异人”……


  更多……更远……更美好——到头来,是人类的贪念引发了这场战争。但是,如此岂不是把调整者本身比喻成这场战争的根源了吗?


  基拉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暖炉上的复制化石。


  “我没有这样想过……”


  基拉垂眼看着自己的杯里,无精打采的说道。


  “可是……‘ Evidence 01 ’不是希望吗?对人类来说。”


  “希望?”


  “因为,在这么大的宇宙中,如果只有人类这种生命体,未免也太寂寞了……”


  排斥生命的那片真空之海彼端,还有未知的生命存在。这个事实就像远洋的灯火般,让基拉的心底有一股暖意。


  因为——人类并不是狐独的。


  ——说着说着,基拉不禁难为情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故作感伤,搞不好会被人家取笑。


  可是,巴尔特菲卢特却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很寂寞吧?”


  基拉又是一惊,抬起视线,只见对方正以温暖却略带悲愁的眼神望着自己。


  原来——基拉想着。


  是自己一直很寂寞。虽然和芙蕾和托尔等人在一起,基拉却永远也无法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尽管他已决定留在自然人阵营里,心里却始终明白,对他们而言,自己永远是个不兼容的异类……


  所以,他会向往那对岸的灯火。


  敲门声轻轻响起,基拉回过头去。爱沙开门走了进来,却见卡嘉利遮遮掩掩的躲在她身后,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


  “干嘛呀?有什么好害羞的。”


  爱沙笑着,把她推到面前。这下子——连基拉都傻了眼。


  “唷,哦——”


  巴尔特菲卢特站起来,左右打量着卡嘉利。眼前的卡嘉利梳起了头发,脸上不只化了淡妆,还穿着一身及地的长礼服。走近她身边,浴盐和洗发精的香味隐约飘来。只可怕皮肤太黑,否则看起来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的五官其实也满端正的,稍稍粗犷的野性感别具个性美,这副模样竟有一股令人屏息的魅力。


  “原来你是……女生……”


  基拉不禁喃喃说道,卡嘉利听了就扔起脾气来。


  “你这家伙!”


  基拉连忙辩解。


  “不是!我只是想说‘原来你真的是女生耶’……”


  “那还不是一样!”


  ……的确。


  基拉有点沮丧。说不出让女生开心的感想,他觉得好丢脸。


  巴尔特菲卢特和爱沙笑了起来,两人坐在一起,开始啜饮着咖啡。


  “为什么我要穿这种麻烦的衣服啦!”


  卡嘉利依旧愤慨不已,爱沙安抚着说道。


  “因为你的衣服去洗了嘛。”


  “难道就没有别的的衣服吗?”


  “有什么关系呢。女孩子嘛,偶尔也该打扮打扮。你看,他也很高兴吧?”


  “呃……”


  话头突然扯了回来,基拉吓一大跳。爱沙笑容可掬地朝卡嘉利左右看看,并不住的点头。


  “嗯……嗯……我觉得很棒呀。”


  卡嘉利还是嘟着嘴,两颊却微微一红。


  “刚才的衣服也不错,但礼服也很适合你。——不如说,好像这副模样才像是你该有的样子。”


  被巴尔特菲卢特这么一番不着痕迹的赞美,卡嘉利好像更不高兴了。


  “随便你怎么说。”


  “别开口就更完美啦!”


  “要你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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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拉偷偷看着卡嘉利拿起咖啡杯,稀松平常地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也没说什么。不懂那种“大人的味道”的好像只有自己,基拉不禁有些沮丧。


  爱沙走出房间,大概是事情办完了。之后回想起来,说不定是巴尔特菲卢特暗中示意,要她离开现场的。


  “干嘛把人装扮成这副德性?你真的是‘沙漠之虎’吗?还是说——这也是你常玩的游戏之一?”


  卡嘉利目光锐利的直视对方如此问道,巴尔特菲卢特歪歪脑袋。


  “选衣服的是爱沙啊——你说常玩的游戏?什么意思?”


  “微服变装跑到城里……先放走老百姓再烧城——就是这样。”


  卡嘉利的话令基拉的脊背一凉。随随便便讲出这些事,不怕被对方识破自己的身份吗?


  巴尔特菲卢特凝视着她良久。


  “……不错的眼神,既真挚又率直。”


  他的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容。


  “……真是好眼神。”


  卡嘉利发火了。


  “别开玩笑了!”


  她双手在茶几上一搥,愤而站起身来。杯子被震倒,浓郁的褐色液体泼在桌面上。基拉急忙按住她的肩。


  “卡嘉利——”


  惊觉卡嘉利的双肩颤抖,基拉这才想起来。她的战友才刚刚被杀。而且,凶手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想叫她冷静,只怕也很难。


  这下子,巴尔特菲卢特的眼神变了。他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两人,刚才的和气荡然无存。


  “——你也是‘宁可死了算了’的性子吗?”


  他们惊愕地站着,彷佛被巴尔特菲卢特的视线给钉住了。对方仍穿着那件胡闹似的夏威夷衫,仍然闲散的坐在沙发上,却散发出一股令人联想到肉食兽般的残酷气势。巴尔特菲卢特突然望向基拉。


  “那边的你,你怎么想呢?”


  “咦……?”


  “你觉得这场战争要怎么样才会结束?——以一个 MS 的驾驶员而言。”


  “你……你怎么知道!”


  基拉正吓得屏息,卡嘉利已经高叫起来。话才出口,巴尔特菲卢特就噗嗤大笑。


  “喂喂……你也不必老实到这种地步嘛!”


  ——是故意套话的?没想到卡嘉利竟乖乖中计。


  巴尔特菲卢特笑着站起来。


  “——战争既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得分——不像体育比赛或游戏那样,是吧?”


  他开始绕着沙发踱步。基拉将卡嘉利拉到身边,紧盯着巴尔特菲卢特,严阵以待。


  “那么,要怎么样分出胜负?到哪里才算结束?”


  ——到哪里……?


  基拉一面等待机会,一面构思着逃跑的路线,同时也在脑中搜索着问题的答案。


  ——到哪里才算结束呢?一直以来,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种事情,光是击退来袭者便令他筋疲力尽了。况且,真有结束的一天吗?


  战争和游戏不同,游戏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消灭所有的敌人……是吗?”


  巴尔特菲卢特突然一个屈身——瞬间又转回身来,手上却已经多了一把枪。枪口正指着基拉和卡嘉利。卡嘉利吞了一口口水。


  ——是的,这就是战争。巴尔特菲卢特和基拉必须战到其中一方消灭为止——他们之间只存在这样的关系。既不能分享美食,也不准笑着谈天——虽然那将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就算对方一点都不可恨。


  基拉拼命思索着,想找出一丝可能性。能不能以沙发为盾、跳到窗外?二、三层楼的落差,应该还可以——但是卡嘉利不行。或是想办法让对方分心,抢下那把枪——巴尔特菲卢特却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思绪。


  “就算抢走,我想,你也不会开枪吧?”


  基拉顿时动摇,随即不动声色,顽强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这次我会。”


  巴尔特菲卢特看着他的表情,笑了出来。


  “劝你还是死心吧。再怎么像个狂战士,在这儿闯了祸,哪可能平安离开呢?这里的人可全都是跟你一样的调整者啊。”


  基拉不禁睁大眼睛,卡嘉利则惊讶的“咦?”了一声。


  ——被他发觉了?


  “你……!”


  基拉的内心暗潮汹涌。尽管在这种场合中,卡嘉利仍不掩其色,像是在责怪他怎么从没告诉自己这件事。不过,她的表情和动作中完全没有一丝厌恶,倒令基拉感到些许安慰。


  “——我看过的两次战斗。沙漠的接地压、热对流的参数……就算在同胞中,你的本领也算是相当优异的……。官方说敌军驾驶是一个自然人,我可没傻到乖乖的照单全收。”


  巴尔特菲卢特细数他的战绩,基拉暗暗吃惊。原来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么说,在咖啡店里的那一段——大概是那时的事情,让他联想到基拉是个“调整者的战斗驾驶员”。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与同胞敌对,不过……既然你是那架 MS 的驾驶员,我和你就是敌人了。”


  从一开始,巴尔特菲卢特就是抱着这个主意才引他们到这儿来的。为了确认基拉是敌人——为了“排除”。


  基拉隐忍心中的动摇,与对方对峙。这是战争,他一面在心底说给自己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有迟疑就会送命。他得保护身后的卡嘉利。


  站在全副精神紧绷的基拉面前,巴尔特菲卢特又是一笑。


  “——看来,我们真得打到其中一方灭亡为止吗……?”


  这时的他,又像刚才在聊“ Evidence 01 ”时那样,流露出和蔼却有些不舍的眼神。没来由地,他放下了枪。


  “……哎,今天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这里也不是战场。”


  基拉和卡嘉利都愣住了。但是巴尔特菲卢特却径自转过身去,背着他们收起手枪。


  “你们回去吧。今天能跟你们聊聊,我很开心。——虽然我不敢说算不算是件好事。”


  这话末了透露出的苦涩语调,令基拉剎那间颇感不可思议,不过,总之得以平安的离开这里,他也不再多想。和卡嘉利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趁对方还没改变心意之际,他们向房门走去。


  开门时,巴尔特菲卢特仍背对着他们,却朗声说道。


  “那么,战场再见啦。”


  听到这一句,基拉停下了脚步——但他无话可回,只有默默的关上门。


  爱沙已经等在走廊上。两人见到她又是一惊,但这位大姊姊只是温柔一笑。


  “你的衣服呀。”


  她的手捧着已经洗干的衣服。就像早就料到这场会谈的结果似的。卡嘉利有些慌张。


  “啊,那、那、礼服……”


  “不用了,就送给你吧。你穿起来比我好看嘛。”


  爱沙很干脆的说。


  “可、可是……”


  卡嘉利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又不好意思承人家的情,一时之间陷于两难。于是爱沙又笑道。


  “真的不用了。有人比我更适合这套衣服的话,那我也不想要了嘛。”


  这话对女性而言是满伤人的,但是她却说得一点也不刺耳,让基拉和卡嘉利顿时无语。爱沙的笑容娇艳得像一朵花。


  “——快走吧,别人还不知道你们的事。”


  两人僵硬的低下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怎么啦?”


  巴尔特菲卢特伫立在窗边,爱沙在他身后远远问道。


  “……很难过。”


  “哎呀呀。”


  爱沙应着,像在应付一个顽皮的孩子,一面向他走去。


  “他们两个不是很可爱吗?你是哪里不喜欢呢?”


  “我喜欢,所以感觉不好。”


  听到这儿,爱沙笑了起来。她抱住他的背。


  “傻瓜,谁教你就是这么任性。”


  “真的是呢。”


  巴尔特菲卢特笑着,转过身搂住爱沙的娇躯“……计速表只到两百公里的车子,若是想开到两百以上,你想会怎样?”


  “破表哇。”


  爱沙简短的答道。她的嗓音甜美,既可以装出一无所知的天真,也敢于说出毒辣而一针见血的话。此刻大概碰巧是后者吧。巴尔特菲卢特微微一笑。


  “对。就算指数最高只到两百,踩了油门也还是可以超过两百的。”


  爱沙默默的抬起头来。


  “可是爱沙,我从来没有破过表耶。”


  “那当然啦,你的表是两千的嘛。”


  爱沙说的直截了当,像在单纯描述事实而已。不知是因为她了解这一点、相信这一点,还是纯粹只为了讨好男人而谄媚的。没来由的,她又做了个教人几乎融化的微笑。


  “——受不了你,都两千了还想破表呀?”


  巴尔特菲卢特会心一笑。


  “对啊。”


  他想知道。要是认真起来,自己可以发挥多少战力。可以打到什么程度。往后还会有什么——更多……更好的……


  爱沙轻抚着他的脸。


  “真是可怜……”


  这话是对谁说的呢?是被长官搞得疲于奔命的达科斯塔?还是刚才见面的少年?或者——是对巴尔特菲卢特自己说的?


  爱沙真难懂,所以她才特别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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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04

  宛如悬挂在宇宙中的沙漏——plant“艾普立留斯一号”。它的底是一片海洋,点点群岛浮于其上。阿斯兰.萨拉正驾着电动车,驶在其中的一座岛上。四周是恬静的住宅区。湿度适宜的风迎面吹拂他的蓝发,身旁的花束也随风摇曳。开了一会儿,他来到高级住宅区的一处宽广庭园前,将车辆驶入私人车道后,在一栋豪宅门前停下。门柱上的摄影机辨识车辆,然后亮起绿色灯号。


  〈已经确认。请出示〉合成语音以温柔的女声提示。阿斯兰便将身份证拿起来遮着镜头。


  “识别号码二八五OO二,克鲁泽队所属阿斯兰.萨拉。拉克丝小姐会面之约。”


  计算机比对数据后,门就开了。阿斯兰直接驱车进入。


  在等管家去通报时,阿斯兰想起第一次造访这座宅邸的那天。刚满十四岁没多久,父亲就单方面表示他与拉克丝.克莱因之间已订有婚约;当时的拉克丝已经是“plant”的头号歌姬,也是全民的偶像了,那么有名的人竟要做自己的未婚妻?——阿斯兰几乎当场吓得呆住了,然后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来到了克莱因家。


  就像那时一样,拉克丝.克莱因从楼梯上出现。轻盈的粉红色头发,雪白晶莹的肌肤,认出阿斯兰的模样后,丰颊浮现盈盈的笑意。和那时相比,她几乎没什么变。


  ——那我自己呢?阿斯兰突然想到。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世界真是单纯的可以。


  “欢迎……你能来看我,我好高兴呢。”


  走下楼梯的她,身旁有一群五颜六色的哈罗蹦蹦跳跳。


  “哈罗、哈罗、阿斯兰——”


  阿斯兰硬板板的一鞠躬。


  “对不起,我迟到了一会儿。”


  “呀,有吗?”


  拉克丝恬静一笑,大概不觉得他有迟到吧。阿斯兰怯生生地将那束花递给她,只见她开心的说了一声“谢谢你”后,就接过去闻起花香来。一旁的哈罗仍旧四处乱跳,吵得不得了。它们都是阿斯兰组装的,以前每次来看她时就带来当做礼物。没想到数量一多之后,竟然有这么吵。


  “……这些哈罗是怎么回事啊?”


  “它们欢迎客人呀。——来,请进。”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拉克丝泰然自若的说着,往屋里走去。阿斯兰一面躲着蹦跳的哈罗,一面说。


  “可是……不好意思。反而给你添麻烦了……”


  拉克丝曾经说她“很喜欢哈罗”,所以阿斯兰也没多想,只要有做出来就送给她;这会儿真有点后悔。不过,拉克丝只是微微一笑。


  “是因为客人是你,它们才会这么兴奋吧。你真的很久没来我们家了嘛。”


  “……对不起。”


  阿斯兰觉得她好像在怪自己疏于探望,就老实的赔不是,反倒让拉克丝吃了一惊。当然,她应该不至于为此责怪自己,这么一想却更觉得内疚。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主屋后方的庭园。有个箱形的机器人来到他们脚边,拉克丝唤它作“欧卡皮”。


  “你把花拿去给艾丽丝,再麻烦送茶来。”


  面对一具打杂的机器人,拉克丝也当它像个人类似的说话,这点跟当年也一模一样。她把花束放在机器人的置物台上。


  说起来,这个欧卡皮是两人开始熟稔的原因。它是拉克丝从小就有的机器人。当时已经使用了好几年,而后在阿斯兰某一次的造访时突然发出怪声,当场就停住不动。一问之下,原来是拉克丝骑在上面玩,那些旧零件大概就这么被骑坏了。阿斯兰问她“为什么要骑它?”,想不到拉克丝的答案也很有拉克丝的风格“因为我从小就在骑的呀”。一般人若是考虑到自己体重的变化、或是机器人的负重,应该不会那么做才是。


  看到她真的很着急,又说“它是从小就陪我的好朋友”时,阿斯兰才期期艾艾的开口说,或许可以帮她修修看——于是,当她再次看到“恢复健康的老朋友”时,开心得不得了,也对阿斯兰投以尊敬的眼光。比起屏幕上的“拉克丝.克莱因”,那样的她更有魅力。


  话说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更进一步了,除了——看到拉克丝对一个旧型的杂务机器人也像对生物一般的亲密,他才把自己组装的宠物机器人送给她。而她收下哈罗之后的欢喜之情,也比阿斯兰预料的更大,甚至至今仍非常宝贝。


  两人慢慢走进庭园,在一座凉亭里坐下。才想开口说话,四周都是“哈罗、哈罗”的哈闹声,根本没法聊天。拉克丝便从桌里取出一支笔。


  “小蓝,过来。”


  她好像是用颜色来命名这一大群哈罗的。被叫到的海蓝色哈罗跳到她的膝上,说了一声“哈罗,健康”。


  “今天要帮你画胡子哦。”


  拉克丝在它身上画了两撇长长的翘胡子,然后将它抛起。


  “来,有胡子的做鬼哦—”


  一说完,哈罗们全都追着画上仁丹胡的蓝色哈罗,往庭园的对面跳去了。


  看着他们离开,阿斯兰才开口。


  “——对不起,我没能回来参加追悼仪式。”


  二月十四日——“血腥情人节”届满一年,为了悼念“尤尼乌斯 7 号”的死难同胞,全国便举行了追悼仪典。身为最高评议会议长之女,也是追悼慰灵的代表之一,拉克丝曾经邀请阿斯兰出席这场仪式,最后他还是没能离开战线。


  拉克丝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没关系,我已经替你为你母亲祈祷了。”


  阿斯兰猛然惊觉,便又低下头去。


  “……谢谢你。”


  那场悲剧也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同样是死亡,他却没有因母亲而为死者祈祷,反而在战场上制造更多的死亡;审视自己的作为时,阿斯兰当然不可能不抱疑问,然而——拉克丝站起身,将欧卡皮送来的热茶斟满阿斯兰的杯子。


  “——听说你要回来,我就一直等着想见你呢。这次你可以待很久吗?”


  “呃、这个……。我的休假行程几乎都没照预定安排的……”


  阿斯兰含糊以对。每当来看拉克丝,她总是高兴得令阿斯兰都觉得不配被如此对待。口拙又拘谨的他经常放不开、没法自然的和她聊天,他自己也暗暗不耐;想多几次和她见面的机会,最近却越来越找不出时间,更令他过意不去。他又何尝不想跟她约定下一次的见面,可是与其承诺了又失约——一想到这,他就不敢爽快的答应了。


  海面上波光粼粼,有一只小鸟飞来停在茶桌上。拉克丝把饼干弄碎了喂它,小小的爪子便喀、喀地往她身边走去,像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无意间,拉克丝低声说。


  “……最近从军的人好像多了起来。我的朋友中也有好几个志愿从军去了……”


  说着,她的表情一反常态地显露哀愁,阿斯兰不忍地别过眼神。


  扎夫特军几乎都是志愿兵。调整者们眼见“尤尼乌斯 7 号”发生的惨状后,都觉得保障自己的生活是一件义无反顾的事,因此军队的士气高昂,士兵们也普遍是优秀人才。


  可是,拉克丝觉得悲伤。


  “……我觉得战争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真的……也许真是那样……”


  阿斯兰喃喃道。


  为了让战争早一刻结束而战;他是为此而从军的,但是……


  “说到这个……”


  像是要改变凝重的气氛,拉克丝语调轻快的改口。


  “——基拉先生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见这个名字,阿斯兰不由得脊背一僵。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拉克丝只是歪着头。


  “在那之后,你们还有见面吗?”


  阿斯兰回想起那副景象——“强袭高达”头下脚上地向蓝色的地球坠落而去。


  ——基拉……


  “……那家伙现在应该在地球上吧,我想……他应该没事……”


  阿斯兰答道,话里也包含自己的愿望。基拉此刻正身处敌阵中央,明天的生死未卜——他觉得拉克丝和基拉似乎不可思议地亲近,便不敢把这个现况告诉她。


  “我听说你们从小就是好朋友,是吗?”


  听谁说——?对了,是基拉。


  拉克丝被“大天使号”当成俘虏时,听说基拉曾经和她聊起阿斯兰。这次换他来和拉克丝聊聊基拉了。


  “是的……我们一起长大,一直像兄弟一样……”


  阿斯兰说不下去了。那段美好的往昔浮现脑海,竟彷佛要颠覆现在的自我。那时候的他,觉得战争根本是梦里才有的事,而且身边有基拉——也有母亲。


  “我有提到哈罗呢。”


  拉克丝继续说。


  “结果他笑得很开心,说你‘还是老样子呢’……”


  阿斯兰出神地看着她的脸;彷佛反映着基拉当时的表情,她的脸上也洋溢着温馨的笑容。


  “他还说——他的小鸟也是你做给他的。”


  “小鸟”——对。他都忘记了。临别的那一天,他送了一只小小的机器鸟给基拉……因为基拉想要……


  阿斯兰痴痴望着在桌上啄食饼干碎屑的鸟儿,但拉克丝的下一句话令他惊讶得抬起头来。


  “基拉先生好像也一直很珍惜它呢。”


  “那家伙……还带着……?”


  “是的,他说‘下次要带给我看’。可惜后来就没有机会了……”


  “哦……是吗……”


  心头出现一阵暖意——的同时,也涌现难以割舍的苦涩。早知道就不问了。这些话正表示基拉也还记得阿斯兰,而且一定也为了两人必须敌对而痛苦——干脆别知道,或许还好过一些……


  因为下次见面时,他就得向基拉开火……


  拉克丝接着说的话,却令沉在思绪里的阿斯兰顿时反应不过来。


  “我……满喜欢他的……”


  阿斯兰一脸惊讶,却见拉克丝远眺着海面。若是她的脸上有半分像在嘲弄自己的表情,阿斯兰或许会放心不少。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有一抹难以形容的幸福感。


  于是,他也没追问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是望着她的侧脸,满脑子不解。她现在说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阿斯兰和拉克丝从一开始就是在双亲决定好的婚约下认识的。阿斯兰原本并没有另外喜欢的女孩,拉克丝对这项决定似乎也没有太多质疑。只不过,若是问到对彼此的感情是不是爱,阿斯兰大概会回答“不知道”吧。对于拉克丝,阿斯兰当然也喜欢她、尊敬她,也觉得愿意保护她。要一生相伴,他并不会推却。可是,拉克丝又是怎么想的呢?


  阿斯兰想到这一点后,心情有些寂寥。


  到了他该走的时间时,拉克丝十分惋惜似的挽留。


  “你要是能留下来跟我们共进晚餐就好了……”


  她如是说,有点儿孩子气似的不高兴。


  “议会结束后,我父亲也会回家。他说很想见见你呀。”


  “对不起,”阿斯兰露出为难的表情道歉。


  “有不少事情,我得趁待在这里的时候去做……因为很难得才能回来一趟。”


  “是吗……好吧,那倒不好强留你了。”


  任谁都看得出她脸上的沮丧,阿斯兰连忙慌张的说。


  “有、有时间的话,我会再来看你。”


  “真的吗?”


  说着,她的表情顿时又开朗了起来。她那灿烂的笑容里充满喜悦,就像初生婴儿一样无邪。阿斯兰踌躇了一会儿,便悄悄把脸靠过去。


  拉克丝本来呆呆的看着,不一会后便发觉他的用意,于是闭上眼睛。阿斯兰在她的粉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只是嘴唇浅浅碰到就分开,却已经让他的心脏狂跳得差点没迸出来,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之间连寒暄的亲吻都没有过。


  “那么,再……晚安。”


  看着紧张得结巴的阿斯兰,拉克丝反倒像是没事人似的,文静地微笑。


  “晚安……希望你的假期愉快。”


  “我是不可能会提议‘占领地球’、‘再来打仗吧’!”


  电视里,阿斯兰的父亲帕特利克.萨拉正慷慨激昂的说着。


  “——可是,既然状况继续朝这样演变,我们也只得采取相对的措施……”


  尼高尔坐在沙发上休息,只有耳朵还专心听着画面里国防委员长的言论。


  这里是“plant”的迈乌斯市,也是尼高尔的家。对于难得放假回家的宝贝独生子,爸妈疼爱都来不及,可是父亲正赶着出门,眼下也只有先为他准备。


  “老公!时间差不多啰!”


  “我知道。”


  性性稳重的父亲和从小就是千金小姐的母亲是一对相衬的伴侣,可惜就是太悠哉了,有时连做儿子的都有点担心。父亲就要出门了,母亲罗米娜嘴里嚷着“哎呀?我把你爸爸的公文包摆哪儿去了?”一面在家里东找西找的,表情却不怎么慌张。


  “……在这里啊,不是你刚刚拿过来的嘛?”


  尼高尔把搁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拿给母亲,她呵呵一笑。


  “哎呀,尼高尔好细心呢。要是你不在家里,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尼高尔自己也这么想。母亲小心地抱着公文包往玄关走去。其间,电视里的帕特利克仍在说话。


  “——声称中立的奥布言而无信,再加上日前的拉克丝小姐人质事件……就算舆论认为我们仍应继续相信他们、继续谈判,这样又教我们如何相信呢?”


  “就是说啊……”


  应该要出门的父亲在尼高尔身边停下来,自言自语的赞同帕特利克的话。父亲——尤里.阿玛菲看上去还不到他的实际年龄四十一岁,此刻的神情是温柔中带有几分担忧。身为国防委员之一,研究领域在机械工程学的他,也同时参与 MS 的开发,不过在理念上是属于稳健派的。尽管如此,他也如是同意。


  “萨拉的话是对的,克莱因的反对真让人搞不懂。”


  “嗯。”尼高尔点点头,眼光仍放在电视上。


  “你开的那架——叫‘迅雷’是吧?我看过结构数据了。看了那个,就算不想也会产生危机感啊……”


  “对啊。我自己驾驶起来都有这种感觉——爸,时间。”


  尼高尔斜眼看着时钟,提醒道。


  “哦,糟了。”


  尤里说着就往玄关走去,却也不怎么匆忙。尼高尔关掉电视,跟着到玄关去送他。已经等在问口的罗米娜告诉他们。


  “车子好像来了呢。”


  说着,她依然不慌不忙,柔情地注视着即将出远门的丈夫。她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看起来实在不像有个十几岁的儿子。附带一提的是,常有人说尼高尔长得像妈妈。


  “——‘割喉作战’……总要尽快通过才好。”


  尤里顺田说出了帕特利克.萨拉主张的作战名称。那是地球侵略计划“乌洛波罗斯作战”的最终阶段,以攻下地球联合军顽强固守的最后宇宙港巴拿马为目标。


  “萨拉说的没错,我们没有那个时间打持久战。”


  “克鲁泽队长也这么说过耶。”


  尼高尔的话,彷佛让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注视着他。


  “对哦……议案要是通过了,你又要上战场去了啊。……爸爸真对不起你。”


  “不……”


  末了的那一句,让尼高尔不觉有些尴尬。自己的父亲郑重其事的感谢或道歉,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总是难免感到困惑吧。这一点,他和别的少年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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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高尔,爸真以你为荣……难得你回家来,要不是有这么重要的会议,我真不想到‘艾普立留斯’去……”


  “没办法,这是市民的义务嘛。”


  “晚上我会打电话回来——”


  “爸,车子在等啰。”


  深怕父亲赶不上航天飞机,尼高尔已经急得心不在焉了,做父亲的却一脸失望的样子,好像儿子长大后父子之情也变淡了。


  “……以前你都会气着说爸爸不要走,出门前还会亲我的……”


  “那个……那是我三岁时的事情了吧?”


  尼高尔一副受够了似的指责道。


  “老公,你要亲的话,我可以亲你嘛。”


  听到妻子这么安慰,尤里才像是打起一点精神。


  “尼高尔,你在家里就好好休息吧,想做什么就去做。”


  尽管早就听烦了,尼高尔还是感激他这番话。


  “好。爸,慢走哦。”


  看见儿子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尤里顿时高兴起来,然后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罗米娜则陪他一路走到台阶下。等到两人走开了,尼高尔才小声的叹了一口气,噗嗤的笑出来。他们的毛病若犯起来,真不知道谁才是小孩。不过,他们对他比任何人都慈祥和蔼,这倒是真的。


  话说回来,“割喉作战”——向地球增加兵力的议案,想必是无可转寰了吧。继伊扎克与堤亚哥之后,自己或许也要到地球上去了。假使在不同的情况下,应该会挺有趣的;因为他以前就很想去地球看看。喜爱音乐的他,想去乐圣们的故居、古迹和古城市参观。然而遗憾的说,他的这趟旅行将不会乘坐观光用的航天飞机,而是包覆着耐热胶囊,还得把自己塞进 MS 狭小的驾驶舱里,就连目的地也将与自己的愿望大相径庭吧。目前的战事主要在低纬度的地区进行。


  一面思索着,他打开一道门。从孩提时期起,那里就是他最喜欢的房间——放着平台钢琴的音乐室。既然父亲要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乐得在钢琴前坐下。尼高尔觉得,黑白相间的琴键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之一。他很自然地将双手放上去,开始弹奏起钟爱的曲子。


  等战争结束后——尼高尔一面弹着一面想。等战争结束后,不妨认真的往钢琴家这条路上走吧……。他对父亲的研究领域也有兴趣,想做的事也很多,但在渡过这一段战场杀戮的时日后,再没有比音乐更能镇静心灵了。要涉猎其它领域,等做过钢琴家之后再试也不迟。尼高尔才十五岁,未来的人生还长得很——走回屋里的母亲正微笑着往音乐室里偷看。这时的尼高尔浑然忘却下次的作战,一心一意沉醉在指间悠扬的琴声。


  “还让大家看这种东西,你是想要强制通过吗?”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帕特利克.萨拉将眼光从 MS 战的画面上移开。门边站着的人,正是现任最高评议会议长西盖尔.克莱因。这里是评议会议场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帕特利克好像在检视稍后要用的录像画面。碰上西盖尔这位不速之客,他只是面不改色,简短的说。


  “我只是提示正确的情报而已。”


  克莱因的回应却更犀利。


  “是经过你正确筛选后的情报吧?”


  他的指责是对的。帕特利克尽量让市民和议员们产生危机意识,好将事情导向他意图的方向。说起来,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历经“血腥情人节”到开战以来的日子,直到这次发现地球联合军在暗中开发的新型 MS ,舆论已经急速偏向主战的一方了;或许也多亏地球联合军出人意料的不堪一击——以及扎夫特的善战形象吧。


  “你提出的方案——‘割喉作战’,今天应该会通过吧。舆论也倾向支持。……已经挡不住了。”


  克莱因语带苦涩的说。恐怖会招致恐怖,憎恨则会呼唤憎恨。最初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滚下山坡时也会变成庞大的雪球,袭卷一切、加速前进。如今克莱因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


  帕特利克在意外之余,也略带不满的回道。


  “——我们只是公仆,西盖尔。拜托你不要忘了。”


  “战乱扩大只会增加更多的仇恨啊。你们究竟想把事情搞到什么地步呢?”


  克莱因激动的陈诉,帕特利克的刚强表情却丝毫未变。


  “就是为了不让战事扩大,我们才务求早日结束战争的!——战争这回事,最后要是不能得胜,还有什么意义?”


  “照你这么做,又要到哪里才算结束呢?等到敌我双方都完全灭绝?那就太迟了啊!”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屏幕上映出的影像反射在他们脸上,光影闪动着。画面上,大型的战舰喷出火光、解体。


  帕特利克轻触桌面上的控制钮,影片便停止了。屏幕转暗,会议室里的灯亮了起来。


  “——我们调整者已经是新的人种,没有必要与自然人为伍。”


  面对帕特利克的睁眼说瞎话,克莱因咄咄逼人。


  “已经面临瓶颈的我们,哪里是什么新人种?即使颁布了婚姻管制,第三代的出生率还是持续下降啊!”


  ——是的,实现人类梦想的调整者们,也有着阿基利斯之腱。


  改造再改造的基因,竟然没有孕育生命的力量。拥有健美而灵活、不会受病痛侵袭的强壮身体,这些宛如上帝亲手捏制的人类,只有一项决定性的缺陷,就是下一代的未来。


  多么讽刺啊。人类基于更美好未来——因这种希望而出生的他们,自己却做不出对未来的承诺。


  为此,克莱因认为此刻不该为战争费心,但帕特利克却一意地增强兵力,想早点结束战争。正像此刻,帕特利克也气冲冲的反驳。


  “这一路走来,我们的路完全是崎岖的!可是我们都克服了!——这一次也一定可以。只要我们集合众人的智能……!”


  看见帕特利克如此顽强的狡辩,克莱因实在忍无可忍,不禁激动的搥桌子。


  “帕特利克!生命是自然发生的,不是创造出来的!”


  “这是什么话,简直像‘蓝波斯’的论调!你要知道,那种观念和价值观已经落伍了!”


  帕特利克轻蔑的笑着。


  “人类要进步!要无时无刻的追求更好的明天!”


  “只有那样就算幸福吗?”


  话虽如此,克莱因却知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相对于传统的人类,帕特利克笃信调整者的优越性,从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存在;不,甚至根本是为了坚定这份信念,才誓言击垮自然人。他认为他们没有做错,也不是错误的存在——所以坚持主战的路线,对真正问题避而不见。


  自己已经无力阻止这个人了……


  克莱因深深的感到挫败。


  “——萨拉委员长,时间到了。请您进入议场。”


  墙上的对讲机传出声音,帕特利克转过身背对着克莱因。


  “……这就是群体的意见,克莱因议长阁下。”


  像是最后的下马威,帕特利克冷冷的说道。


  “我们不能舍弃现在的力量、倒退进化的路,再回到旧人类的境界了。”


  说罢,他走出会议室,留下克莱因独自紧握着拳头。


  “——我们并不是进化过的人类啊……帕特利克。”


  克莱因颤抖的语调中,流露着无限的悔恨。


  房间的窗帘紧闭,一阵阵呻吟和汗臭味充斥着微暗的空间。杂乱的床上,有个有人正辗转痛苦着。


  “唔……呃呃……呃……!”


  金色的乱发披散在棉被外,而被子里像是有人俯着。痛苦难耐的弓着背喘息,紧抓着床单的手不住的发抖,挣扎着在床头死命探索。剧痛的痉挛袭来,那人不禁失手将床边的东西扫落到地上。在应声落地的迷你计算机和文本、药瓶之间,还有一个奇特的银色面具。


  男子忍着痛苦,伸长了手想要捡拾药瓶,已经痛得虚脱的身体却一个不小心摔到床下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极少数基本的家具,此外就是急促的喘息和困兽般的呻吟。男子好不容易抓到药瓶,以老人般颤抖的手旋开了瓶盖,胡乱将药剂塞进嘴里。


  不一会儿,他的呻吟不再急促,像是痛苦逐渐平抚了;颓然倒地的身体也停止了抽慉.不过,他的呼吸还没有平顺下来,一旁的行动电话就响了。


  “——可恶……”


  男子一面咒骂,呻吟着撑起身体去拿电话。但在应答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已是全然的冷静,与刚才那番痛苦的哀嚎简直判若两人。


  “……我是克鲁泽。”


  是的,这间单调房间的主人,正是劳乌.鲁.克鲁泽。电话那头的人并没察觉克鲁泽的状态,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声“是我”。


  “原来是萨拉委员长阁下——您现在不是应该还在评议会里吗?”


  隔着一头汗湿的乱发,克鲁泽看了时钟一眼。


  “我们的议案通过了。还剩两、三件案子,但不会花太多时间。结束后我还想跟你好好谈一下,只是想先让你知道这个好消息而已——真正的‘割喉作战’可都要靠你了啊。”


  帕特利克.萨拉的声音里有遏止不住的兴奋。这个人还真的深信一切都会照自己的意思进行呢。克鲁泽冷笑了一声。


  “这么说来,接着马上就是议长选举了呢。”


  “嗯?”


  没来由的听到这一句,帕特利克摸不着头脑的反问。于是克鲁泽刻意放低了声音。


  “克莱因的下一任,肯定是阁下您了吧……您可别疏于准备了啊。”


  克莱因还是现任议长,克鲁泽却故意直呼其名,这样的耳语引得帕特利克龙心大悦。


  “哈哈……只要我们认真起来,地球算得了什么……是吧。”


  通话一结束,克鲁泽就又倒在地上。依然紊乱的呼吸中,间歇地透出窃窃笑声。


  帕特利克信以为真。他以为事情真的都会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愚蠢至极。


  连有人在随心所欲的操纵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味的异想天开。


  调整者跟自然人都一样,全是蠢货。


  “……哼!你尽管自大吧……帕特利克.萨拉……”


  气若游丝——声音里却充满了冰冷的憎恶,克鲁泽阴沉的吐出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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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05

  走到作为禁闭使用的小房间,领头的卡兹停下脚步,瞥了基拉一眼。


  “基拉,你还是别露脸吧。我开门之后,你就躲到门后去。”


  听见他这么说,基拉的脸色一沉。于是卡兹别过眼神。


  “……你也不想又让他激动起来吧,那个赛伊。”


  基拉心痛的低下头去。几天前,赛伊擅自启动“强袭高达”,基于危及乘员的理由,他被罚关禁闭。除了每天送三餐外,严禁一切的对外接触;所谓的三餐,也只有面包和白开水而已。这一点更令他们深刻体会到,自己的确已经隶属于军队这样的组织了。


  话说回来,那个赛伊竟会有那样突发性的举动:一向冷静、理性,作为同学们意见领袖的他——基拉的心里却也知道,是自己害他那么冲动的。是自己和芙蕾将他逼得失去理智的。卡兹的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站在基拉的立场,独处在禁闭室的赛伊令他介怀。谁不知道他是出于恨意才落入此刻的窘境。可是,自己甚至连安慰他都不被允许;他没想过,一场背叛竟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基拉将卡片刷过门禁机,在输入密码后,便如卡兹所说的退后一步。


  “赛伊,我进去啰。”


  卡兹端着餐盘走进屋内,基拉悄悄的躲在门外,小心地不让屋内人发觉。


  “——还好吧?”


  “啊……嗯。”


  幽暗的房间里,赛伊抱膝坐在墙角的身影映入眼帘。几天没刮的胡子微微覆上他的下巴——当然,现在的他连洗澡都不准,也不能整理仪容——这副失意而憔悴的模样,看在基拉的眼里更是心痛。从前的赛伊总是一皮一眼又爱干净,个性是那样的稳重,从来也很少听他大声说话——“这一个礼拜难为你了。不过军规就是这样,也没办法。忍忍吧。”


  卡兹努力说得稀松平常,但在这封闭而阴冷的空气中,他的口吻反而显得十分生硬。相对的,赛伊却意外的平静——反而像是苦笑似的回答他。


  “是啊,我知道……我没事的。”


  听到他的语气,基拉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冷静下来,态度上也在反省了——也因为如此,赛伊才没有被关在牢房,而改在这个小房间。听到这一点,基拉本来还不放心,深怕他又做出极端的行为——他好像也对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处境觉得不可议。


  基拉也一样。好友赛伊碰上这种事,为什么自己不能进去看他,甚至去看了也不能为他打气;为什么他得像这样屏息着,不让对方发觉。


  ——因为把赛伊害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基拉。


  他的理智明白,感觉却很模糊。怀着一种备受打击的心情,基拉离开了门后靠在墙上,视线的一角有个东西在动。基拉反射性的瞥过去,隐约看到某个人缩身退到走道后面,不一会儿,有个脚步声轻轻跑开。


  长发在墙后一闪而过,是鲜艳的红色。


  “……芙蕾。”


  基拉愕然呆立。


  “这一带到处都是废矿坑的洞。”


  赛布指着地图上的一点。


  “而这里就是我们布下的地雷原……若要做战场,就是这一带了。”


  然后,他的手指头动着,在附近划了一圈。


  “——对方应该也会这么想,况且难得铺好的地雷,不用白不用。”


  在“黎明沙漠”根据地的司令室里,赛布等人正和“大天使号”的军官看着地图讨论。听完赛布的作战计划后,穆瞄了玛琉一眼,然后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我们是还好,可是就你们的装备而言,会有不少牺牲哦。”


  玛琉也看了眼前坐得直挺挺的男人一眼。赛布低声答道。


  “服从‘老虎’,在他手底下为他工作,的确能为我们保障稳定的生活……就像市政局那样。——女人们也常这么说。”


  市政局——这个城市接纳了“沙漠之虎”,因而获得和平与繁荣的保障。虽是被外来的占领了,却没有被人占领的感觉,市区一片生意盎然——到那儿去进行物资补给的娜塔尔和杰基也向玛琉这么报告过。


  “可是,统治者的心意随时都会变。你知道这几百年来,我们的同胞为此流过多少泪?”


  穆的脸上浮现一丝窘迫。玛琉听了赛布的话后,心情也复杂起来。他们隶属的阵营也曾经是令赛布族人流泪的一方,虽然玛琉未曾对他们做过什么,但她所属的世界曾在遥远的过去榨取这些无力反抗的弱者,将自己的富庶建立在他们的不幸上。


  不过,赛布的语调中充满骄傲,并没有身为弱者的感觉。


  “——不被人支配。也不支配其他人。……我们的愿望仅此而已。”


  然而,他们是多么强悍啊。刚强而充满韧性。或许正是这片炙热的沙海,塑造了这群男子汉吧。


  看似和平而热闹的城市,市政局——它的和平或许只是表象。玛琉重新思考这点。


  纵使牺牲和平、或在战斗中丧失我命,人类仍有不得不守护的事物。自己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投身战争的吗?日复一日的战斗既耗弱了心志,也让她完全忘了这点。


  若是处在同样的立场,她一定也会和赛布等人一样的。甚至最后,战争是因为自己的败北而告终;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与自由,就算战斗到只剩最后一颗子弹——是的,她也义无反顾。


  他们并不想在战胜后统治敌人。但是,乖乖投降接受敌人而苟活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就算只拿回被‘老虎’控制的东边矿区,也就够了……”


  赛布的大胡子浮现一个粗犷的笑容。


  “我们是想利用你们的力量啦。这样总行了吧?不要顾虑太多啦。”


  “—— OK ,我懂了。”


  穆耸耸,爽快的说了这么一句,便像催促玛琉同意似的,向她笑了笑。


  “舰长?”


  玛琉也微微一笑,不知何时起,自己竟对这位沙漠汉子起了好感,她也很意外。


  “我知道了。那么本人欣然接受各位对‘雷赛布斯’突破作战的协助。”


  “哇哦——!”


  “哇啊!好强—!已经十五架了耶!”


  “唷—!”


  “大天使号”的左舷机库一角,人们发出兴奋的叫声。偶然经过的托尔好奇的走近。


  “你们在干嘛?”


  围在“空中霸王”模拟机旁的米丽雅莉亚和卡兹转过头来。


  “啊,托尔你看!她好厉害哦!”


  “哇?又一架!”


  坐在模拟机上的正是卡嘉利。她握着操纵杆驾驶画面上的“空中霸王”。被勾起兴趣的诺曼也走了过来,从他们的背后探过头看,表情是好奇中又有一丝惊讶。


  “你真的很有一套呢。嗯——。你叫卡嘉利是吧?有空战经验吗?”


  卡嘉利得意的笑着。并扣下扳机。画面上的最后一架敌机被坠后,仿真程序结束,画面上列出受验者的成绩,而卡嘉利的名字出现在最上面。众人赞叹不已,卡嘉利却是一脸普普通通的表情。


  “我好像被打中两发吧。”


  “可是很厉害了呀!我是一进战场就被击落了耶。”


  卡兹兴奋的说,米丽雅莉亚也有点难为情笑着说“我也是……”。


  “咦,什么什么,你们都玩过了啊?”


  托尔探出上身。


  “亏你们还是军人咧,真丢脸。听说你们连枪都没开过?”


  卡嘉利从位子上跳出来。


  “那怎么行?会死的耶。你们在打仗啊,不是吗?”


  她故作嘲弄似的说完就走了,诺曼苦笑道。


  “……是没错。”


  “什么嘛——。开过枪又有什么好骄傲的嘛。”


  看着卡嘉利的背影,米丽雅莉亚噘着嘴说。


  “没开过枪也不是什么骄傲的事呀,毕竟你们是军人嘛。”


  诺曼却这么堵了一句。米丽雅莉亚和卡兹便沮丧的互看一眼。只有托尔一脸孩子气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走近模拟机。


  “接下来可是换我吗?拜托嘛,让我玩一下。”


  “这可不是游戏机哦。”


  诺曼调侃似的打趣说完,正要坐进驾驶座的托尔立刻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


  “是!下官知道!我会当做训练认真操练的!”


  “那很好!不过要是被击坠了就不准吃饭!”


  听到诺曼的话,托尔“什么~?”的发出抗议,却仍然坐进了模拟机。围在一旁的孩子们为他加油,那个角落又开始热闹起来。


  听着少年们的声音,卡嘉利一面走近真正的“空中霸王”,渴望似的看着机体。注意到她的身影,整备士连忙挡在她面前。


  “不行不行!真的就不行了!”


  卡嘉利有点小失望的嘟起嘴。


  “……我知道啦!”


  说着,她仍然仰望着那架雪白的战机,眼中有无限向往。


  躺在没开灯的房里,基拉动也不动的望着天花板。小鸟在他脚旁跳来跳去。


  “——基拉?”


  敲门声响起,基拉惊慌地跳起来。门开后,一个已然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哎呀,你怎么搞的?也不开灯。”


  芙蕾娇声说道,径自打开了照明,大大方方的走进基拉的房间。自从最初的那一夜之后,她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在这间房里住了下来,最近更放起她的私人物品。那些化妆品的香粉味,已经成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以前只觉得香甜的气味,今天却格外刺鼻。基拉低头不语。


  “……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问道,芙蕾回头反问。


  “咦?”


  不知为何,基拉扭过脸去,不太想看她。


  “……你刚才……有去赛伊那里吧?”


  刚刚在仓库前闪过的人影,肯定是芙蕾。这时的基拉只差没恨透自己的好视力。


  芙蕾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坐在基拉的身边。向他身上靠去。然后,她没来由地嗫嚅着。


  “……赛伊真蠢。”


  出乎意料的回答,和她身上传来的温度,让基拉不禁迷惘。芙蕾又说。


  “他根本不可能跟你相比的……真是太傻了……”


  起初带点不耐的声音,语尾却隐约流露着不舍。


  “……芙蕾。”


  听见她的声音,基拉这才体会她的真心。他不禁僵住了。


  ——原来……


  彷佛感觉到他的不自在。芙蕾仰头看着基拉。基拉一下子别开眼神。


  “基拉?怎么了吗?”


  她挪向他,硬是想让基拉看着自己。于是她坐得更近,又伏在基拉的胸前。


  “你不用担心什么啦,”


  甜美的耳语搔着他的耳根,她丰满的胸部紧紧贴着基拉。


  “放心吧,基拉……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芙蕾……”


  正想将她推回去,芙蕾的唇却已经覆上基拉的唇。她一面吻着他,一面将他推倒在床上。基拉挣扎着,用力推开她。


  “住……住手啦!”


  听见他的叫声,芙蕾睁大了眼睛。基拉痛苦的闭着眼,然后冲出了房间。


  “基拉——!”


  芙蕾的声音传来。不要。——我不要!


  我要的不是这种东西。


  彷佛逃也似的狂奔着,他拼命忍住泪。


  芙蕾果然还爱着赛伊。


  他本来以为——这份温柔已经属于自己……


  绝望啃噬着他的心。基拉在冲进幽暗的走道后用力扑在墙上,狠狠搥着,就这么脆弱的跌坐在地。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喜欢上我……


  难以遏抑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像个傻瓜似的。自己竟然还乐不可支……甚至那样伤害了赛伊……


  她为什么会跟自己上床呢?一定是同情,一定是的。


  当然了。因为自己是调整者。


  是个令人作呕、形同妖魔、违反自然的存在——都是芙蕾最讨厌的——基拉蜷缩着,再也动不了。


  他还能相信什么,还能用什么支持自己作战,基拉已经搞不清楚了。然而越是感到绝望,越发助长了渴望。


  ——该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喜欢自己呢?要怎么做……


  ——往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绝望的企盼和走投无路的诘问,同时在他的脑中盘旋,让他迷失了方向。就像他的那位好友,被关在黑暗狭窄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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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送‘萨伍特’来啊,直布罗陀那帮人搞什么啊!”


  巴尔特菲卢特渥烦燥的大骂,将文件在桌上一摔。


  “‘巴库’缺货吗?”


  “是……听说他们已经调不出来了。”


  达科斯塔的心里也和长官有着同样的感想;想想也是难免。谁会料到就在这短短的三天里,他们竟会失去六架“巴库”、又造成二架损坏呢?更何况,是在“沙漠之虎”的麾下。


  TFA - 2 “萨伍特”拥有锈红色的机身,是炮击支持用的地面重火力型 MS .为了因应沙漠这等立足条件不佳的地理环境,它拥有可以从人型变化成履带转动的垣克模式的变形结构,但是动作迟钝无比,和可以敏捷跳跃的“巴库”简直有天壤之别。巴尔特菲卢特当然会嫌弃;尤其是——眼前的敌人是必须投入全部兵力才能取胜的狠角色,而决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所以他们为了充数,就把那两个克鲁泽队的人送来吗?”


  达科斯塔从舷窗望向甲板。由刚才抵达“赛布雷斯”的运输机中,出现了两架外型陌生的 MS 和红色的“萨伍特”。运输机的梯子走下两位少年,身上都穿着象征顶尖驾驶员的红色驾驶装。


  巴尔特菲卢特嗤之以鼻。


  “……我倒觉得他们反而会碍事哪。那两人没有地面战的经验吧?”


  “毕竟是精锐部队嘛。”


  达科斯塔也应和道。说真的,他也觉得像是收了一件棘手的包袱。既然是克鲁泽队千中选一的驾驶员,想必自尊心很强,一定也不好侍候。他们的存在也可能伤及部队的和气。这时,巴尔特菲卢特突然说。


  “我不喜欢那个什么克鲁泽队的。我讨厌那家伙。”


  “……是劳乌.鲁.克鲁泽吗?”


  说起“面具指挥官”劳乌.鲁.克鲁泽,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可与“沙漠之虎”并称。当然,在达科斯塔看来,他是比不上巴尔特菲卢特的。


  但是别的不提,这两人之间该不是有什么过节吧?——达科斯塔暗暗吃惊,然而长官的回话却让他跌破眼镜。


  “一个连眼睛也不给人家看的人,怎么能相信。”


  这是个简洁却毫无根据的意见。达科斯塔悄悄叹了一口气,不知怎地想到——劳乌.鲁.克鲁泽应该不会沉迷咖啡、不会打扮的乱显眼一把、跑到战地去乱晃,更不会把那种事当成兴趣——应该不会吧。


  尽管如此,要是有人让他在巴尔特菲卢特和克鲁泽的副官职位中选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随现在的长官吧。此刻的达科斯塔想着。


  他们走上甲板,迎接两位来自太空的同袍。运输机的升空卷起一阵不小的风,把细微的沙子都吹上了甲板。


  “哇啊,怎么回事!这里真夸张。”


  新来者之中的那名金发少年鬼叫起来,用手遮挡着夹杂沙尘的风。另一个浅金发的人也惊讶的皱起眉头。巴尔特菲卢特对着他们说。


  “沙漠要你们亲身感受一下——你们说是吧。”


  两名新来者转过身去,眨着因沙而迷蒙的眼睛,努力看着那个脸上挂着邪恶笑容的人渐渐走近。


  “欢迎来到‘雷赛布斯’。我是指挥官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


  少年们马上立正敬礼,浅金发的少年一本正经的报告。


  “我是克鲁泽队的伊扎克.玫尔!”


  达科斯塔不由自主盯着他脸上那道又长又斜的伤痕,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我是同队的堤亚哥.艾斯曼!”


  比伊扎克高一点的金发少年也自报姓名。


  “欢迎你们从宇宙远道而来啊。”


  巴尔特菲卢特说着客套话。他的目光在伊扎克脸上停了一会儿,突然又说。


  “战士会留能够治好的伤痕,通常代表他发过什么誓愿——没错吧?”


  长官大人又哪壸不开提哪壸了。达科斯塔心头一凉。伊扎克愣了半响彷佛有难言之隐的别过脸去,巴尔特菲卢特却仍然抓着话尾。


  “——看你不愿正视的样子,这该不会是……‘屈辱的印记’?”


  伊扎克恼怒起来,高声反问。


  “那不重要!‘长腿’动静呢?”


  “长腿”是克鲁泽队自己取的戏称。当时他们还不知道地球联合军的新造战舰名叫“大天使号”。


  ——这可不是个好的开始。达科斯塔又悄悄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这个伊扎克对长官的态度也不应如此;挑衅的巴尔特菲卢特固然有错,做副官的他还是觉得不爽。话说回来,那点程度的挑衅就能让他顶撞一个初见面的指挥官,可见得这名少年个性也相当冲动。


  不过,指挥官大人只当是一阵耳边风。


  “那艘船正在距离此地西方 180 公里的地点——在反抗军的基地里哦。我有派无人探察机。要看影像吗?”


  巴尔特菲卢特说着,脚步是悠闲到不能再悠闲,还一面望着两架停在板上的 X 系列 MS .看着战地指挥官一派从容的步调,伊扎克和堤亚哥双双惊愕得一脸茫然。巴尔特菲卢特喃喃说道。


  “原来如此,是同系统的机体啊……跟那家伙很像……”


  仰望着 MS 的巴尔特菲卢特,眼神就像个狂热的孩子。看来这阵子他对那架“强袭高达”十分着迷,达科斯塔隐约有些不安。


  “请问,”堤亚哥对着他的背影问道,口气有些风凉。“听说巴尔特菲卢特队长已经和联合军的 MS 交过手……”


  “嗯?”


  巴尔特菲卢特表情惊讶的回过身来,简直像是忘了他们——甚至也忘了达科斯塔的存在。他耸耸肩,露了一个笑容。


  “是啊……也对。所以我也没资格笑克鲁泽队了。”


  大概以为这在愚弄自己,所以两名少年又是一脸不悦。达科斯塔却突然觉得,平时总是绰然从容的长官,这时彷佛少了几分强势,令他越发感到不安。


  ——少了强势?怎么可能?面对再多的敌手,他也可以哼着小曲应战的;即使飞弹射进咖啡店里,他也仍旧一派悠闲的喝着咖啡。如此豪迈自信的人,怎么能少了强势。


  达科斯塔试图撇开那种感觉。


  ——不可能的。不论是多强悍的敌人,巴尔特菲卢特都不致屈居下风才是;因为“沙漠之虎”应该是不会输的——


  “大天使号”的引擎响起,岩壁开始微微震动。


  四周都是男人们的声音,来自阿哲高原的难民们也忙着准备战斗。人们大吼着,来回于山洞和吉普车间装载弹筴,也有人匆忙和家人道别——嘈杂声中,有一名妇人叫住了卡嘉利。是阿夫门德的母亲——沙漠的阳光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但她正像此地大多数的女性一样,有着一双动人的眼睛。她默默的向卡嘉利伸出手。


  “——咦?”


  卡嘉利不解的伸出手,妇人就在她的掌上放了一颗绿色的石头。是本地特产孔雀石的原石。它鲜明的绿色,细致的纹路,有如织绢般的工整图样,让卡嘉利看得出神。


  “这是……?”


  卡嘉利迷惑问道,那妇人便柔声回答。


  “……是那孩子以前找到的。”


  “阿夫门德……”


  卡嘉利大吃一惊。


  “不行,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你拿去吧,那孩子以前就说要给你的。”


  “给我……?”


  卡嘉利看着掌中的石子。光滑的表面,色彩非常鲜明。


  “听说这种石头可以吸收邪气,要是有危险,它也会通知主人……。你带着吧。”


  妇人平静的说完,便包住卡嘉利的手,让她握着石子。


  “你要活着回来呀……”


  卡嘉利热泪盈眶,用力的点头。


  “谢谢你……”


  阿夫门德的母亲离去后,奇萨卡走了过来。


  “——那是?”


  “阿门夫德……送我的。”


  她不知道阿夫门德为什么要刻意将这块石头留给她。但是,故人的面影在脑海中浮现,令她心头为之一紧。阿夫门德——他还那么年轻,总是比别人活泼而有精神,经常和卡嘉利做伴,有时还带她到沙漠里玩。他们也曾经一同领略被夕阳染红的沙丘风纹。


  身旁的奇萨卡也不发一语的凝视着那块石头,才喃喃说了一声。


  “……真是漂亮的石头。”


  便不再开口了。


  这时,赛布的声音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吵杂声。


  “——我们走—!”


  领头的吉普车开动。作战开始。卡嘉利等人也急忙奔向自己的座车。


  “——听说敌军出动了?”


  走进“雷赛布斯”的舰桥,巴尔特菲卢特问道。操作员便回答。


  “是!正向东进攻中。”


  看着屏幕,伊扎克激动的大叫“是‘长腿’!”


  巴尔特菲卢特检视着地图。


  “他们往塔尔巴迪亚废工厂去啊……。哎,若是要突破这里,我也会那么做就是了。”


  这话的口气,好像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的。


  “队长……”


  看见达科斯塔在等他下令,巴尔特菲卢特彷佛无奈却又乐在其中的摇摇头。


  “嗯—……本来想再等一下的……没办法。”


  “要出击吗?”


  伊扎克兴奋的探出身子问道。巴尔特菲卢特点点头,向乘员们下令。


  “‘雷赛布斯’出航!代号 02 !致电‘皮特里号’跟‘亨利.卡达号’。”


  “是!”


  瞥见乘员们的动作立刻忙碌起来,巴尔特菲卢特抱着双臂苦笑道。


  “居然让女士先行动,我们还真差劲啊。”


  达科斯塔等人早就听惯了,此时仍是随便听听就算了,不过伊扎克与堤亚哥却是一愣。只见巴尔特菲卢特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


  “——为了聊表歉意,我们就用盛大的烟火欢迎人家吧。”


  “怎么了?你怎么还不吃啊?”


  在“大天使号”的餐厅里,穆从基拉的身后偷瞄了他的餐盘一眼后责问道。基拉已经在这儿对着伙食发呆了好一会儿,几乎都没吃什么。


  “快吃呀。来,还有这个。”


  他把自己拿来的伙食一抛,落在基拉的餐盘上。基拉无精打采的瞥了一眼后暗暗吃惊。是土耳其烤肉。穆也在他身旁坐下,大口咬着同样的东西,然后“嗯—”的发出满足的感叹。


  “还是当地供应的伙食好吃啊。”


  “少校……你还要吃啊?”


  基拉问得有些惊恐。穆刚才吃掉的正规伙食已经比基拉多一倍了,现在光看着他吃都觉得恶心。穆却副稀松平常的吃相。


  “我们待儿是要去作战的耶?不好好吃一顿,等下怎么会有力气?”


  的确,战斗驾驶员是应该在战斗前用餐完毕,以便让血糖值上升的。可是吃东西也该有节制。像穆吃了那么多,到时候只怕重力加速度会使得食物逆流,可是穆好像不当回事。穆的神情淡然,还拿起酱瓶向基拉劝促。


  “快点吃吧,酸酪酱比较好吃哦。”


  这话让基拉想起另一个人,不由得垂下头去。


  “……‘老虎’也这么说过,他说酸酪酱比较好吃。”


  听见基拉这么说,穆停下了他的狼吞虎咽。


  “……嗯—。他还懂美食的嘛。”


  基拉和卡嘉利见过“沙漠之虎”的事情经过,穆应该已经听过报告了,他却似乎没放在心上,说完又咬了满嘴的土耳其烤肉。


  基拉想起辣椒酱与酸酪酱的味道,还有其后的硝烟味,以及那名令人印象深刻的敌将——“——不过,最好别去了解敌人。你快点忘了吧。”


  穆的这句话,让陷入回忆中的基拉回过神来。


  “咦……?”


  基拉一时没意会。穆的嘴里装满了食物,含糊不清的说道。


  “以后要跟人家用性命厮杀的,认识太多反而难以下手吧。”


  明白他的语意后,基拉为之一愕。没错,自己待会儿就得跟那个人交战了。


  这时,他才明白巴尔特菲卢特在临别之际说的那番话。


  ——很高兴见到你……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巴尔特菲卢特此刻的心情,大概也跟基拉差不多吧。自己竟对一个必须以性命相搏的对手起了好感,心里一定很懊恼吧。


  ——你很寂寞吧?


  那个时候,他看着基拉的眼神为何在慈祥中带着哀愁,基拉现在终于明白。因为对方在自己的心里看见了什么吧——是死亡。


  不是自己的死,就是对方的死。


  ——要怎么样分出胜负?到哪里才算结束?


  巴尔特菲卢特的诘问言犹在耳,让原本已决定不再迷惘的他,又禁不住踌躇了起来。


  ——直到消灭所有的敌人……?


  消灭那个人,消灭阿斯兰——消灭所有的调整者,战争就会结束了吗?


  结束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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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拉的思绪被一阵沉重的巨响打断了。


  “——怎么了?”


  在直达“大天使号”居住区的爆炸声发生之前,卡嘉利等人在外面目睹了爆炸的发生。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抚过地平线似的,眼界所及的地雷平原几乎同时爆炸。迟了半秒,凄厉的轰声摇撼大地,震波向四面八方疾走,浓浓的黑烟覆去半边天。反抗军之间起了一阵骚动。


  赛布在吉普车上站起来,向众人怒喝。


  “不要惊慌!我们又没有受到攻击!”


  的确,除了苦心设下的地雷被糟蹋以外,他们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只不过,这件事已经严重的打击军心。


  “那么多的地雷,竟然一瞬间……?”


  有一人喃喃道。


  对方的技术水准有多么骇人,单从这一点就可以得知。然而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们处心积虑做好的准备和作战计划,竟然已经被敌军看穿了。


  “……可恶!”


  卡嘉利愤恨的咬牙。她想起敌将身着花衬衫的模样,还有死去的伙伴。


  ——被那种不象话的人……!


  自己是多么认真,“沙漠之虎”的作战态度只让她觉得像在游戏似的。当然那也是事实,巴尔特菲卢特不是那种会为了求生存而把自己逼得太紧的人。


  如果那家伙只当游戏,阿夫门德他们却因而丧命——那未免太不值得了!


  同样的,那日与敌将的邂逅也同样在她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正如同基拉的挣扎。尽管觉得那家伙不象话——他那压倒性的存在感,却令她觉得自己无法战胜。这一点更让她怒火中烧。


  此时,赛布的低语传进她的耳里。


  “——看来‘老虎’终于露出獠牙了……”


  是的。对之前的他来说,那都只是游戏。


  卡嘉利也这么想。


  ——不过,今天非把你逼得认真不可……!


  “对啦!一号炮用重炮型,二号机用巨剑型!”


  穆一面换上驾驶服,一面对着舰内通讯机做指示。


  “——什么‘为什么’,我换机总比你们换装备快吧!”


  他在对“空中霸着”的装备进行指示。若情况陷入长期战,穆的“空中霸王”就得负起为“强袭高达”更换电池的使命,之后还得赶回来;那么,与其等待人员为同机体安装下一项装备,还不如让已经安装完毕的备用机等待自己返航。他也不知道是谁在机库里跟他通话,总之吼完了就关掉了。


  更衣室里,基拉也正快速的换衣服。


  “说来过意不去,不过……坦白说,反抗军的战力实在没什么大作用。”


  穆利落的说。基拉也点头说是。


  敌军这次恐怕投入了所有的战力。回想起巴尔特菲卢特这个人,基拉也思索起来。他应该也想得到,我军打算尽全力突破“雷赛布斯”吧;那他势必会全力阻止——他应该会这么想。


  “你也要加油哦。”


  穆轻轻拍一下基拉的头,咧嘴一笑。


  “——哎,不过你最近的表现这么好,我想是不用说啦。”


  走过基拉的面前,穆即将步出更衣室时,基拉突然想起一件事。


  “少校,‘狂战士’是什么?你知道吗?”


  穆转回身,对这个唐突的问题大感讶异。


  “‘狂战士’?那好像是什么神话里出现的疯狂战士吧?”


  “疯狂……战士?”


  “对啊,平常相当文静,战斗时却突然亢奋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凶猛残暴,是恐怖的战士。”


  基拉隐约感觉胃底升起一股寒意。巴尔特菲卢特的声音彷佛在耳边响起。


  ——再怎么像个狂战士……


  恐怖的战士——我吗?


  基拉实在没法把这个名词和对自己的观感联想在一起,但他同时也回想起自己在战斗中的所作所为。自己的如何、又埋葬过多少敌机。


  纵使用光剑刺进 MS ,它也不会流血。控制着操纵杆和节流阀的手,是体会不到那种触感的。可是每当有一道光束贯穿了驾驶舱,基拉便确实的葬送了一条生命。他都忘了这个事实。曾几何时,他的精神己耗弱到只想着打倒敌人、保卫我方,其它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走进驾驶舱的那一刻,基拉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而是化成了“强袭高达”——这架兵器的一部分。自己都还没察觉,巴尔特菲卢特却已经看穿了这个事实。


  不,他是觉得恐怖吧——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巴尔特菲卢特不至于真正看透。


  自己是恐怖的。


  “怎么啦?突然这么问。”


  抬起眼,只见穆面有不安的看着基拉。观察力有时极为敏锐的他,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吧;基拉应该在哪里或从谁的口中听到那个名词的。基拉于是连忙回答。


  “不,没什么……不好意思……”


  穆的眼神中仍有几分担心。但在此时,舰内广播响起了米丽雅莉亚的声音。


  “佛拉达上校,大和少尉,请尽速前往战机——”


  “唷……”


  趁着这个空档,基拉赶忙走出更衣室。


  ——狂战士……


  他不想变成那种人。基拉努力遏抑着颤抖,往弹射甲板走去。


  “——雷、雷达……!”


  卡兹一时紧张,舌头也打结了。雷达上浮现好几个光点,正往这里移动。杰基接下去帮卡兹说完。


  “雷达出现可疑机影!因干扰严重而无法判断数量!一点半方向!”


  达利达也扬声报告。


  “机群后方有两个大型热量!可能是敌军航空母舰和驱逐舰!”


  大概是“雷赛布斯”和它的僚舰吧。先发部队的战斗直升机已经用肉眼就能看见了。玛琉锐利的直视前方,下达战斗开始的指令。


  “对空、对舰、对 MS 战斗,开始迎击!”


  听到这个命令,娜塔尔开始指示。


  “‘强袭高达’、‘空中霸王’,出击!”


  陆上战舰“雷赛布斯”——全长二五O公尺,高出沙地的部分约有六四、五公尺,看起来就像一座活动要塞。埋在沙中的底座有鳞状马达,有着鳞片状的构造,可籍由细微的振动使地面液状化,再调整转换成该舰的推进力。若是遇到岩盘,则可改用履带传动,是能完全克服沙漠恶劣地形条件的战舰。此外,它的前后有三座 40cm 连装炮,两舷各有五门沙漠鱼系发射管,此外还有垂直飞弹发射管三十二门等等。火力不容小看。


  如今,这艘庞大的战舰正在沙地上滑行,有如一条看准了猎物的巨蟒,向“大天使号”接近。


  “真的用翔翼就好了吗?”


  马德克又再次确认。


  “要对付‘巴库’,机动力比火力更重要!”


  基拉如是答完,就关上了舱门,处在光束衰减率较高的大气层里,只配备了光束来复枪和光剑的“翔翼型攻击装备”似乎显得薄弱,也难怪马德克会担心。然而,“炎神”的连射是多么消耗能源,基拉在本地的第一战中已经亲身体会了;若要挥动那把比 MS 还高的长刀,机身的动作会格外迟缓,应付不了敏捷的“巴库”。


  “‘空中霸王’一号,佛拉达出动!”


  机体后部装备着重炮攻击武装,穆的“空中霸王”已经早一步出动了。“翔翼攻击装备定着”、“强袭高达”也就发射位置后,米丽雅莉亚的声音再次响起。


  “‘强袭高达’,请继续!”


  ——狂战士……


  那三个字又在脑中涌现,基拉用力甩头,高声喊道。


  “基拉.大和,出动!”


  刚从线性弹射器上射出,战斗直升机已经迫在眼前。敌机发射火神炮,基拉急忙举起盾牌挡住,紧接着用“豪猪阵”还击。


  ——稍有迟疑就会死的!


  瞥见交错而过的直升机爆出火光,基拉立刻掌握四周的情况。大型陆上母舰“雷赛布斯”和另一艘船已经出现在远方,空中则有多部战斗直升机“快捷”和 VTOL 战斗机“因飞士特斯”,来来回回地围绕在“大天使号”的四周。反抗军的吉普车队中射出一发火箭炮击落了一架直升机,却只像是杯水车薪。


  穆的“空中霸王”轻巧的盘旋,与“快捷”展开一场机枪互射。转眼间,已有两架直升机中弹,拖着长长的黑烟坠落。看来就算换到地球上,“安迪米翁之鹰”的本领依旧高明。


  “雷赛布斯”的舰门开启,吐出数架“巴库”。基拉将屏幕影像放大,精准而快速的计算敌机数量。


  “——四……五架吗!”


  他启动推进器,往战场飞去。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投入在战斗中。


  “巴尔特菲卢特队长!”


  激动的声音回响在机库里,巴尔特菲卢特转过身去。他已换上了驾驶服;鲜艳的橘色配上对比的黑色条纹,连头盔上都画出獠牙,更加强了“沙漠之虎”的形象。气冲冲从后方走来的,是克鲁泽队的那两名年轻驾驶员。伊扎克歇斯底里的问道。


  “我不能接受!为什么我们被布署在‘雷赛布斯’的舰上?”


  巴尔特菲卢特耸耸肩,泰然接受对方的怒意。


  “哎—呀呀,克鲁泽队都容许士兵用这种方式质疑长官的命令吗?”


  被他这么一记回马枪,伊扎克倒有些失却方寸。


  “不……。可是!若说跟那帮人的战斗经验,我们比较……”


  “该不会是战败的经验吧?”


  插嘴进来火上加油的,是站在巴尔特菲卢特身旁的爱沙。她也穿着浅粉红色的驾驶服。


  “什么?”


  面对爱沙毒辣的批评,伊扎克大为光火。


  “爱沙。”


  巴尔特菲卢特喊了一声,爱沙倒也老实的说了一声“失敬”,只是态度不像是觉得自己失言似的。巴尔特菲卢特重新面对两名少年。


  “——你们的机体是炮战型的。进行高速战斗时的‘巴库’的速度,你们是跟不上的。”


  “哪有这样……!”


  伊扎克还是不服,堤亚哥却抓住他的肩膀。


  “够了,伊扎克。这是命令。——我们告退。”


  要是在这里起争执,恐怕会被记上不服命令的过失;大概他们也不想那样——巴尔特菲卢特看得出来,这名金发少年的晋升意愿十分旺。堤亚哥连拖带拉的把伙伴带走,一路上还跟他窃窃私语,大概是想趁混战时做些什么吧。要不然就是哄说只要建了军功就不会被责以违反命令。哎,随便。


  “他那样的本领,应该不是谁都办得到的吧。”


  巴尔特菲卢特走向爱机,不觉自言自语。要是这两名少年也有惊人的本事。能在战斗中同时改写接地压程序之类的,那就随他们去闯也无所谓。只要——别对我的猎物出手。


  听见他的独白,爱沙抿嘴一笑。两人升向驾驶舱时,巴尔特菲卢特也笑了。


  “……我是不是太滥情?”


  “不会,”爱沙简洁的说,“但他是敌人呀。”


  “是啊,我知道。”


  所以他才会这样兴奋难耐。不论幸与不幸,那名少年是他的敌人。正因为如此,巴尔特菲卢特才会倍感激昂。


  两人坐进爱机的驾驶舱中。涂装成夸张橘红色的兽型机,是以“巴库”为基础,再加以大幅强化火力的巴尔特菲卢特专用机 TMF/A-1803 “拉寇”。除了背部的二连装光束炮,还有一把像是叼在嘴上的光剑。这把光剑也是从夺自地球联合军的“决斗高达”拆下来改装的。说来讽刺,扎夫特原有的科技水平都无法将光束兵器缩小到这等程度,自然人为自己开发的 MS ,却把这套技术传了给敌军。


  “拉寇”的驾驶舱为复座式,前面是射击手,后面是操纵士。爱沙娴熟地滑进了前座。在射击技术上,她拥有惊人的水平,丝毫不逊于队上的任何一名驾驶。当然,既然她也是调整者,这或许没什么好意外的,但能在捕捉目标之际毫不迟疑的扣下扳机,说不定倒是一种女人独有的特质。


  “那,母舰拜托你啰,达科斯塔老弟。”


  “是!”


  屏幕上的达科斯塔摆出一副苦瓜脸,看起来又像有点高兴。他平时总是唠叨着说,身为指挥官不必到前线出战,但在他的心目中,大概也觉得巴尔特菲卢特是属于 MS 驾驶舱的吧。


  巴尔特菲卢特看着前方。


  “——巴尔特菲卢特,‘拉寇’出击!”


  “‘Gottfried’、‘Valient’,发射!”


  娜塔尔的号令响彻“大天使号”的舰桥。在敌舰激烈的炮击下,船舰本身也中弹了,大大小小的冲击不断传来。


  反抗军的吉普车也在外面援护,车上的人们用飞弹发射器和火箭炮,与交错飞过的战斗直升机往来互射。扎夫特的攻击几乎全都冲着这艘战力最强、也最容易瞄准的“大天使号”袭来,而“强袭高达”正被五架“巴库”阻挡着。


  发自吉普车上的一枚飞弹击落了战斗直升机。反抗军大呼痛快,却在下一秒被另一枚飞弹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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