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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机动战士高达SEED》第4卷 飞舞而降之剑

  帕特利克.萨拉曾经说出“真正的割喉作战”——指的就是这场阿拉斯加奇袭战。


  攻击巴拿马只是个幌子——佯装要夺下地球最后一座质量投射装置,让地球军将守备力量集结在巴拿马,进而趁隙捣毁防卫薄弱的最高司令部。这是帕特利克的提案。此后,这个终极目的地便被列为最高机密,一直在暗中进行,连最高评议会也不知情。


  一鼓作气地攻击敌军总部,在压倒性的胜利中,为“plant”赢得地球圈的支配权。


  这项台面下的作战计划,与先前所谓的攻陷巴拿马、借着阻断地球军和宇宙之补给路线来保卫“plant”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强调防守的表面行动下,竟有积极的主攻战略在暗渡陈仓。


  士兵们从惊愕中清醒,明白了帕特利克的意图,便有人得意的喃喃道:“——这下子你们完啦,自然人。”


  “……这是怎么啦?”


  穆愣住了。设置在“Grand Hollow”内的地底船坞里,好几艘潜水舰正匆忙驶离,码头上则有士兵排成的长长人龙。偌大的空洞里人声鼎沸,彷佛要淹没自己。


  “是不是还有部队要前往巴拿马?”


  身旁的娜塔尔也显得不解,半回答似的问道。在这片嘈杂中,她的声音差点被盖了过去。


  若不是刚好遇上派往巴拿马的增援部队,眼前的混乱景象实在很难解释。简直像是整个“JOSH-A”大搬家似的——穆如是想着。


  “你的搭乘舰应该在那边。”


  娜塔尔看了看芙蕾的派令,将行李交到她手里时朝那儿指着。芙蕾已经放弃抗争,却为四周的纷乱和杂杳显得退怯。


  “少校您在哪边?”


  娜塔尔这么问,穆才看着手里的派令。


  “啊,我跟小姑娘一样耶。”


  “是吗。”


  娜塔尔似乎有些放心。大概看见这片混乱,光要走进搭乘舰都自顾不暇了吧。芙蕾不安的靠向穆。


  “那么……少校。”


  听见这么一声,正在确认码头方向的穆急忙又转过头来。


  “对哦,就在这再见是吧?”


  他正要理所当然地伸出右手,却发现娜塔尔挺直了背脊打算敬礼。娜塔尔一愣,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这才受宠若惊似的放下右手。穆也回以紧紧一握。


  “那好吧,中尉你保重啦。”


  “是……”


  又不是头一次跟人握手,在对不自在眨着眼的娜塔尔投以微笑后,穆放开了手。


  “小姑娘,别跟丢啰。”


  他喊了一声,芙蕾急忙抓起行李跟上去。走在逆向的人潮中,两人来到既定的队伍。看来他们的搭乘舰还没有开放报到。


  ——一路走来……谢谢你。


  那个声音隐约颤抖着。穆想起方才的道别,不禁轻叹一口气。做为舰长而言,这名女子太年轻也太脆弱了。尽管如此,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那段始自“海利欧波里斯”的长途跋涉,就算让一个身经战的名舰长来领航,也是难以负荷的重大要任,更别提以她有限的资历和经验,竟然还是将众人带到了这里;或许是因为那一份刚强得近乎顽固的意志,加上连穆有时都要甘拜下风的突发奇想,以及最讽刺的——毫不排斥接受他人帮助的那份“软弱”使然吧。


  那样的女人,以后大概再也遇不到了——穆不耐烦的望着前方的队伍看来还要好一会儿才开放报到。去一趟——对,去一趟再回来的时间应该还有吧,要是赶不上,那到时候再说——。他转向芙蕾,将她的派令交给她。


  “好好在这里排队,轮到你时就拿这个给他看。知道吗?”


  “咦?——那!”


  他突然往走道方向跑出去,留下芙蕾在那儿杏眼圆瞪。


  “我有东西忘了拿!”


  突然响起的警报声,吓得玛琉往CIC看去。


  “什么事——!”


  不明究理的值班人员们面面相觑。刺耳的鸣声向全基地宣告着紧急情况,外面的士兵们也纷纷跑出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大天使号”的舰桥上响起帕尔的报告。


  “统合作战室来电!”


  看见长官出现在通讯屏幕上,玛琉赶忙问道。


  “撒扎兰特上校,这是——?”


  没等她说完,撒扎兰特便下令。


  “守备军立刻出动,展开攻击!”


  听见这道突如其来的出击命令,玛琉和其它乘员们都呆住了。


  迎击——?这么说,难道有敌袭?


  ——攻击这个“JOSH-A”?


  画面中的撒扎兰特继续说。


  “我们中计了,他们临时把目标改到‘JOSH-A’来了。”


  他的口气太过平静,反而让人一时摸不着这话的意思。玛琉渐渐弄懂,顿时感到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不是巴拿马?


  侵攻巴拿马竟然只是个幌子。扎夫特真正的目标是这座“JOSH-A”——阿拉斯加基地……!


  “不能让敌人染指此地。我们务必死守到底。情况十分危急,祝各队好运。——完毕。”


  就这样,通讯就切断了。乘员们仍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屏幕。玛琉紧咬着嘴唇。


  迎击——说是这么说,“大天使号”的作战主力“强袭高达”已经不在了,眼下也没有人会驾驶“空中霸者”。在一部机动兵器也没有的情形下,要怎么跟扎夫特的MS队抗衡?


  虽说是装备了精锐兵器的特装舰,对上 MS 也只能做有限度的发挥。话说回来——“……叫我们就这么去打是很辛苦,但也不能让总部被攻陷哪……”


  这里是地球联合军最重要的据点。和巴拿马一样——不、甚至比巴拿马更重要。可不能任敌人堂皇入侵。


  “舰长……”


  诺曼转过头来,绝望的看着玛琉。看了他的表情,玛琉朗声下令。


  “全体就第一战斗位置!‘大天使号’将执行防卫任务!”


  “怎么这样……”


  哭丧着喊叫起来的,是卡兹。


  “基拉跟少校都不在了,要怎么打……?”


  到头来,他的退伍申请还是来不及。忍着心中的苦涩,玛玛依然直视前方。


  “‘大天使号’,出动!”


  突击用航天飞机从天而降,在空中如种子般迸裂开来。数不清的“基恩”和“席古”从中跃出,降落在极北的大地。“迪因”从空中的大型运输机和上浮的潜水母舰中接二连三起飞,穿过来自地面的迎击,同时展开轰炸。潜过冰洋的“吉恩”和“佐诺”持续接近。“萨伍特”的二连加农炮和重突击机枪连连扫射,接近发射中的固定式炮台,后方则有灵活的“巴库”一跃而起。


  地面上已经展开激烈的战斗,另有一架机低空飞过育空河上方。是劳乌.鲁.克鲁泽乘坐的“迪因”。因见他闪过对空炮火,很快便接近“JOSH-A”的主闸门。在MS特载的MMI-M7S 76mm重突击机枪一阵扫射后,守备闸门的炮台顿时倾毁。


  克鲁泽长驱直入,冲进瀑布后方的主闸门。沿着内部通道前进时,他一面喃喃自语道:“……阿兹拉艾鲁的情报好像不假哪。”


  他斜眼瞄着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不知怎么弄来的“JOSH-A”精密平面图。给他情报的人虽然要求了高额的代价,最后也算是令双方满意的程度,可说是一桩有价值的“交易”。


  但对克鲁泽而言,其实也不过是“一石二鸟”之计——他继续前进,几乎没有受到阻碍,就这么到达“Grand Hollow”;一方面是他选择的路径原本就比较容易入侵,再者机构内剩下的人也少得离谱了。他将“迪因”降落在空荡荡的洞室里,在单手小型计算机上确认情报后,快步的跑了出去。走在内部通道里,连人的气息都感不到。朝敞开的房门里探一眼,也只看得出人们仓皇离去之际的狼藉,却没有半个人影。


  克鲁泽加快了脚步。


  这时,离开了地下船坞。正打算回到“大天使号”去的穆,在半路上听到警报声。


  “……居然有敌袭?”


  心中一阵不安。他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体内突然有某种电流窜过般的感觉,惊得他停下脚步。


  “这种感觉……”


  彷佛战栗似的不快感,在战场上已感受过好几次。


  该不会——那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劳乌.鲁.克鲁泽?”


  若真如此,“JOSH-A”等于是门户大开了。我军不可能任由他通过的。确定自己带了手枪后,他快步往那个“呼唤”的来源赶去,身形利落得一如那道电流。


  来到管制室前,他放轻了脚步。大门半掩,警报还在发布,微暗的室内却不见人影。——不对……


  有一名男子探过控制面板在看东西。及肩的卷发是和穆一样的金色,而他身上穿的是扎夫特的指挥官制服。


  ——这家伙是……?


  穆探出身去,一时忘了警觉,让影子落在扎夫特指挥官的脚边。敌将瞬时回过身来,手中的枪已经击发。穆冲进管制室,以控制台为掩护开枪反击。剎那间瞥见的那张脸,上头覆着一个银色的面具。


  没有错。是扎夫特的“假面男”,劳卢.鲁.克鲁泽!


  “好久不见啊,穆.拉.佛拉达……”


  悦耳的说话声和枪响交杂回荡在屋内。穆发觉敌人已清楚的看出是自己,可见这种“感觉”并不是只有他一人独有。


  “——真可惜,难得跟你见上一面,我现在却没空招呼你。”


  他们虽然头一次面对面相见,穆却觉得他的声音彷佛以曾相识。他从掩护后方探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动就引来枪响。控制台面上跳起火花。


  “你会在这里——就表示地球军已经用不着你了吗?想不到”安迪米翁之鹰“也会被淘汰啊……”


  揶揄般的语调响起,倏地人影闪动。穆从控制台后面跃出,立刻将枪口对准——克鲁泽已经敏捷往外冲了出去。由正在关闭的门缝里还瞥见他的身影,才眨眼,门已合上了。


  “啧……!”


  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穆忽然想到,他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况且现在是紧急情况,这儿怎么会空无一人呢?该不会全都被那家伙——这念头刚闪过,又见地上连一具尸体也没有。难道克鲁泽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在执勤了?


  不对劲。而且刚刚走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影,感觉空荡荡的。既然发生敌袭,应该更忙乱更吵杂才对。


  抱着重重狐疑,穆先去看克鲁泽刚才伏案之处的数据板。


  ——这是什么啊……?


  显示屏上映着一个状似巨眼的结构体,旁边有文字说明。他起初也读得摸不着头脑,直到发觉那是什么之后,不由得惊愕得睁大眼睛。


  “……这是……!”


  他再读一次。一面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终究事与愿违。他一抽身,飞也似的冲出管制室。


  ——居然有这种事……!


  难以揭止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他头也不回的往前冲。赶路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快点不行。一定要设法通知“大天使号”!


  在事情变得太迟以前——!


  嘈杂的地下船坞里,芙蕾在一群陌生人里站了好久,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穆回来。她怯生生的环顾四周,看来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悄悄的溜出队伍,开始往通道走回去。


  ——回“大天使号”上去吧……


  偷偷回去——对,再拜托赛伊替我想想办法吧。舰长虽然那么说,但这件事根本就不对劲啊。我不想离开“大天使号”。他们却不管我的想法,只把我调离,这事肯定有问题。而且除了那艘船上的人以外,我又不认识别的军人。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抗命,只是漠然而本能的想着要回舰上去,找个人求情,再哭诉一下好让自己的要求实现。她以往的人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必妥协也不用勉强。先前的那段生活曾令她那样不满,如今却只因为身处陌生人群中的不安,逼得她宁可抓着那段日子不放。


  但不过十来分钟,芙蕾便在“Grand Hollow”内部如迷宫般的通道间迷了路。她依稀沿着来时路走回去,却见每条路都很像,连方向感都没了。走道上虽贴有各处室或地点的指标,但对原本就不知基地内部的她而言,一点帮助也没有。她又徘徊了一会儿,却只是更胡涂;连自己是不是接近“大天使号”,或只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都搞不清楚了。


  她咬着嘴唇。早知如此,刚才被带来时就多多留心四周了。


  刚溜出来时,她还怕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现在她只想赶快找到一个人问路。偏偏四周早就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走道甚至连人气也没有。令她倍觉恐慌。


  “‘大天使号’……在哪里呀……?”


  芙蕾哽咽着喃喃自语。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之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总有人围绕在她身边讨好她,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可是现在身处在这般困境,却没有人伸出援手,甚至也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任她孤伶伶的徘徊。唑道这是惩罚吗?


  对——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一定是惩罚。背叛了赛伊,又伤害了基拉,最后还害死他……她甚至也没道歉……


  而当她孤单害怕时,却还想去依赖赛伊;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的——一如她预设的目标,基拉死了,复仇就结束了。所以再回到赛伊的身边,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也算是逼自己那么想的。说不定会听到一句“不是你的错”,也或许是自己想听人这么说。


  赛伊却用那种眼神拒绝她,好像在看一个脏东西。她当时无法理解他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不过,至少她现在觉得,也许自己确实那样肮脏。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怀着想哭的心情,芙蕾已经不知该往哪里走时,惊觉通道前方有人声。她不假思索的往那里走时,又一个更清楚的说话声传来,吓得她马上停下脚步。


  “——是扎夫特兵!”


  “基地被入侵了!”


  ——扎夫特兵?


  调整者怎样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紧接着响起枪声。一个士兵转过通道冲到她面前,背对着茫然伫立的她,边开枪边后退,然而下一个瞬间,那人便被一枪击中,伏倒在地。


  “呀啊——!”


  看着士兵往这儿倒来,芙蕾吓得尖叫。她想逃走,双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能攀着墙跌在地。回过头去,只见那名士兵的手枪掉在地上。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高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扎夫特的制服、波浪般的金发,手里还握着枪。就是这个人杀了刚才的士兵。芙蕾又叫起来,慌慌张张的拾起手枪。


  扎夫特兵发觉她,停下脚步。


  “啊唷啊唷,真没想到……”


  听见他揶揄似的话语,芙蕾惊讶得不禁屏息。


  “……爸爸?”


  ——好像……


  她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直勾勾的看着扎夫特兵的脸,注意到那个异样的银色面具。但她怎么也看不见心中所想的那副面影。面具下的薄唇发出一声冷笑。


  “想念爸爸呀?”


  虽然嘲弄,但这声音像极了芙蕾的父亲——乔治.阿斯达。芙蕾不知不觉放下了枪,转瞬间扎夫特兵已经逼近她的眼前。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那人已一拳打向她的上腹部。


  扎夫特兵——劳乌.鲁.克鲁泽轻轻挜起昏迷的少女,扬长而去。

TOP

  瀑布一分为二,雪白的巨舰从中跃现。


  “大天使号”在交错的火线中飞向天空,才刚出航,玛琉立刻叫道:“‘袋熊’飞弹、‘Valient’发射!”


  一架“迪因”闪避不及,被瞬间射出的飞弹击中而化成一团火球。还没等它坠落,“大天使号”已在回避动作中同时释放下一波炮火。


  现在没时间为击坠一架敌机而高兴。空中还有多架“迪因”和乘着“古鲁”的“基恩”来回盘旋,不断袭击地面的对空炮台和守备军。一座炮台在“萨伍特”强大的炮火包围下应声溃倒,那架“萨伍特”又被战车的飞弹击中履带而翻倒;从“萨伍特”后方跳上来的“巴库”则在下一瞬间踏肩那辆战车。


  “飞弹来了!”


  杰基的声音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扬起。玛琉叫道:“回避——!”


  尽管诺曼拼了命的操纵,一枚由“迪因”胸口射出的对空飞弹还是追上了“大天使号”炸毁了它的右舷蹄部。剧烈的摇撼中,达利达大声报告:“右舷飞行甲板中弹!”


  那里并没有等待出动的机体,所以损伤还不算严重。然而放眼正在布署的舰队中,有的无法抵御飞绕在四周的 MS ,在甲板的火柱中逐渐沉没。


  “‘奥列格’沉没!”


  玛琉立刻指示道:“左舵!填补‘奥列格’的空缺!”


  “又有‘迪因’接近!数量六!”


  杰基的回报引得诺曼不假思索抗议起来。


  “这种阵势,我们撑不下去的!”


  玛琉咬着嘴唇。——她当然明白。主力部队已被分到巴拿马,这儿残存的只有为数不多的留守部队。凭这点战力,根本对抗不了成群结队扑来的MS.“可恶!司令部也真是的!根本被人家摆了一道嘛!”


  达利达忿忿的啐了一口。赛伊惊慌的问:“主力部队全都在巴拿马吗?应该会回来吧!”


  却听得杰基回吼道:“能在我们全灭前赶到就好了!”


  天空中的战斗机群相继与MS会机或交,却也一架架被击落。MS已经团团围住战舰,就像群蜂涌出似的;它们灵巧的避开炮火,进而以飞弹或机枪射击。僚舰尽全力以对空炮火迎战,却几乎无法与之抗衡。


  “奥列格”、“罗洛”、“留里克”——玛琉发觉它们大多是欧亚联邦的战舰。仅仅片刻的分神,已经听得杰基大叫起来。


  “飞弹接近—!”


  “回避!”


  她赶忙喝道。现不是为别处分心的时候。“巴尔干炮”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射下来袭的所有飞弹,但近距离发生的爆炸仍然令舰桥猛烈晃动。


  漫长的死斗之日才刚开始。


  穆骑着机车在已经渺无人烟的基地内。好不容易抵达一处闸门,他立刻跳下机车往内部跑去。这一区排列着许多战斗机,也有人正从中弹返航的机体上抬出负伤的士兵,脚步声和咆哮声络绎不绝。穆跑向最近的一名整备士,一把抓住他的肩。


  “喂!这里的指挥官——”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巨响。两人愕然的转过头去,只见被炸毁的闸门处出现一架庞然机体。穆反手一扯,猛然将那名整备士拉到掩蔽物后方。


  那是一架“迪因”。它的单眼刚刚转动,76mm重突击机枪就喷出骤然火光。停在机坪上的战斗机接二连三的被射穿而爆炸。枪声和巨大的弹夹散落时的金属声响彻此间。入侵的“基恩”大致扫射过一轮后,继续向内部舱口前进。看着好几架MS跟在它后鱼贯进入,穆彷佛莫名的惊醒。


  MS部队通过后,他对身旁的整备士叫道:“喂!”


  吓得跌坐在地的整备士听见他的叫声,只是反射性的回望。穆粗鲁的抓起他,大声的叮咛。


  “快点撤离!基地已经弃守了!”


  “啊……?”


  不知是不是没听懂,年轻的整备士只是目瞪口呆。


  “快集合还活着的人,赶快离开这里啦!——喂!振作点!”


  穆捡起墙边一个不知是谁掉的头盔,然后用力的摇着那个整备士。那人好像没听进去,只是茫然的看着冒烟的机体、被破坏的舱门,还有四周的血肉模糊——那些曾经是他的同袍。有一架战机奇迹似的未受炮火破坏,穆往那儿跑去,一面回头再三的吩咐。


  “至少要离基地十公里以上哦!懂了没?这是命令哦!”


  那名整备士这才哭丧着脸,把目光转回他身上。穆一时又想跑回去好好骂醒他,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祈祷这个年轻人还记得服从“命令”。穆跳进驾驶舱,匆忙发动机体。


  “啧……英雄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狠狠咒骂了一句,他驾着机体绕过残骸,轻盈的飞向空中。


  冰洋的深海处,好几艘潜水舰正在高速潜航。每一艘舰艇里都载着满到不能再满的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娜塔尔也在其中。


  她和其它的士官兵们一起被塞进这间船舱,身旁堆放着各种杂物,看来这房间原本是个仓库,当然也没有座位。大伙儿只能挨着肩坐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连倒下去躺一躺的空间也不够。刺鼻的机油味,让她怎么也没法习惯。微弱阴暗的橙光下,每张脸孔都像是极端疲倦。与其说是官兵,只怕更像是一群难民。


  既然这是命令,当然只有服从,没有质疑的余地——这虽是娜塔尔日常的信念,但一想到自己正抱膝、像个小孩似的蹲坐在一群陌生的士兵中间,凄惨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在“大天使号”上担任副官时,舰桥上还有自己的位置,虽然知道那只是临时职位,而坐在那个位子上的责任也重,但想起那段时间,恐怕是她至今最充实的一段人生。她能凭自己的意思掌舰,部下们也总是服从她的指示——虽然他们有时不怎么可靠。就连那个软弱得令她牙痒痒的舰长,现在想起来,也是感到相当怀念。


  娜塔尔这时才惊觉,自己对那儿已经有了依恋。她不禁困惑。军队是讲究程序和效率的地方,不是培养那种温情或熟悉感的场所。可是——此刻只有她一人与熟悉的伙伴们分离,心中的感觉只有不安和寂寞。那名少女之所以对调任一事那般抗拒,她现在多少能体会了。


  “大天使号”——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曾孤立于友军之外,又被迫不计手段地求生存,以致产生出一种与正常军事组织不兼容的特殊气氛。这一点或许与舰长的气质有关,又或许是那群战地授阶的少年少女们带来的。对他们而言,隶属于军队好像只是达到目的一种手段。看在出身军人世家、从士官学校以来一路位居精英阶级的娜塔尔眼里,实在是不能苟同……


  别的不提,单单是说一句“保重啦”外加握手,根本也就不是军队打招呼的方式。她苦笑着注视着穆握过的那只手。他现在应该跟自己一样,蜷缩在机油味四溢的船舱里吧。不,以他的为人,一定已经和身边的士兵打成一片,若不是跟人聊得投缘,就是在耍宝搞得大家啼笑皆非吧。


  正当她出神地回忆着同胞的种种时,隔着杂物堆窃窃私语的某个人突然大叫起来。


  “什么?怎么可能……!”


  缩着身子打盹儿的士兵都被这个声音惊醒,纷纷嘀咕起来。杂物堆对面另有人“嘘!”了一声,责怪那人的大嗓门。


  “——这事传出去就不好啦……”


  娜塔尔被这几句刻意压低的悄悄话引得竖起耳朵。


  “……可是……那,留在阿拉斯加那批人要怎么办啊……?”


  是刚才大叫的那人在问。口气怯怯的。跟他在聊的那人则语带苦涩的答道。


  “我看八成……‘奋战至全灭’吧……”


  娜塔尔的背彷佛窜过一道电流。


  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总部使出最后的手段……。砰的一下子——”


  他说什么?——全灭……?


  那么说,“大天使号”……留在舰上的乘员们……?


  同伴们的面容一个个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喂!你们说的——!”


  她不由得猛然站起来,朝声音的方向大声喝问。


  同样航行在阿拉斯加近海中的一艘潜水舰内——话虽如此,却不同于官兵们龙蛇混杂处的狭小空间,而是一间整洁宽阔的舰长室,里面正坐着数名将官。在这儿的每张脸孔。原本都该为了扎夫特的“JOSH-A”奇袭战而错愕,于惊讶之余誓死肩负起防卫战的指挥勤务才是。威廉.撒扎兰特上校也在其中。


  他和另一名将官互望一眼,将两个合金制的手提箱放在桌面上。


  “——第四闸门已经被攻破了。他们开始入侵基地内部了。”


  撒扎兰特泰然自若的宣布着。将官们都显得表情复杂。


  “哼,我还以为可以再撑久一点……”


  “欧亚那帮人是不是偷懒啊?”


  有人嘲讽起同盟国的士兵,夹杂着几声冷笑。


  “不不不,要是他们太拼命,那才伤脑筋哪……”


  “主闸门应该也快了吧。”


  撒扎兰特冷狰的说。“JOSH-A”原是他们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多么惋惜,对扎夫特的奇袭也不显惊讶。


  “——希望至少能引进八成才好……”


  撒扎兰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面打开眼前的手提箱。里面有一部状似通讯机的装置。另一个手提箱也一样。


  他揣想着这个装置即将造成的“战果”,晦暗地——沉着一丝恶魔般的颜色,俯看着它。


  穆将战斗机开出了基地上空,看得见在育空河口附近布署开来的舰队和攻击中的MS机群。他在半空交错的火光间认出那艘雪白的战舰,这才双肩一松。


  “不错!还满能撑的嘛!”


  “大天使号”已有多处中弹,硝烟四起,但看样子似乎还不严重。穆调转机体,正想往那儿飞去——一架“席古”却乘着“古鲁”冲来,76mm突击机枪瞬时发射。


  ——我在赶路,你少来碍事!


  穆扭转机体努力避开,那一击却还是擦中了他的机翼。


  “啧!”


  他重振机身,在脱离火线之际打开通讯线路。


  “佛拉达呼叫!‘大天使号’请回答!‘大天使号’!”


  传来的却只有噪声。也许是中子干扰器的强度太甚。


  “可恶!”


  穆气得朝通讯器搥了一拳,紧盯着空中的白色战舰。


  ——通讯不行,只好直接吼给你听了。


  “‘Valient’一号没有反应!”


  “机体损害率超过 30% !”


  “‘叶尔马克’、‘雅罗斯拉夫’沉没!”


  舰桥上传递的净是令人绝望的回报。玛琉回头去看卡兹。


  “跟司令部的联络呢?”


  “联络不上—!”卡兹语带哭音的回答。“每个频道都只是重复相同的电文啊!叫我们‘各自维持防卫线并临机应战’——!”


  哪有这种事——玛琉咬牙切齿。友军的伤亡已经十分惨重,什么防卫线,早就瓦解了!司令部要负责视战况动员兵力才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指挥系统已经被切断了!舰长,这下……!”


  诺曼叫道。同时在CIC里,赛伊也惊慌失措地往杰基看去。


  “——巴拿马救援队呢?”


  “连个影子都没有!”


  就在此时——“友军战机接近!机身中弹!”


  米丽雅莉亚提高音调,玛琉惊讶的看着前方屏幕。一架战斗机正拖着机翼的烟痕往这儿冲来。


  “——它想着舰?”


  玛琉自问道,却听到诺曼大吼一声“乱来啊!”。玛琉急忙打开舰内通讯,大声喝道:“整备班!有个傻瓜想开飞机冲进来!退避!”


  “拜托你们让一让——!”


  嚷嚷着只顾自己方便的请求,穆将机首朝着右舷弹射甲板冲去。那里的舱门已被炸开。


  “呵啊——!”


  冲进开口部,他紧急启动逆喷射。整备士们看见战机冲进来,哗然向四方奔逃,所幸着舰用的弹性网及时将它挡下,只差一点就要酿成灾害。马德克不愧有一套。


  机身还没停妥,穆已经抓下头盔又升起透明罩,匆匆忙忙跳出驾驶舱,只朝瞠目结舌的马德克瞥了一眼,就往舰桥奔去。


  看见穆从电梯里冲出来,玛琉惊讶得屏息。


  “……!少校?你、你、到底在……!”


  “先别管这么多了!”


  穆笔直的冲到她身旁。


  “马上撤退!”


  “什么……?”


  这话来得出人意料,玛琉惊讶得愣在那儿。看到她这副表情,穆的心中又涌起那股愤怒。这是当然的,他们是一丝怀疑也不会有的。


  “这场作战行动太离谱了!守备军到底是接受什么命令啊?”


  “少校……你在说什么……”


  穆抓着玛琉的双臂,死命摇着。


  “听着!给我听好!”


  看见他狂乱的模样,玛琉也害怕起来。穆喘口气,急急说道:“总部的地底装了‘独眼巨人’……!那玩意儿一启动,基地半径十公里内都会变成一个大熔炉啊!”


  玛琉睁大了眼睛。


  “凭这些战力是不可能防守的!巴拿马的救援也来不及……”


  听着他强自镇定、一字一句的说明,乘员们都呆住了。


  “——等到守备军全灭……主闸门被攻破……总部就会牺牲这里,启动‘独眼巨人’……”


  “独眼巨人”——是一种强大的微波产生装置。大家都知道这种兵器已开发完成进入实用阶段。有人说这种武器在开战不久后曾在月球上使用过,但至今仍未证实。用在实战中的限制太多——因为它极不人道。


  “……他们想用它来毁掉扎夫特的大半战力啊!——那些高层就为这场战争写好了剧本……!”


  “怎么会……”


  玛琉这才发出声音。


  “——怎么会!”


  “我是亲眼看见的!——司令总部已经只剩个空壳啦!留下来作战的只有欧亚的部队,还有像‘大天使号’一样没有利用价值的家伙而已!”


  舰桥一片寂寞,只有外面的爆炸声隆隆。穆强忍着心酸吐出这番伤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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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


  玛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巴尔干炮”的自动迎击仍在持继着,弹击造成的闪光将几乎静止的舰桥照得雪亮。愕然听着这一切的诺曼,好容易才沙哑的喃喃道:“……叫我们死在这儿……?是这个意思吗?”


  穆也凄楚的回答:“要你们奋战下去,别想到要撤退——吧。”


  是的——他们是被献祭的牲礼。


  他们不可能任总部落入敌人手中。所以明知不敌,这些士兵还是相信援军会到来,誓死奋战下去——已经没什么值得守护了。


  救援根本就不会来。


  他们的死都是计划中的事。要做诱饵,将更多的敌兵一起拖下水——“这……”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穆和玛琉往那儿看去。


  “这就叫做……作战计划……?”


  米丽雅莉亚流着眼泪,嘲笑似的回视两位长官,嘴角的微笑是那样凄苦。


  “就因为是战争……?因为我们是军人……命令要我们去死,我们就非死不可吗……?”


  玛琉觉得好痛苦。面对少女的发问,做长官的他们却无法回答。


  惨烈的奋战仍在进行着。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又有数十条性命毫无抵抗的消逝了。该为这些死伤负起责任的人,却在遥远之外的安全场所,等待坐收最后一刻的成果……


  穆看着低头不语的玛琉,却见她消沉的眼中又有了坚强的光芒。


  “……诱敌深入,如果就是这场战斗的目的。”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似的凝视着穆。


  “那么,我判断本舰已达成任务!”


  她慷慨激昂的语调彷若有一种自弃,又像是不容任何质疑或批评。


  “——此外,这是‘大天使号’舰长玛琉.拉米亚斯的个人独断!所有乘员对此判断一概不必负责!”


  乘员们屏息凝神地听着她的话‧;玛琉又往穆瞄了一眼。


  “——事情若有个万一,就请你做证人啰?”


  看着她这种时候还要尽舰长的职责,想一肩扛下所有的责任,穆在感佩之余也觉得心痛。他微微一笑,像是要安慰她一样。


  “……别这么尽责啦。”


  一听此言,玛琉几乎为之动容,但她很快又板起脸孔,朗声宣告:“本舰即将弃守目前战斗海域,脱离战线!”


  乘员们原本都紧张的观望着,此时的脸上都出现希望的光辉。他们急忙回头专注自己的岗位。


  “——致电给僚舰!‘跟随我们!’——轮机全速!居左舵!突破湾区的左翼!”


  像是再也无所留恋,玛琉站直了身子,下达一连串的命令,乘员们也全副精神地遵从指令。引擎发出吼声,船身开始急遽加速。


  此时的她仍然双手握拳,百般压抑地紧抿着唇。穆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逃出去或许不容易……别放弃啊。我也会出动的。”


  他靠过头,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玛琉的眼眶微湿,眼神却惊讶的看着他。


  “少校……”


  “不用担心的啦。”


  穆咧嘴一笑。


  “你忘啦?——我可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唷。”


  在阿拉斯加近海面待命的潜水母舰“库斯托”内。克鲁泽的“迪因”刚刚着舰。他关掉机体电源,步上空中走道。


  “队长!”


  下方有个声音叫他,宽敞的机库里响起一点回音。克鲁泽往下看去,是个身穿红色驾驶装的少年,白哲的脸庞隐约浮现红潮。


  “伊扎克,回来补给啊?”


  伊扎克立刻自豪地报告战果。


  “四号闸门已经攻破了!我待会儿就会杀进内部!”


  听见这番话,克鲁泽若有所思的俯视着少年兴奋的表情,一会儿才又开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长腿’在,主闸门还没有攻破。”


  伊扎克欢欣鼓舞的脸,突然间沉了下来。虽然“强袭高达”已经不在,他们和那艘战舰之间的孽缘仍在。他就是很介意。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到那儿去支持……”


  听到克鲁泽的话,或许伊扎克觉得是队长明白自己的心情,因为他满怀自信地高喊一声“谢谢队长!”,便往爱机“决斗高达”走过去。


  ——我还用得到那名少年。虽然他能不能在那里逃过一劫得看运气,但这倒有点意思……


  克鲁泽无声的笑着。听见背后有个小小的吸气声,便回过头去。


  “——小姑娘,你醒啦?”


  一个红发少女怯生生的从“迪因”的驾驶舱中探出头。克鲁泽在“Grand Hollow”撞见她。将她击昏后直接载来这里。看着少女脸上的惊恐,克鲁泽只是微笑。但见她闷声尖叫起来,居然像个钻进巢穴的小动物似的又逃进了驾驶舱。


  “哎呀哎呀……”


  克鲁泽厌烦的叹道。真不知她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又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那里面。


  真是——愚蠢的东西。自然人……还有调整者也是……


  克鲁泽想起不远的未来,独自露出了笑容。


  在“古恩”、“佐诺”来自水中的攻击下,主闸门终于陷落。


  “大天使号”试图突破湾区逃向外海,却遇上 MS 部队横阻在前面。穆驾着搭载重炮装备的“空中霸者”出击,不禁咒骂了一声。


  “大门都让给你们了!就让我们逃一下是会怎样啊!”


  “炎神”发威,在交错之际掠去了一架“迪因”的翅膀。


  海湾入口处有扎夫特的潜水母舰排成横列,正在形成海面上的封锁线。这些潜舰同时发射对空飞弹,向“大天使号”及同样准备脱离战斗海域的僚舰射去。“大天使号”以紧急回避加上“巴尔干炮”迎击。勉强击落了那些炮弹;下方海面的少数僚舰却难逃一劫,剎时火光四射。


  “啧!”


  穆咬牙切齿地看着逐渐下沉的战舰。这时——“——后方有‘决斗高达’!”


  无线电里传来混杂着噪声的报告,令穆大吃一惊。转过头一看,视线前方正是乘着“古鲁”飞来的宿敌。


  “可恶!选这种时候!”


  对付“迪因”或“基恩”已经够吃力了。还要再加一架X系列——!


  穆反转机身,发射“炎神”同时向“决斗高达”飞去。只要能牵制敌机一会儿就好。让“大天使号”多点时间逃走……!


  这时,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留里克’无法行进!”


  “‘罗洛’沉没!”


  令人绝望的报告接二连三的响起,舰身也在中弹的冲击下剧烈摇晃。


  “六十四到七十二区封锁!总体功率降低到 43% !”


  赛伊的回报被杰基的叫声掩过。


  “‘基恩’接近——!”


  “呜哇——!完蛋了啦——!”


  卡兹哭喊起。帕尔立刻大骂“冷静点!混帐!”,但他的神情也出现几分惊恐。


  “‘袋熊’飞弹发射!轮机全开!摆脱它——!”


  玛琉用尽全副力气大喊。


  她的决断曾经令全体乘员们抖擞精神,如今却见他们每张脸上都浮着急切的恐惧。死神的魔掌正在伸出,那股触感彷佛就在背后。


  终于,掌舵的诺曼嚷嚎起来。


  “推力降低!舰身无法维持平衡!”


  ——逃不掉了……?


  众人的表情都是惊恐,偏在此时——正面的舰桥窗上,竟有一架避过了迎击的“基恩”贴近!


  “——!”


  舰桥的空气凝结了。


  米丽雅莉亚闭紧了眼睛,不敢看那架持枪相向的敌机;诺曼反而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卡兹已经离开了座位,只怕时间还不够让他逃到电梯。


  同时——玛琉隔着玻璃,盯着敌人。


  在她的注视下,“基恩”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就这样完了……?


  一路走来的种种,剎时在玛琉的脑中飞逝而过。他们吃尽了苦头——又付出那样惨痛的牺牲,而今来到这里等待着的,就是这里的死法吗?


  她实在太对不起乘员们了。难得他们肯跟着自己这个半调子的指挥官一路走来……部下的努力,她却无以回报。孩子们也——早知道当时就不要带走他们了。不只基拉和托尔,现在大家全都要被她害死了——!


  ——这下完了……


  在后悔的念头折磨下,她静等着指向自己的枪口喷出火光——突然间,一道光束从天而降,截断了“基恩”那把即将发射的机枪。


  “——?”


  近在眼前发生的这场爆炸,刺得玛琉一时目眩。


  ——援军……?


  那架“基恩”彷佛也不明究理,只见它的单眼望向半空。下一秒,它的头部便被某个凌空飞过的物体给砍飞了。


  “什……么……?”


  为“大天使号”排除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后,那个物体便转过来面对舰桥。


  雪白生辉的四肢,躯体是灰色与蓝色,头部有四支角状的天线——外形非常酷似X系列,但在骨架上却又看不出共通之处。六杖巨型飞翼在它的背部展开,而那盘旋在舰桥前的模样,宛如为制裁人类而降临凡间的天使。


  看着这架未知的MS,乘员们个个目瞪口呆。这时,通讯器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基拉.大和呼叫——”


  所有的人都惊讶得屏息。赛伊和米丽雅莉亚更是睁大了眼睛互望。


  “基拉……?”


  “我做掩护,请尽快回航——!”


  不敢相信——玛琉也愣住了,只能茫然的听着眼前的机体发声。


  这、怎么可能……。基拉应该死了。可是——这个声音又的的确确是他。


  “基拉……是你……?”


  他还活着——?可是怎么会?那架机体又是——?


  层出不穷的问题在脑中打转,但见那架机体径自转过身去。好像要撇下这些问题似的。一对炮筒也似的长管从背部的飞翼中转出来,凌在肩部并向前方瞄准;装载在腰际的两座炮身也同时上升。当它高举右手的光束来复枪时,五个炮口竟同时发出火光。


  剎那间,这一阵炮击摧毁了布署在“大天使号”前方MS的摄影机,看得玛琉等人一阵愕然。惊人的火力——更惊人的,是基拉在短时间内瞄准并锁定这么多机体的能力。


  “玛琉小姐!快点回航!”


  听见基拉的催促,她才猛然回神。


  “啊……不,呃……”


  不能在这里——可是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没法说个清楚。


  “总部的地底……有‘独眼巨人’……”


  她急着要简短的传达现况,却又感到万分窘迫。


  “我们被当成诱饵……!——是总部的作战计划呀!我们事前不知情!”


  看着敌军MS前仆后继的袭来,基拉则还以不间断的炮击,她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所以……不能在这里回航呀。要离基地更远一点才行……!”


  不得不告诉他这一点,真教人心酸。基拉的同学在她的带领之下,她既身为舰长,也是地球联合军的一份子——然而她却得亲口告诉他“我们被总部抛弃了”,实在很难受。


  基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击落朝“大天使号”射来的飞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又听见他的声音。


  “扎夫特、联合,两军听着!”


  玛琉屏息。


  在全频率通讯的传送下,基拉以清晰的口吻宣布。


  “‘独眼巨人’就要启动,阿拉斯加基地即将自爆!”


  伊扎克在“决斗高达”里听见这段通讯,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两军立刻停止战斗,尽快撤退!重复一次——”


  发讯端来自上空,是那架半路杀出来保护“大天使号”的陌生MS.形状乍见之下很像GAT系列,却能在大气层内飞行;而它的推进器是做成飞翼状的——是地球联合军的新MS吗?


  这还用说。它在掩护地球联合军的战舰。还有可能是别的吗?


  既然这样——“耍这种种低劣的恐吓……!”


  伊扎克叫道,向那架机体袭去。发话的那个人一定是想扰乱扎夫特军。“独眼巨人”启动?真要是那么回事,他们的士兵也会死光。就算地球军能干出那样不人道的事,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人走漏消息呢?万一让扎夫特知道而逃跑,岂不是功亏一篑?


  基于这样的思绪,伊扎克认定这番说辞是为了挽救僚舰、蒙混敌机。


  ——瘪脚的家伙!


  他拔出光剑,乘着“古鲁”欺近那架未知的敌机。


  “呵啊——!”


  然而敌机只是利落的闪过,一手将“决斗高达”推开。


  “不是叫你别打了吗?你想死啊!”


  扩音器里传来的话,听得伊扎克大为光火。


  “什么?”


  简直像在说自己不足为敌似的。他顿时失去理智,又挥剑冲上去。没想到未知的MS竟轻轻松松的绕转过身,拔出了腰间的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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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了……!


  看见光刃直逼驾驶舱而来,伊扎克背脊一寒。


  会被砍中!——才刚这么想,光剑的轨迹居然不自然地偏开,横劈过“决斗高达”的双脚;伊扎克还在愕然不动时,失衡的座机已经被那架MS狠狠的踢了出去。


  “——?”


  被踢出去的方向上,僚机“迪因”飞了过来,一把接住失去了双腿的“决斗高达”。


  “快点离开吧……!”


  刚才大声呼吁的那个声音说道,语气有些苦涩。


  “够了……别再打了……!”


  那个声音十分年轻——可能是个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伊扎克一头雾水的听着。


  不过几秒前,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对方的刀路明明扎扎实实的往驾驶舱劈来,却在半途改变了路径,只砍断“决斗高达”的腿。


  为什么——?


  看来就像敌人在紧要关头迟疑,临时才决定不杀死他。


  难道那……不是敌人……?


  “——没事吧?”


  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问道,伊扎克才回神。是接住“决斗高达”的“迪因”驾驶。


  “呃……没事。”


  “我们先归舰。”


  “可是……”


  伊扎克不由得想抗争。


  “你没了脚也不能战斗吧?又不是装着好看的。——不管怎么,就算现在撤退,我们也已经赢定了。”


  那人自信满满的这么说,伊扎克便不再作战。他怀着遗憾,凝视着屏幕中逐渐远去的神秘机体。


  ——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等待的空档,将官们一面喝着茶,一面优雅的闲聊着,忽而看着时钟。


  “差不多了吧……”


  撒扎兰特说着,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口气宛如宣布一场余兴节目的开始。


  “——好了吗?”


  看他一点也不迟疑的模样,拥有另一把钥匙的将官投以责难的眼光,但还是将钥匙拿在手里,走到他的身旁。他们的面前摆着两个待命已久的手提箱。


  箱子里面的,正是“独眼巨人”的启动装置。


  两人面色凝重的将钥匙插进去。


  “——我深切期盼,这场牺牲能促使战争尽早结束……”


  说也奇怪,帕特利克.萨拉说过的话,竟然在这些将官们的口中重现。措辞中的悲痛听来格外不切实际。


  “为了蔚蓝纯净的世界。——三…。二……”


  纵使有人感到犹豫,也没有人出手阻止。


  “一……”


  两只手同时扭转了钥匙。


  全力攻破了第四闸门的MS队,已经深入到“Grand Hollow”的内部。只要看是似重要的设备,他们便全数捣毁,过程中几乎没见到任何一个企图拦阻的人。防守这里的人都逃光了吗?还是说——机队中也有人抱着这样的疑间,但士兵们还是趁势破坏,继续向内部推进。


  然后——机队中最接近“JOSH-A”中心的一架MS,起了异变。


  在一个简短的嗡声之后,所有的显示屏顿时全部失效。驾驶员吃惊的环顾仪表,却见它们全都停止了活动。电池用完了吗——?不对,怎么可能没有半个警告讯息,所有的机器就一齐关机了……


  他开始觉得体内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内脏突然受到压迫——不,是突然膨涨——看着自己的身体,竟然正如这种“感觉”般鼓胀起来,他不禁惨叫。喉头有内脏逼近的感觉,鲜血狂喷如柱。


  怎么了?这——?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思考到此停止了。


  因为他的脑已经被强烈微波给煮沸了。包裹在驾驶装里的驱体,一瞬间炸散开来。令这些结构分子核烈振荡、将之破坏的那股影响力,从深藏在“Grand Hollow”地底的一个巨眼向四方八方幅射,有如一个瞬间扩大的同心圆——在后方待命的扎夫特舰也观测到这个情形。


  “阿拉斯加地底侦测到强烈的能源幅射!”


  操作员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


  “‘独眼巨人’启动—!”


  赛伊的叫声近乎哀嚎,回荡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玛琉觉得全身的血液彷佛冻结。


  多亏有基拉的掩护,全舰总算撑了下来,但他们离基地还是太近了!


  “轮机全速!退避—!”


  毋须命令,乘员们早己拼了命与死神相搏。


  在电磁波的影响下,位在后方的基地出现一圈冠状的青白色光芒。在光冠内部,前一刻还在活动的MS骤然停止、一架接着一架的倒地后爆炸;建筑物宛如沙塔一般,渐渐崩塌瓦解。


  较外围的扎夫特MS队惊觉到这个现象,立刻想尽一切办法远离爆炸中心,有的死死操纵着“古鲁”,有的将推进器开到最大。一架“基恩”脚下的“古鲁”被死神的光波追上,令它顿时失速向下直落。基拉的机体在这时飞过来,牢牢勾住“基恩”的手臂,拉着他猛然加速。


  已经弹痕累累的“大天使号”也将近倾斜,但还是拖着黑烟、打开所有剩下的引擎全速冲刺。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一架引擎停止,他们就会被电磁波吞没了!乘员们全都冷汗直流。


  那个同心圆从河口开始扩散,瞬间便在海面上引发水蒸气爆炸。随着一声轰烈巨响,大地开始陷落,再无任何一座建筑物幸免,瓦砾和烟尘卷成气浪。——基地中央也出现一道强烈的爆炸火光。火舌覆没了一切,却贪婪的往外吞噬。


  爆风肆虐之后,只留下一个半径将近十公里的大坑洞。空陷的大地骤然涌进北冰洋的海水,大大小小的漩涡在泥浊中推挤着,简直不像是地球上该有的景象;地面的灼热使得水面升起大量的蒸气,上空出现了七彩的极光随剧烈气流而狂舞,更为这副光景增添非现实感。


  ——布署在阿拉斯加远洋上的扎夫特潜水母舰内,人人莫不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这……这简直……!”


  一个指挥官失神的望着屏幕,不禁语结。


  “割喉作战”——一场本应以压倒胜利告终的奇袭战——倾注了扎夫特的所有战力,却在最后一刻划下如此令人意外的句点。


  他们的确破坏了地球联合军最重要的据点——却也陪葬大半的MS队——“竟然摆了我们一道啊,那帮自然人……”


  人人都为屏幕中非现实的光景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劳乌.鲁.克鲁泽此时喃喃自语的表情。


  当然,也没有人看见那张面具下浮现的阴冷笑容——


  “得……得救了吗……?我们……”


  听见杰基的自言自语,乘员们这才大口大口的猛喘气。大都虚脱的瘫在座位上。


  离那副惨状稍远的一处海岸上,“大天使号”几乎是一头撞上地面的。


  乘员们总算能抬起头,慢慢的望向自己逃离的那个地方。那副景象——很难想象那儿才刚发生过人与MS的激战——无尽的荒凉与空虚,一时掩过玛琉心中的安心,激起一股寒自脚底的恐惧感。


  历史毋须解读。


  这一天,人类又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他们走出母舰,踏甘这片岩岸。穆也从着陆在“大天使号”旁的“空中霸者”中走下来。相较于刚才那场危急存亡的生死之斗,此刻拂面的海风感觉格外冷飕飕。想到这儿,玛琉才发觉,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踏上土地了。


  那架不知名的MS也降落在离舰不远的内陆地带,呈现未启动模式——这么看来,它也和GAT系列一样拥有PS系统。


  少年正从倒在一旁的“基恩”里拖出驾驶员。但那人似乎已经受到微波的影响,不一会儿就断气了。只见少年懊恼的向地面一搥。


  过了一会儿,少年站起身,往观望中的玛琉等人走来。凉风吹拂着他的褐发,脚步像比以前更坚定——但他身上穿的竟是扎夫特的驾驶装。玛琉狐疑着。


  然而当他走近眼前,看见他那带着沈稳笑容的脸,这确实是基拉.大和。


  玛琉和其它的乘员们一动也不动的注视着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大概觉得这股沉默太难挨了,基拉羞涩的向他们微微一笑。


  “玛琉小姐……。幸好……赶上了。”


  泪水几欲夺眶而出,玛琉赶忙眨眨眼睛。


  “基拉……真的是你吗……?”


  “是。”


  一阵子不见,基拉不知从哪儿学到这种成熟的笑容。也不过才分别没多久——但是,当时对他的死讯所产生的那些意念顿时涌上心头,还是让玛琉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乘员间突然响起一个又哭又笑的声音,只见米丽雅莉亚飞也似的人群中跑出来。


  “基拉——……!”


  少女哭着扑向他,其它人也像是受到了敦促似的,涌上去围住生还的伙伴。


  “你这家伙……!”


  “真的吗?真的吗?不是鬼魂吧?”


  “可恶!害我们担心死了!”


  “你到底是怎么——”


  看着基拉被大伙儿团团围住,亲热的又拍又抓,赛伊和卡兹却显得十分退缩,只站在后头注视。


  “赛伊……卡兹……”


  基拉注意到他们两人。听见基拉叫自己的名字,赛伊的表情一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回来得好……真的……”


  勉强说出了这几个字,他便低下头去,彷佛强忍泪水。


  “嗯……”


  基拉走过去,轻拍他的肩。


  “抱歉……。谢谢……”


  他低声轻语的这两句话,让赛伊吃了一惊。


  离开他身旁,基拉走向正在仰视那架MS的穆。玛琉也跟着他们一起,重新打量那架机体。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基拉静静的说。玛琉颔首。


  “是啊……”


  他是怎么得救的。之前都在哪里。还有,这架机体是从哪来的——?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


  “……我想也是。”


  玛琉再次点头,表情却自然的晦涩起来。基拉想问的事情,不外乎总部的地底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或是地球联合到底在想什么——诸如此类吧。


  ——玛琉自己也很想知道。


  穆将目光落向基拉身上的驾驶装,像是打破凝重的气氛似的,咕哝着问道:“……你之前在扎夫特啊?”


  基拉仍是一派沉稳的点点头。


  “是,不过,我不是扎夫特军……”


  这是当然的,否则他也不会赶来帮助玛琉等人了。——但在听到下半句时,玛琉等人却愣住了。


  “——同时,我也不再是地球军。”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基拉的表情,基拉也冷静自持的回视。


  是了——其实她早该明白。从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非“舰长”这个职称开始——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两军呼吁撤退。


  看着少年的眼中栖宿着不同于以往的意志,玛琉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我先说吧。——那架机体是什么?该怎么处理呢?”


  问到他的新座机,听得他又丢出一个令众人都错愕的答案。


  “如果您说的是整备或补给,我想目前应该还不需要。——那架机体装有反中子干扰器。”


  “反中子干扰器?”


  所有人一致睁大眼睛。反中子干扰器——照名字听来,就是让中子干扰器失效的东西……这么说——“那,它的用途是……核子动力?”


  达利达在眼镜下瞪圆了眼睛,听见自己的话,表情却流露出一丝惧怕。


  是的……若是以核能为动力,就可以半永久性的不须补给了。


  玛琉也不由得以复杂的表情再次望向那架MS.虽然地球上的每个国家都在致力开发反中子干扰器,但如果这是扎夫特制造的MS,那就有可能了。中子干扰器是“plant”的产品,能够发明出那种装置的头脑,自然也有本事发明令它失效的东西。


  若是拥有这项技术——能够再次利用核能,地球的能源危机就会缓和许多,也能使用无线电了。可是——核能是一把诸刃之剑。


  正因为无法使用核能,两军才得免于大屠杀的恐惧。要是这个火种再次落入人类的掌握——是的,结果可想而知。


  单是不久前才目睹的光景,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核能遭禁,人类还是渴望着更强大的力量。索求着大量杀戳的兵器——“那种东西……为什么……”


  帕尔也不安的喃喃道。怀着期待与恐惧,众人在极端的思绪中仰望这架隐藏未知力量的战机。这时,基拉静静的开口。


  “如果您想取得里面的数据,我会离开以示拒绝……”


  玛琉再度惊讶的看着他。隐约在她心底窜现的剎那欲望,被基拉看穿了。少年的眼神坚定,却在一瞬间闪过冰冷的强光。


  “——要是有人想要强取……就算会为此敌对,我也会守住……”


  “基拉……”


  玛琉被这股气魄压倒了。


  “我受托要为此负责……”


  基拉的表情里有无比决心,不难想见他在这段期间发生了何等改变。玛琉挺直了脊背,凛然答道:“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已不再是长官和部属,也没有年龄或辈份的关系,而是基于人与人、完全对等的地位。


  “我答应你,完全不对机体做任何接触。——明白吗?”


  最后一句是玛琉给乘员们的叮咛,基拉于是露出放心的微笑。


  “谢谢您……”


  然后,像是笃信这句承诺,玛琉一行人便转身向“大天使号”走去。基拉同样信任他们,将他们视为值得平等相待的对象;这一点,大家都很高兴。


  走到一半,穆往身后瞥了一眼。


  “那个札夫特兵……”


  “来不及……。我来不及救他……”


  基拉难过的说。看着他的脸,穆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少年则投以清澄的眼神。


  “……因为我想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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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03

  “——那就是作战计划?”


  听着玛琉等人的说明,基拉难掩心中的嫌恶感,不敢置信的问。做说明的人再度揣摩司令部的道路时,自己也兴起同样的念头。


  “恐怕是啊……”


  穆肯定的道,语气一反常态的凶恶。玛琉低下头去。


  “我们根本没有接获任何通知……”


  拿这些毫不知情、誓死守护总部而奋勇抗战的我方士兵们做诱饵,连同敌人一起杀害——这样的构想未免太邪恶了;若是直接下达“去死”的命令,至少还让人舒坦一点……


  然而——玛琉这才察觉——军队就是这样的组织。基层的士兵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细节,他们只要知道服从长官的命令,不抱质疑也不加反抗就好;他们的存在是被要求为顾全大局而牺牲、甚至死亡。


  她终于认清这个事实。


  “总部大概也知道扎夫特的攻击目标是阿拉斯加吧,搞不好从更早以前……”


  穆恨恨的说。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地底设置‘独眼巨人’那种东西。”


  佯装受骗,反过来骗人。那些抛弃了自己的将官们,大概正为能痛宰敌人而相当愉快吧。光想就教人毛骨悚然。


  这时,基拉忽然也怔怔的吐出一句。


  “‘plant’也一样……”


  “‘plant’——?”


  玛琉不由得问道。


  “你跑到‘plant’去了吗……?”


  “是啊。”


  基拉莫名做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像是沉入了思绪中。


  “我想大家当时也以为我死了吧。我自己也——一开始还真的认定,我已经死了……”


  意识朦胧中,基拉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


  “……哎呀,小粉红,不可以唷……别过去……”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对……


  ——等我慢慢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天堂。


  当时的基拉,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四周碧草如茵,花朵绽放其间,每一次吸气都有甜美的芳香。然后是晴空下的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天使,巧笑倩兮的注视着自己。


  “呀……早安。”


  ——是哦……对了……


  在不可思议的安详中,基拉想着。


  ——我死了……


  一个粉红色的圆球滚过来。基拉茫然的注视着,发现它的中央有两个光点,还会说“哈罗、你好”。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


  基拉拉回视线,眼前这个被他误以为是天使的人,现在看来也有几分面熟。


  “拉克丝……小姐?”


  他叫出名字,少女便温馨的笑了起来。


  “哎呀……请叫我拉克丝就好了。——基拉。”


  看来这里不是天堂。除非拉克丝·克莱因比自己先死了,那就另当别论……


  “不过,你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好高兴。”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只能吃力的思索。这时,另一个脚步声走近。


  “啊,他醒了吗?”


  往这个温和的声音看去,那是个年近四十的黑发男性,走路时踏着盲人特有的步伐。


  “是的,马尔奇欧老师。”


  “吓了一跳吗?看到这种地方。”


  唤作马尔奇欧的那人如是的说。基拉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置身在看似日光室的玻璃屋里,放眼望去则是宽广的庭园。


  “虽然大家反对,但拉克丝小姐还是坚持要把你的床放在这里。”


  “因为,放在这里的感觉舒服多了不是吗?比在房间里……对不对?”


  拉克丝看着基拉,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的确,待在这儿,我也觉得很舒服。”


  马尔奇欧微笑说道,拉克丝便又“对吧?”的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对眼睛看不见的人而言,墙壁是玻璃并无所谓,但有新鲜的花香便很是不同了。


  基拉觉得自己好像并无不可。好像有什么更——更重要的事情,但他又想不起来……


  “——我……”


  基拉喃喃道,马尔奇欧回答他。


  “你受了伤,被送到我的祈祷庭里来……”


  他的声音极其静稳,但也没有过份的同情或宽慰,只是淡淡的说出事实。


  “然后,我再把你带到这儿来……”


  ——……是……杀的……


  记忆的片段渐渐浮上意识,基拉的心脏猛然一突。沉稳的声音、柔软的床、甘甜的花香——这一切环绕自己的舒适感,瞬间褪色。


  ——是这家伙……杀了……!


  “啊……”


  基拉挣扎着起身,剧痛却骤然袭卷全身。


  ——是这家伙……杀了托尔……!


  又一阵战栗。抑不住脑中复苏的思绪,基拉开始发抖。


  ——我要杀了你……


  “啊啊……唔……!”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重现的回忆里,只有恨意。


  拉克丝担心的靠过来,基拉颤抖着看着她。


  “我……跟阿斯兰交战……”


  拉克丝睁大眼睛。


  对。


  怀着那么深的恨意,发泄仇杀的对象——是阿斯兰。


  那股罪恶感令他胆颤心惊。


  “——之后……应该、死了啊……”


  他想起爆炸的闪光。那场火应该把自己烧死了。那才应该是正确的结果……


  “基拉……”


  拉克丝伸出柔软的手,轻轻包裹住基拉的手。感受到这股温暖,他的泪水潸然落下。


  ——好痛……


  全身都在痛。椎心的痛。托尔死了。他是想救我而死的。我没能保护他。我也杀了人。杀了阿斯兰的朋友。


  痛。


  阿斯兰的憎恶,自己的恨意,刺得周身一阵阵疼痛。


  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沾湿了他和拉克丝的手。


  “我……控制不了……”


  咬着牙关,忍着痛楚。含糊而挣扎。


  “我……杀了他的伙伴……”


  在眼前四散的MS;阿斯兰悲恸的声音,呼唤着那个驾驶员的名字——“阿斯兰、杀了、我的……朋友……”


  眨眼间碎裂的驾驶舱,朋友的鲜血随破片四溅——急迫的呼吸像要刨进他的胸口,基拉几乎是呻吟着。


  “所以……”


  满心只想要对方的死,于是……


  ——我也应该、死了才是……!


  这时拉克丝平静的问:“你想杀了阿斯兰,是吗……?”


  基拉抬起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身旁的少女。他想,就算受她严词相向也罢。阿斯兰是她的未婚夫啊。


  她的脸上却没出现不可置信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震惊,或对朋友互相残杀的嫌恶。只有一丝阴影掠过那温柔而包容的表情,清亮得近乎冷澈的眼神,依旧直视着基拉。


  “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吗……?”


  她平静而坦然的说:“——既然这是战争。”


  基拉感到震惊。越发端详起她的脸。她既不责怪也不宽宥,但却意有所指。


  “我想你们都是奉命和敌人交战的……。不对吗?”


  ——敌人……


  我是、你的、敌人……


  他曾经这么说给自己听。基拉愕然的咀嚼着这句话。


  “敌……人……”


  穆说过,我们不是杀人凶手!我们是在打仗!


  所以……就是无可奈何吗?


  因为不杀人就无法保护人,因为是战争,因为是敌人……


  所以基拉和阿斯兰——朋友和朋友互相残杀,也是无可奈何……


  ——就是因为这样吗……?


  他的心中卷起激烈的疑念,久久无法平息。


  稍稍镇定下来后,基拉明白自己正在“plant”上。原本在地球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作战、应该战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负伤已然非同小可的他,头脑又陷入混乱,要理解还得花点时间。


  听起来,自己的获救好像是一连串的偶然。马尔奇欧导师的传道所就在那座小岛上,而当时正好有个废物商到岛上去找他,无巧不巧地遇上了基拉与阿斯兰的战斗。那个人从搁浅的架驶舱里救出了负伤的基拉,并将他送到马尔奇欧处。最幸运的是,在第一时间救他的人非常善于处理机械。正因为职业身份使然,那人才能紧急打开逃生口,否则防护舱门和驾驶装虽能保护基拉免于被炸死,却也极可能将他困在过热的驾驶舱里,慢慢被闷烧而死。


  之后,正好应邀到“plant”协商和平会谈的马尔奇欧隐瞒了基拉的身份,将他带到了这栋克莱因府邸。南太泙洋的一座孤岛毕竟无法妥善的治疗伤势;不过他之所以费心带着基拉同行,据说是因为听拉克丝提起过基拉的事,因而对他颇有兴趣。


  “——快到下雨时间了。”


  基拉正出神的望着海面,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去。拉克丝捧着茶具,微微笑着。


  “要不要进来喝茶?”


  基拉依言走回日光室。


  虽然明白这里不是天堂,但对基拉来说,也和乐园相去不远。时光缓缓流逝,这儿是如此静谧淳美。没有人命令他做或不做什么,也没有人命令他去厮杀————这是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基拉整日或远眺碧海,或与拉克丝默默的喝点茶,要不就听她说些花儿的名称。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也许是觉得自己是个早已死了的人吧。


  尽管如此,过去的自我还是不时追上来,用黑影胁迫他。每当想起托尔,眼泪就不听使唤的流下。这时总有拉克丝陪在他的身旁,温柔的守着他。


  “你的梦总是好悲伤呢……”


  某一天,她看着流泪的基拉,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说也奇怪,在她面前,基拉就觉得自己不用表现得坚强、不用尽善尽美。拉克丝陪在他身旁虽是乐此不疲,却也不致于过份关切到令他不自在的地步。


  “……是啊。”


  基拉答道。


  “太多人死去……我自己也……杀了好多人……”


  泪水不停的滑落。拉克丝伸手轻抚基拉的头发。


  “因为你那么做而守住的,应该也很多吧……?”


  她对他无所求,只是陈述事实。既不是暂时的安慰,也不是善意的谎言;甚至她也不说任何鼓励的话。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基拉如是想。事后回想起来,原来她只是支持着基拉,并静静等待着。


  等待他自己觉醒、再出发的那一刻————雨开始下。


  日光室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巧的茶几,上面有三人份的茶杯和手工制点心等。屋里除了基拉和拉克丝外,马尔奇欧也来了。注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基拉忽地喃喃自语。


  “真不可思议……”


  “嗯?”


  正坐在日光室地上与粉红色哈罗玩游戏的拉克丝,这时抬起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只是个突然浮现心头的疑问。于是拉克丝反问道。


  “你想在哪里呢?基拉。”


  被她这么一问,基拉便迎望着雨色的天空。友蒙蒙的世界,似乎正像他漠然无从的自我。他嗫嚅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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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喜欢这里吗?”


  基拉回头。


  “我在这里……究竟好不好……”


  听见这番带着迷惘的自问,拉克丝却笑得如花般灿烂。


  “若是问我,我会说‘当然好哇!’。”


  这里确实和平而美丽,是个让心灵休憩的地方。还有拉克丝也在。待在这里,就不再有战争的恐怖,也不会感受到只身处在自然人之中的孤独了。如果这里就是那“应许之地”,不知该有多好。可是——他总觉得,不是这里……


  这时,马尔奇欧开口了。


  “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事,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


  盲眼的导师说着,低沉的嗓音彷佛能镇定人心。


  “正因为你们是‘拥有种子的人’——”


  “——就是这样。”


  拉克丝接完马尔奇欧的话,天真无邪地笑看着基拉。


  “拥有种子的人”——马尔奇欧之前也用这个名词称呼过基拉。但他指的好像不只是基拉一个人。马尔奇欧是个民间的宗教家,这个名词大概和他的思想有关吧。


  就像其它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长大的小孩一样,基拉会不自觉地和这样的马尔奇欧保持距离。这个人特有的宁静存在感,虽然隐隐约约吸引着基拉的心灵,但对信仰本身却有一种抗拒,不愿自己太投入而导致幻灭。所以,他也从没有问过那个名词的意思。


  基拉在茶几前坐下,拉克丝为他倒茶时,日光室的门打开,西盖尔·克莱因走了进来。基拉和这位宅邸的主人已经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卸下了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头衔、将职位让给阿斯兰的父亲后,并没有继续担任任何政治职务,但目前仍有相当的影响力。不过,这位绅士的礼仪端正,举止亲和,一点也不像政坛人士。他先问过基拉的身体状况,继对马尔奇欧说:“导师,还是不行啊。任何往地球去的宇宙飞船,现在都完全拿不到出航许可了,您的航天飞机也是……”


  和平协商因失败而告终,马尔奇欧便打算回地球去。但受到“割喉作战”的影响,航天飞机似乎无法成行。


  “那也没办法了。孩子们或许会等得心急吧,不过能多些时间跟拉克丝一起,我也很高兴。”


  “我也是呢,导师。”


  一个传呼声打断了这段平和的谈话。日光室的某一面玻璃切换成了显示屏。


  “西盖尔先生,有艾琳·卡纳巴议员传来的通讯。”


  执事恭敬的说完,屏幕便切换到外线通讯,一个神情焦燥的年轻女性出现在画面上。


  “西盖尔·克莱因!我们被萨拉给骗了!”


  等不及问候就急急丢出的这么一句,惊得西盖尔探出身子。


  “‘割喉作战’的目标不是巴拿马——”


  紧接着的那个地名,听在基拉的耳里,犹如脑门上挨了重重一击。


  “——是阿拉斯加!”


  “你说什么?”


  基拉听着他们之后的对话依然急切,声音却倏地缈远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杯子滑落。


  “基拉……”


  拉克丝担心地轻触他的肩膀。基拉也没看她,只是不住的发抖。


  阿拉斯加——!


  这个曾在他口中重复过无数次的地名。


  基拉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处在不真实的祥和感中。如今应该已抵达那个地名的那些脸孔,一张张在他眼浮现;来到这里的数日间,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回想过——但在同时,慑人的恐慌却猛然袭来。他抓着自己的睡衣领口,呼吸急促。


  ——不要……不要……!


  精神上的排斥反应,令他无法呼吸。


  一切又要重复吗?杀戳、被杀的痛楚;孤独和憎恶主宰下犹如噬血野兽般的厮杀——那段如梦般的日子——?


  ——我不要!


  可是——在这份惊惧之中,基拉却也同时清楚了。


  清楚了“应许之地”在何方……


  雨停了。基拉像个小孩般的将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乌云逐渐退去的天空和雨后青翠欲滴的庭园。拉克丝从身后叫他。


  “基拉……?”


  这是个如此宁静美丽的地方,若是能待下来,真不知该有多好……


  基拉却还是转过身去,对她说。


  “……我要走了。”


  拉克丝看着他的脸,彷佛早已预知他会这么说。


  “……你要去哪里呢?”


  她天真无邪的轻侧着头问道。与其说问,不如说是确认。


  “到地球……我得回去。”


  基拉慢慢的答道。想不到拉克丝却予以反诘,用她一贯乖巧却隐含冷酷的口吻——“为什么?你一个人回去,战争也不会结束呀。”


  这也是事实。尤其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武器,甚至也无法降落到地球上时,纵使千方百计的回去了,肯定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总是为基拉举出事实——只有事实,没有别的。所以基拉不会自艾自怜、不会恨自己;不会放纵自己逃避在那样的感伤里。


  “虽说我‘什么也不能做’,可是什么都不做,更一事无成啊……”


  他在平和的决心中回答拉克丝。


  “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结束……”


  默不作声将无法传达。只有高声喊叫,才能让人听见他的话。


  是的。于是他选择挺身而出,迈出自己的步伐。


  因为“应许之地”不在这里——拉克丝平静的直视着基拉。


  “你还要和扎夫特交战吗……?”


  基拉摇摇头。


  “……那么,是跟地球军?”


  他又摇摇头。


  “我以前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非得和什么作战不可……”


  说这话时,他微笑的看着少女美丽的眼睛。


  “然后……我觉得有一点明白了……”


  听到这儿,拉克丝才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是战争,为了保护自己的阵营,当然不得不杀戳;因为敌对,就算是相爱的人,也不得不交战。这是无可奈何的必然——所以他要分清楚。若是无法区分清楚,就没法在战场上求生存了。


  但是,那就能抵消夺人性命之罪吗?


  就能将与朋友交战正当化吗?


  只因为一个“敌对”的理由。处在战争中,就不得不杀戳——仅仅如此?


  那么……就是理由错了。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偏偏仍在历经战争、杀害、被杀、互相伤害和痛苦之后,基拉才能走回这个原点。


  两人不发一语的相视良久。就像分享着灵魂似的,有一股不可思议的亲切感填补着这段沉默。


  过了一会儿,拉克丝点点头。


  “我知道了……”


  她回过身去,凛然对执事吩咐:“跟那边联络。就说——拉克丝·克莱因要唱和平之歌。”


  几分钟后,基拉满腹狐疑的穿著拉克丝取来的扎夫特军服,坐进一辆车里。看着眼前的拉克丝跟着缩身进来坐下,模样和动作是那样的利落而敏捷,与这些日子里的无所事事对照之下,基拉不禁傻了眼。


  “啊,要这样子哦。扎夫特的军人都这样打招呼的。”


  没来由地,拉克丝举起白皙的小手,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基拉怔怔的跟着她做。他们的举手礼跟地球军有些不同。自己待会儿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基拉这时才隐约明白。


  当他们走下车子,乘了好一会儿电梯后,便来到无重力的支点地带;不出所料,拉克丝带着基拉走进的,正是一处看似军事单位的区域。基拉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跟着。途中几次与扎夫特士兵打照面,拉克丝向他们微笑示意,基拉又照她教的方式行礼后,一路上都畅行无阻。大概她在这儿已是个 VIP 级的人物,众人反而以为基拉是带领她来的军官呢。


  其实正好相反,基拉才是被她带来的人。他们又搭上电梯,经过一段长长的通道,来到一处设有保全控制的门口;门前有两名技术官员,像是在等待他们似的,见拉克丝会心的点头示意后,便用他们手中的门禁卡打开了那道门。拉克丝和基拉停也没停,顺利的进到门后。


  门后是一处非常宽广的空间,像是机库或工厂之类的场所。虽然照明已经熄灭,但从回音听来,可以想见高度和地板面积都非同小可。两人往空中走道漂去,在一处扶手前,拉克丝停下了身体,基拉也跟着停在她旁边。阴暗中,他们的面前似乎有某个庞大的结构体——这时灯光突然亮起,基拉看见眼前的物体,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个有四根天线伸出,令人联想到异教神像的巨大头部。


  “——高……达……?”


  一架外型酷似“强袭高达”——X系列的MS,静静的矗立在两人眼前。机身是宛如未启动模式时的铁灰色,背部可看到令人联想起“席古”的大型飞翼。


  “有点不一样唷。这是ZGMF-X10A freedom.”


  拉克丝以甜美的声音说道。


  “——不过,‘高达’听起来比较厉害呢……”


  基拉睁大了眼愕然的看着她,她却只是天真无邪的一笑。


  “这是融合了夺取自地球军的MS性能,由萨拉新议长下令开发的扎夫特军最新锐机种喔。”


  怪不得它长得像“强袭高达”。这里面大概也导入了PS系统以及小型化的光束兵器吧。不过,即然是最新锐机种——在扎夫特应该是最高机密啊?基拉一时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有怔怔的问。


  “为什么……让我来看这个……?”


  只听拉克丝答得更干脆。


  “因为我觉得,这是现在的你会需要的力量。”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基拉。


  “——只有信念……或只有力量,都是不够的。所以……”


  只有信念,什么也无法改变。


  只有力量,也无从明白什么该被改变。


  “基拉的心愿……你想去的那个地方,不需要这个吗?”


  两人相视良久。浅粉色的长发飘着,少女巧笑嫣然,眼神却真诚而坚定。她的存在,蕴含着无可限量的意志。


  “……你是谁?”


  无意识间,基拉竟脱口而出。


  少女答道:“我是拉克丝.克莱因呀。——基拉.大和。”


  是的,他们不过是两个独主的个体,在各自独立的情况下相识,此刻又在独立的意志下相知。


  于是,基拉只这么说:“……谢谢你。”


  这是对一个堂堂正正与自己相对,并认同自己值得托付这股力量的人而发的感激之词。拉克丝微微一笑,就像她为人斟茶时听见的那句谢谢一样;在她心目中,这么做大概也和为某个人的杯子斟茶差不多吧。既然有人需要,而她能够施予,她就施予。


  拉着换上了驾驶服的基拉,拉克丝移到“自由”的上方。舱门在胸前打开,驾驶席从舰室里移了出来。在进到驾驶舱前,基拉突然想起来,转过身去问:“……你怎么办?”


  后知后觉的基拉,这时才想起此事非同小可。他自己固然是离开了,但留下来的拉克丝却会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况。这是国家级的重要机密,别说是交给敌阵士兵了,就是擅自外泄,在第三者看来都是无庸置疑的叛国罪。却见拉克丝脸上的温柔笑容不改,仍旧那般恬静可人的答道:“我也会唱歌……唱和平之歌。”


  基拉懂了。拉克丝也朝自己的路迈出了步伐。


  “……你要小心哦。”


  “好的,你也是……”


  拉克丝靠向基拉。飘呀飘的,她的笑容忽地趋近,柔软的嘴唇软触他的脸颊。


  “……有我的力量与你同在。”


  “嗯……”


  看着她只轻轻一吻就退开,基拉微笑起来。正如同拉克丝信任基拉,基拉也同样相信她。所以,他才敢于坦然接受她的赠与,只为自己的信念而战。


  “那么,一路顺风。”


  临去前,拉克丝优雅的一鞠躬,回到了空中走道上。目送她离去后,基拉进入驾驶舱,打开了机体的电源。操作系统随着启动声响开始运作,屏幕上出现了起始画面。


  —— Generation Unsubdued Nuclear Drive Assault Module ……


  基拉的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这也是“GUNDAM”。恐怕是哪个技术人员看过X系列的OS,才抱着玩心故意取的名字吧。


  全周天屏幕启动,仪表板渐次亮起。基拉很快的浏览过装备规格,同时驱动机体。


  武装方面,除了头部的MMI-GAU2啄木鸟式72mm近接防御机关炮、腰部的MA-MO1蜥式光剑、MMI-M15旗鱼式磁道炮,以及背部飞翼中的M100鲸式电浆收束光束炮外,手上则持有一架MA-M20狼式光束来复枪——任一项单一火力都足以匹敌“重炮型攻击装备”的“炎神”。如此强大的能源需求,要怎么……基拉的眼光急急掠过一行字,剎时倒抽了一口气。


  “——反中子干扰器……?”


  基拉明白它代表的意义。这架机体是由核体驱动的。万一这项技术落入地球联合军的手中——“plant”将会陷入严重的危机,“血腥情人节”将会重演。


  再一次感受着托付在自己身上的这份重责大任,基拉打开了节流阀。喷射推进器开始咆哮,连接着机体的电缆线纷纷向外绷开。工厂内开始响起警报声。


  “——只有信念……”


  他毅然决然的直视行进的方向。


  “或只有力量……”


  拉克丝站在门口,微笑着退身向后,门便关上了。上方的气密闸门一一打开,星空就在顶端。


  向着真空星海中的那颗蓝色星球,基拉一跃而出。


  带着手中这把受托的新剑——


  ——而后,巨剑飞舞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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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拉看着久违的战友们,就像在看一群初次见面的人。众人的脸上满是疲惫,彷佛什么思考的能力也没了,只是浑然无力,一股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那么,‘大天使号’——玛琉小姐,你们以后要怎么办?”


  经他这么一问,他们似乎这才想起“以后”的事。穆显得一脸为难,玛琉的回答也吞吞吐吐。


  “这…怎么办……”


  “有中子干扰器跟磁场的影响,目前完全无法通讯。”


  杰基习惯性的报告,诺曼也跟着耸耸肩。


  “要不要先做点紧急维修,再靠我们自己开到巴拿马去?”


  穆叹了一声。


  “人家会欢迎我们吗?在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听他这么一说,玛琉也无精打彩的道出第一事实。


  “没有命令就离开战线,我们大概会被当成阵前逃亡舰吧……”


  此话一出,大伙儿都摆出讨饶的表情。


  “就算归复原队,也要送军法审判……”


  “还会被追加好几条罪状吧……”


  诺曼与达利达互望一眼,说着也为之颓然。


  费尽辛劳赶过去,等待的只有谴责与背叛——那原是一道要他们与敌军一起死的命令。他们违反了命令、活了下来,难道还要为了自己的生还而接受制裁,就为了回友军?恐怕任谁都觉得不值吧。


  “我觉得……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了……”


  玛琉悄然呢喃道,众人也为之消沉起来。


  一样的——基拉如是想着。


  因为是战争,要打倒敌人时也会牺牲自军。这样的“作战”本身可说是成功的。扎夫特的战力因此而被大幅削弱。既然敌人受到的打击远比己方失去的还大,就战略上而言便可说是胜利了;为求胜利而造成的牺牲自是无法避免——军队正是这么一个组织,而战争也正是这么回事。


  然而,下达这种命令的人就没有罪业了吗?被当成炮灰的士兵们,又能得什么代价呢?


  “……要结束这一切,玛琉小姐是否觉得非要与什么对抗不可呢?”


  基拉问道。


  玛琉等人难讶的看着他——竟无言以答。基拉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这群大人,然后望向窗外。


  极北的天空中,至今仍然翻腾着耽美如灾岚的极光。基拉彷若自顾地宣告着。


  “我们……我觉得,要对抗的应该是那种观念才对。”


  阿斯兰一抵达“plant”,立刻前往国防委员会总部。刚踏进总部大厅,他就被眼前的忙乱与骚动给惊得停下了脚步。职员们杀气腾腾的跑来跑去,士兵或指挥官们也都拉高了声音交谈着。


  穿过比往常更多人的大厅时,一个窜进耳里的名词,引得阿斯兰愕然转过身去。


  “——全灭是怎么回事?不会有这种蠢事吧!”


  全灭——?什么全灭?难道是——?


  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一个急步走来的年轻指挥官,便向他跑去。


  “结城队长!”


  阿斯兰在军官学校时曾受过这名队长的照顾。礼·结城听到阿斯兰叫他,表情显得十分意外。


  “阿斯兰·萨拉!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


  “不……”


  阿斯兰一时并不想说明事由,又为此刻的这股不安所动,只得咳了一声径自问道:“那无所谓,倒是这里怎么会这么乱?”


  经此一问,结城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动摇。只见他神情郁沉的说:“——‘割喉作战’好像失败了……”


  “啊?”


  阿斯兰不禁屏息。


  “那……巴拿马吗……?”


  “作战不是在巴拿马进行呀。”


  结城面有难色。


  “‘割喉作战’的目标,临时被改为‘JOSH-A’。好像是高层老早就秘密进行了……”


  “那不是——阿拉斯加?”


  阿斯兰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图。不过,像结城这些指挥官原本就不知这场作战的真正目标,对这项改变本身似乎也难以释然;但他马上就撇开了这样的个人感情。


  “详细还不清楚,只知道……有报告说是全灭……”


  “怎么会……”


  阿斯兰不由得语带惊慌。伊扎克和克鲁泽应该也都参加了这场作战。脑海里浮现日前才分别的伊扎克的脸,一股恶寒般的冲击感袭来。


  全灭——?


  连伊扎克也?不久前道别时,他还叫自己不准死的——?


  “还有一个跟你有关的坏消息……”


  不光如此,结城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秘密开发的最新锐MS中,有一架被不明人士偷走了。”


  这句话似乎唤醒了脑中一段模糊的印象,阿斯兰不明究理的看着对方的脸。被偷走的最新MS——他这才回想起来。与航天飞机交错而过的那架陌生 MS .一定就是它。


  然而,接下来的话少更令他错愕。


  “——听说居中牵线的是拉克丝·克莱因,所以现在国防委员会乱成一团……”


  这样的打击几乎令他站不住。


  “怎么会!不可能!”


  阿斯兰扯着喉咙叫道。


  “拉克丝……竟然那样!不可能……!”


  一向沉稳的阿斯兰表现得如此狂乱,结城也有些吃惊的退了一步,却见阿斯兰二话不说便掉头跑开,连道别的礼貌也忘了。这时的他,早已失去顾及礼仪的那份从容。


  ——哪有这种蠢事。


  拉克丝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一个不解世事的千金小姐,可能连MS都不懂;不、不只如此,比任何人都爱好和平的她,怎么可能染指这种荒唐事!


  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根本从头到尾搞错了!


  阿斯兰跑进前往总部中枢的走道,听见作战室传出急迫而仓皇的人声时,心头又是一惊。


  “——在干什么?叫直布罗陀也出动支持啊!”


  “无人侦察机不行啦!我现在要的是更详细的报告!”


  “——听都没听过!这是哪里来的情报?”


  看来情报相当错综复杂。这一点令人感到事态非比寻常。阿斯兰快步跑过,来到国防委长报勤室前,向秘书官报告。


  “识别号285002,阿斯兰·萨拉,奉议长命令报到!”


  阿斯兰心急如焚地等待秘书官为他传达,只见秘书官点头说了一声“请进”,他便立刻闯也似的冲向里面的门。


  “报告!”


  一进屋内,阿斯兰正想马上向父亲问个清楚,却为执勤室里锋利如刃般的紧张气氛而震慑住了。


  “对方用的据说是‘独眼巨人’。基地的地底布了相当规模的矩阵……”


  “克鲁泽呢?”


  “还没有直接联络上,但我们已接到报告说他平安无事。”


  站在一旁听着父亲和副官的对谈,阿斯兰稍稍缓下一口气。至少克鲁泽生还了。那么伊扎克也一定……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用力推开,另一副官急急冲进来。


  “艾琳·卡纳巴等数名议员正聚集在议场,要求您去说明事态。”


  帕特利克向他投以严厉的眼神,同时也注意到站在门旁的阿斯兰,但只是简短的指示“等下再说!”


  “我想他们可能会要求召开临时最高评议委员会……”


  听到副官的话,帕特利克极其不悦的哼了一声。偏偏选这种时候——他大概正这么想吧。不过阿斯兰能体会卡纳巴等克莱因派议员们的反应;父亲原先恐怕是想瞒着议员们攻下“JOSH-A”——这么一来,“割喉作战”便不会受到议会的认可,而在父亲的暗中动员和盘算下,他可以拿这场压倒性的胜利赢得舆论支持,更可以堵住反对派的声浪。而今他赌输了。这下子别说事后承诺了,连议长的位子也不保。


  “总之先叫卡贝塔利亚快点去确认残存部队!不要再慌了!我要的是冷静和客观的报告!”


  帕特利克向原先的那名副官大声喝令,又转向后到的那名副官。


  “克莱因的下落呢?”


  这句话令阿斯兰的心脏一突。副官走到办工桌前答道:“还没找到。他们似乎做过相当周全的逃亡路线规划……或许会比预期花更多时间才能……”


  惊觉到这话背后的意味,阿斯兰又一次不敢置信。拉克丝一家人偷走了最新机种之后,竟然马上就失踪了,而且他们逃得无影无踪,连国防委员都掌握不到下落。


  尽管如此,一想到拉克丝和西盖尔·克莱因,阿斯兰还是无法将他们与这些行为联想在一起。但见父亲“啧”了声,神情显得忿忿不平,好像放走了一个仇敌似的,然后又见他彷佛下定心,语调低沉的下了一道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


  “——动员司法局。将卡纳巴以下、所有与克莱因关系良好的议员全数逮捕。”


  阿斯兰不禁屏息,副官也为这道出乎意料的命令而显得迟疑。


  “是……可是……”


  帕特利克朝桌面重重一敲,激动的站起来,像是要赶走副官心中的犹豫。


  “拉克丝·克莱因和间谍接触!她父亲也跟着她一起失踪、逃亡了!还有‘割喉作战’的攻击目标情报外泄!——这么简单的公式连小孩都懂!”


  父亲冲口而出的暗示令阿斯兰一阵战栗,心中更是动摇。这话无疑是在指称拉克丝和她父亲联手叛国,甚而将作战内容泄给地球联合军!


  “——克莱因是个叛国贼!可是卡纳巴那帮人竟然还想追究到我头上!”


  帕特利克在盛威之下咆哮起来。


  “那帮人才——不!一定是他们帮助克莱因,把他们藏起来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阿斯兰只是茫然,听着父亲巧妙地将单方面的说辞归导到自己有利的结论上。


  的确——“plant”内部有谋叛者,这样的推论是成立的;因为连扎夫特高层都未必知道的“割喉作战”目标,敌军竟能事前得知。但既然帕特利克原本便就有意隐瞒评议会,那么早已不是议员的克莱因要去掌握这项消息,可能性并不高。


  小孩都懂的公式——或者说,更像是被人硬套上这种太过浅显幼稚的公式?阿斯兰觉得,纵使克莱因或卡纳巴等人在政治立场上与帕特利克的强硬派对立,也不至于出卖“plant”成千上万个士兵的生命。如果他们真是那种人,又怎么会站上足以代表民意的议事坛呢?


  但此刻目睹父亲将自己的失败一味推诿到克莱因等人身上,还封住即将追究过失的所有人之口,令阿斯兰的心情产生了极大起伏。


  不知是不是被长官的恕吼给吓着了,副官只答了一声“我知道了”便慌慌张张走出去。看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儿子两人,帕特利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里,一手支着额角。见他显得如此疲弱,阿斯兰不由得忘了刚才的疑念,走上前去。


  “父亲……”


  儿子的真情流露,却被一记冰冷的视线给打了回票。


  “你叫我什么?”


  彷佛一道鞭子打过来,阿斯兰一惊,随即立正行礼。


  “……对不起。萨拉议长阁下。”


  帕特利克向他打量了一会儿,那样的眼神——像是责备儿子总是不到自己期望的标准——令阿斯兰心底不快却又感抱歉,顿觉坐立难安。于是帕特利克又不满的叹了一声,一副勉为其难原谅儿子似的。


  “知道什么状况了吧?”


  他冷冷的丢了一句话。


  “是……不,可是……!”


  阿斯兰实在无法接受,咬牙说着。


  “我无法相信!拉克丝竟然会和间谍联手……不可能有这种事!”


  帕特利克满脸厌烦的又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不是看他脸色的时候。这么下去,拉克丝等人会被冠上叛国的污名的。


  可是,帕特利克却朝屏幕努努嘴,只说了声“你看”。墙上的显示屏映出一段影像,画质有些粗糙。


  “——这是工厂监视录像机拍到的。”


  阿斯兰屏息凝神。画面中是高大的MS上半身,面前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穿着扎夫特的军服,另一人有一头飘逸的粉红色卷发。


  “在这之后,‘自由’就被偷走了。”


  帕特利克放大画面,照出了拉克丝的脸。虽然影像粗糙,但那张白皙而梦幻的脸庞仍然一望即知;而另一人背对着摄影机,所以看不见他的长相。阿斯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这个影像。帕特利克看出他的动摇,口气便带了一点嘲讽。


  “要是没有证据,谁会想到去怀疑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就是事实!”


  影像自动回放。阿斯兰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拉克丝·克莱因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妻了。虽然还没公开,她已经是个因叛国而受到通缉的逃犯!”


  是吗——尽管时机不对,阿斯兰仍觉得有些寂寥。自己和她己经不是未婚夫妻了吗……


  曾经拥有的一切,彷佛正从指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基拉、尼高尔、堤亚哥——如今和伊扎克分道扬镳,连拉克丝也……


  他低着头,听见父亲下令。


  “我命令你去夺回这架被盗取的X10A ‘自由’,并且除掉包括驾驶员在内所有可能和机体接触过的人物与机构。”


  心头的感伤在如此极端的一声令下,剎时烟消云散。阿斯兰惊恐的看着父亲的脸,父亲也以严厉的神情回视他。


  “——你去工厂领取 X09A ‘正义’,准备一完成,马上就去执行任务。……要是无法夺回,就把‘自由’完全毁掉。”


  话一说完,帕特利克便自顾按下桌面上的呼叫钮,不再理他。阿斯兰探向前去。


  “请等一下。连可能接触过机体的人物设备都——全部除掉?”


  这道命令的内容太过绝对,使他不得不出此问,却见父亲抬起头来瞪着他,眼神寒彻心脾。


  “…… X10A ‘自由’跟 X09A ‘正义’,都是装载了反中子干扰器的机体。”


  阿斯兰迟了一会儿才听懂这些,随明白父亲为何要下达如此绝的命令。反中子干扰器——那种东西要是让地球联合军得到了……!


  “怎么这样……!”


  他压抑着脑中那股昏眩感,大叫起来。


  “——为什么要装那种东西!”


  核子武器毁掉了“尤尼乌斯 7 号”——数以万千的生命在一瞬间消散在真空中——阿斯兰的母亲,也就是帕特利克的妻子,也在其中。


  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创造出会使那场悲剧重演的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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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ant’已经宣称放弃所有的核武!所以才发明中子干扰器的,不是吗?”


  遏不住心中的悔恨,阿斯兰责问道。帕特利克只是冷冷回答:“要赢,就得靠那种能源!”


  阿斯兰愕然望着父亲的脸。


  不知何时,办公室里多了尤里·阿玛尔。大概是刚才的呼叫钮把他叫来的。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而且尽可能秘密处理。”


  帕特利克已经回到往常的公事化语调。阿斯兰离去之前,他又叮咛了一句。


  “你的任务非常重大哦。知道吗?——给我冷静点。”


  ——对阿斯兰而言,他彷佛一件也无法理解。


  “最终检查大约还要花八个小时。在那之前,你要把操作手册记起来。”


  听着尤里·阿玛尔的话,阿斯兰一面仰望眼前的机体。这座工厂位于殖民地支点附近,作业员仍在对 X09A ‘正义’的机体进行装卸;在敞开的躯干引擎部上,看得到那个特有的核能标志。


  他还是不敢相信。一切都太突然了——无意间,尤里叹了一口气,神情晦暗的喃喃道:“我简直不敢相信啊。尼高尔生前也很喜欢听她的歌啊……”


  听见这个名字,阿斯兰不禁僵起身子。


  “对不起……尼高尔的死……我真的……”


  禁不住惭愧的心情,阿斯兰迟迟地启口,却见尤里惊讶的抬起脸,不住的摇头。


  “你在胡说什么。……你也替他报了仇,不是吗?”


  不知为何,这句话又令他胸口一痛。站在尤里的观点,基拉不过是杀死他儿子的仇敌,阿斯兰就成了他报丧儿子之仇的英雄。


  “罗米娜现在整个人也消沉下去了……”


  阿斯兰和尼高尔的母亲见过几次面。她就像她儿子一样长得可爱,在他们降落地球前的演奏会上,阿斯兰也去打过招呼。尼高尔向来是她最大的骄傲。


  “我们也知道……这就是战争……”


  阿斯兰真希望他不要感谢自己。害死他儿子的,其实就是自己——说着说着,尤里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可是尼高尔跟你……这么多的年轻人上战场奋战,甚至牺牲了生命,为什么竟然还有人要干出这种叛国的勾当?我实在太不甘心了!”


  听着这些话,阿斯兰的心头别有一番感触。尤里仍愤慨的说着:“……牺牲已经太多了!——所以我们才狠下心装上反中子干扰器的,偏偏……!”


  求胜的必要手段——父亲正是这么说的。阿斯兰出神的看着那个禁忌之火的标志。


  曾几何时,他们成了“为求胜利”而战的呢?阿斯兰只是想守护——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丧母之痛不再重演,他才拾起枪杆的。可是……


  “那东西要是落入地球军手里,他们一定会高兴得再次动用核武吧……”


  尤里表情阴郁的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不计一切手段阻止这一点……”


  事已至此,阿斯兰也只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了。不能让“plant”再次受到核弹的威胁。


  只不过……他被赋予的任务,却是要除掉那名驾驶员和所有可能接触过机体的人物、机关——任何触碰过禁忌之火的事物,他得消灭得一点也不剩。


  而在其中……还有那名笑得温柔的少女……


  阿斯兰在迷惘中望着那架庞然的机体,忽而惊觉尤里正以冀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拜托你了,阿斯兰。”


  他怎能推辞这样的请求。这个人正是那被自己害死的少年之父啊。


  看着已然变调的住宅,阿兰不禁愕然呆立。


  克莱因府邸大概已经被官兵们搜查遍了。所有的玻璃都被打破,日用品被翻箱倒柜,橱柜里的东西也散乱得一地都是。回想起这里曾经有过的优雅和宁静生活,初访此地时的那份紧张和期待再次浮上心头,更令阿斯兰胸口一紧。


  他并不认为搜索队有如此大肆破坏的必要。就算屋主有谋反的嫌疑,他毕竟是最高评议会议长,住在这里的更是“plant”全境皆风靡的歌姬啊。敬意和亲爱在憎恶的面前,难道就是如此脆弱吗?阿斯兰为人们的恶意感到迷惘和愤慨,一面走进中庭。


  庭园也同样的惨不忍睹。他感觉心中的怒意更鲜明了。糟蹋这些精心栽培的庭木和花朵有什么意义?它们同样是生物啊……


  草丛中有个悉嗦声,阿斯兰转过头去寻找。


  “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已经不成原形的花坛中,有个粉红色的球在弹跳着。是哈罗。阿斯兰走过去想抓住它,它却跳呀跳的躲开他的手,不知是不是想玩捉迷藏。走在一地凌乱的白色玫瑰花瓣上,手伤未愈的阿斯兰怎么也摸不到哈罗。他急了起来,不耐烦的叫住这个电子宠物。


  “哈罗!”


  这么一叫,哈罗的眼睛闪了一下。突然改变方向,咻的便朝阿斯兰跳了过来。他赶忙接住它。看来,哈罗的程序被重新设定对他的声波会起反应;——这么说……?


  阿斯兰一惊,回头去看哈罗刚才在跳的花坛处。白玫瑰——某一次来看她时,她曾经走到那儿跟他聊起这种花。


  ——这种花的名字,就是我第一次献唱的剧场……


  当时,拉克丝轻抚着盛开的玫瑰,一面说着。阿斯兰听得没头没脑,只是愣愣的站着,她看了便笑起来,像那朵花一般娇媚而温柔。


  ——所以这是我的纪念花呢……


  而今,阿斯兰明白这是她留下的讯息,就抱着哈罗急急离开了。


  走进自己以前的房间,基拉站了好一会儿。


  房里的杂物已经被收拾一空,就像他初次被分配到这间军官室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床上多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基拉的个人用品。他往箱子走去,鞋尖踢到一个发光的小东西,他便拾起来看。


  是芙蕾的唇膏。她的行李已收得一件不留。回到舰上后,他也没看见她的影子。


  那次出击前,芙蕾似乎想跟他说什么,但他没多理会就跑开了。待会再说——只留下这么一句。


  没能实现的承诺——知道自己回不来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本来是想说什么的吧?


  正在睹物思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鸟—”


  绿色的小鸟飞了过来,停在基拉的肩上。他转过身去,却见赛伊就站在门口。眼神相对后,赛伊生硬的笑了笑,先开口说:“不知道为什么,它跑去我那里。要关掉电源又觉得有点——就没关了。”


  这是自己的机器宠物,赛伊是不忍心关上电源,想到这份心意,基拉又觉得胸口有一股暖意。


  “……谢谢。”


  听他这么一说,赛伊的表情又显尴尬起来。


  “我走了……”


  “啊,赛伊。”


  看到赛伊正欲离去,基拉赶忙叫住他。


  “芙蕾……呢?”


  剎那间,这个名字令赛伊脸上一僵;彷佛隐含了罪恶感与不安,他别过视线答道:“……她在阿拉斯加时转调走了。跟芭基露露中尉和佛拉达少校一起。”


  看见基拉有些不解,赛伊又补充说:“啊,不过少校后来又跑回来了。——芭基露露中尉跟芙蕾就走了。她现在应该在加州那边吧……”


  “哦……”


  基拉稍稍放下心。这么说来,芙蕾也平安无事。虽说现在见不到面,她又在遥不可及之处……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发一语。


  “——你……”


  赛伊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彷佛有些什么,基拉便抬起眼。赛伊看着他,表情因苦涩而扭曲,先前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咆哮而出。


  “为什么你都这样啊!”


  他的怒意来得如此唐突,基拉也不明究理的睁大了眼睛,只见赛伊激动得无法自制。


  “——就是不一样!你就是跟我不一样!每一次都、每一次……”


  基拉突然惊觉。赛伊从来不曾像这样表露过自己的情绪。甚至那时出了芙蕾的事,他也没和基拉正面起过冲突。


  “——所以我可恨吗……?”


  基拉喃喃的说,赛伊大惊。


  “你觉得……要是我死了就好了……?”


  “基拉……”


  赛伊看着基拉的脸,自己的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他本想摇头否认,却又停住了。


  “对不起……!对,我那时恨你!也希望你干脆死掉……!可是……!”


  他抓住基拉的双肩,宛如攀着告解台。


  “那时候……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却好难过……!”


  “赛伊……”


  “所以……看到你……活着回来,我真的好高兴……。我真的是那样想的……!”


  眼镜下的那双眸子早已经盈满泪水。


  “……对不起。可是一看到你,我又觉得自己实在可悲得不象话……我实在……!”


  大概任谁都会有憎恶到想杀人的情绪吧。因为基拉的缘故,赛伊曾经痛苦。然而如今他们终又能像这样面对面了。


  这让基拉感到欣慰。


  “可是……赛伊,你不也总是跟我不一样吗?”


  赛伊慢慢抬起泪眼,吃惊地看着基拉。


  “你做不到的,或许我可以做到……”


  基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可是,我做不到的事,你却能做到……”


  人与人的不同,不管在哪都是一样的——但人类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放大这一点。一味的相同有必要吗?只是书读得比较好一点、体育好一点、驾驶MS熟练一点——就这么决定每个人的价值和优秀,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


  人的价值,其实在于当事人自己能否懂得重视、珍惜。


  当然,那更不是由他人决定的。话说回来,人的存在原不该有所谓价值的,不是吗?无论谁死了,总会有为他悲伤的人;不因为那个人聪明,也不因为那个人比较美丽。是因为他是他自己。


  就像基拉之所以为基拉。或是赛伊之所以为赛伊……


  赛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基拉。


  直到这一刻,他们两人才像是真正的相识了。


  “白色交响曲”——挂着斑驳招牌、荒废的音乐厅前,阿斯兰停下了车。“白色交响曲”就是那种玫瑰的名字,也是拉克丝首次公开演唱的地点,奥克托贝尔市的某个音乐厅。


  正要走下车,阿斯兰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取出了枪。


  ——要用这个攻击她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他便觉得一阵寒颤,猛摇头想挥去。


  可是——他被赋与的任务,是要除掉所有曾经接触过“自由”的人事物。既是任务,他势必也得向拉克丝开枪。身为军人,这是他为了保护“plant”而应尽的义务……


  不对……!不会这样的。


  在责任感的驱使下,阿斯兰仍然贪求着一丝希望。


  这一切一定全是一场愚蠢的误会。找到拉克丝跟她谈过就会解开了。就算真有其事,也一定是有人操纵了她、利用了她而已。那么,就当是对抗在她背后的那只黑手吧,他需要用到枪。


  一定要让她清醒过来。阿斯兰下定决心,将握枪的手藏在外套下。


  大门已经老旧,阿斯兰尽量轻轻的开,走进了漆黑的门厅。这里已经封闭了好多年,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走路时都有碎玻璃在脚下喀喀作响。隐隐约约地有歌声传来。阿斯兰加快脚步走向演奏厅。一推开隔音门,歌声立即清晰起来。


  聚光灯打在舞台上,照映出模仿废墟搭成的布景。拉克丝就在舞台上唱着歌。婉转暸亮的声响遍演奏厅的每个角落,阿斯兰当下就听得出神;那歌声通透澄澈又有梦幻般的细致,同时却蕴荿着磅礡而强韧的力量。在胸中压抑已久的情感忽被勾起——失去的痛楚、活着的罪恶感,以及守护的心意与疑念。就在泪水溢出之前,阿斯兰紧紧的闭住了眼睛。


  这时,哈罗从他的手里跳了出去。


  “哈罗、哈罗、拉克丝”


  “啊呀,小粉红。”


  粉红色的哈罗一路跳过观众席而去,拉克丝停下了歌声,朝它伸出双手。哈罗跳进拉克丝的手里,拉克丝便转而看着观众席后方。


  “……你果然把它带来了呢。谢谢你。”


  见她的态度一点也没有羞惭,阿斯兰不禁光火。他快步跑过观众席,冲上舞台。


  “拉克丝!”


  “是?”


  拉克丝自顾地在布景的瓦砾上坐下,身上穿着看似舞台装的无袖长礼服。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阿斯兰粗声粗气的问道,拉克丝却反问回去。


  “你会到这里来,不就已经听说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还这样冷静、还一脸天真的看着我?


  “那,那些都是真的?你真的跟间谍联手……!”


  他悲痛的叫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为什么?


  没想到,拉克丝只是静静的答道:“我并没有跟间谍联手。”


  阿斯兰吃了一惊,眼神里又像看到了希望。但她继而出口的,却不是他想听的那句话——反而是他完全没有预料过的。


  “——我只是将一把新的剑交给了基拉呀。”


  拉克丝微笑着。


  “对现在的基拉而言是必要的,而且也足以拥有,所以……”


  她的笑容看来甚至像是残酷。阿斯兰彷佛冻结了似的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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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她在说什么……?


  “你说……基拉……?”


  ——我要……杀了你……!


  那一刻的闪光重现脑海。那一道应当烧却了基拉的身体的闪光——阿斯兰僵硬的摇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你……你胡说什么……?基拉已经……那家伙……”


  “——被你杀了吗?”


  这句话终于刺穿了阿斯兰。


  是的。我杀了基拉。


  我知道的。其实自己早已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自己接受过,却直到拉克丝将它说出口,它才深深刺进胸口。


  可是——唐突地,拉克丝却只是温柔的笑着。


  “放心吧。基拉还活着。”


  阿斯兰那颗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头脑,为了理解这句话也费了一会儿工夫。


  ——还活着……


  基拉……还活着……?


  明白后,阿斯兰便狂燥起来。


  “——你胡说!”


  他像是被吓坏了,又像要摆出威胁的姿态,将枪口逼向眼前的少女。


  “你……你到底……!你在打什么主意?拉克丝·克莱因!”


  什么要扯这种谎?


  而且——偏偏还是这种谎话,想扰乱我吗……!


  基拉还活着——想去相信那份可能性的念头,和深怕希望被粉碎的那份恐惧,在他的心里交战着。


  “那根本……不可能的!那家伙……那家伙不可能活下来的……!”


  他几乎是哭丧着脸叫道。


  咬着牙忍受了那般煎熬、甚至以性命相逼,好不容易才做了了结……!


  可是——要是那家伙还活着,他又得再次体会那种痛苦了。不要了,他受不了再经历一次……!


  看着他内心挣扎,拉克丝也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等着,直到他稍稍恢复冷静,她才又开口。


  “马尔奇欧导师把他带到我家里。导师的传道所就在奥布附近的岛上。基拉也告诉我们,他和你曾经在那里交战过……”


  这番话再次对阿斯兰造成冲击。拉克丝列举出如此具体的事实,看似不可能的点与点之间,又出现足以构成关联的人物。


  可是……阿斯兰的理智仍然抗拒着。他不敢去相信。看到他的表情,拉克丝冷冷的说。


  “——用说的你不相信?那么,你亲眼看到的呢?”


  猜不透她话里的意味,阿斯兰又睁大了眼睛。


  “在战场上……以及回到久违的‘plant’来……你没看到什么吗?”


  她这回的话里又隐含另一种——和刚才不同的——令人却步的战栗。


  在战场上无谓丧失的年轻生命——人死不能复生,但父亲等人仍“为求胜利”而点燃的核武之火——自我本位的道理罗织而成的罪名——藉由逮捕异议人士而塑造出来的一言堂——像是读出他的心思,拉克丝凛然问道:“阿斯兰是相信什么而战的呢?是你获得的勋章?还是父亲的命令?”


  “拉克丝……!”


  阿斯兰的叫声,听来竟有一丝恳求的苦楚。


  的确,他自己也曾经有过疑问;对父亲率领“plant”的方向,也对战争本身——可是……自己是军人。服从命令去杀敌是自己的义务,也是自己选择的路。为了保护“plant”——不理会阿斯兰的苦恼,拉克丝径自下了一个宣告。


  “若是那样,那么基拉或许会再次成为你敌人。”


  她浅浅一笑。


  “而且,我也是……”


  阿斯兰愕然不语。眼前这个无视枪口威胁、依然巧笑嫣然的女性,究竟是谁?曾是自己未婚妻的拉克丝·克莱因?总是和气地微笑、对谁都是那样乖巧、天真无邪得甚至一尘不染——她跟那个少女竟是同一个人?自己所知道的拉克丝·克莱因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面容熟悉的生人慢慢站起身,摇曳着裙摆走向他,一步一句的逼问他。


  “假使我是敌人,你会向我开枪吗?——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


  ——对……既是敌人,就非开枪不可。我不正是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来的吗?既然那是命令。


  可是,面对着拉克丝,阿斯兰的手颤抖着。


  “我……”


  看着犹豫不决的他,拉克丝既不同情也不憎恶,只是目不转眼的直视着。


  “我……我……”


  就在这时,某处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拉克丝小姐!”之声,发出警告的意味。而在同时,大厅中响起枪声。拉克丝立刻瞥向入口,阿斯兰则反射性的站出去挡在她面前。


  数名男子从不同的角落冲进演奏厅,沿着观众席渐渐地包围住舞台上的两个人。


  “辛苦了,阿斯兰·萨拉。”


  其中一人语带殷勤的说。


  “果然不愧是未婚夫妻。多谢你帮了这个大忙,省去我们找人的工夫啊……”


  阿斯兰恍然大悟。


  自己中了圈套。父亲根本不是信任阿斯兰才交付这项任务,而是知道他与拉克丝熟稔,利用他来找出拉克丝罢了——父亲不信任自己——这点着实刺伤了他的心。他对自己所属组织的忠心,也就这么被践踏了。


  “好啦,麻烦你退下吧……”


  这个隶属于父亲麾下的人仍旧殷勤的说着,口气却有些轻侮。阿斯兰不由得面露愠色的瞪着他,却一动也不动。


  “她是个叛国逃犯。不得已的场合必须射杀——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唷。难道你想包庇她?”


  “怎么可能……!”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


  阿斯兰重新感觉到一股寒意。对当事者不加审问、也不花时间搜证——就像抽签决定一个替死鬼似的,只求整个事件的消灭,这样的意图未免昭然若揭。


  在愤怒而迷惘的阿斯兰面前,男子们正一步步逼向舞台。


  该不该把拉克丝交给他们?就算她叛国,也该有一个公正的审判去定她的罪。若是交到这帮人手上,说不定就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纵使日后遭人追问,他们一定也会推托说是嫌犯在移送中企图逃亡。


  话说回来,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自己的伤又还没有完全好,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有持着枪,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渐渐缩小了包围圈。


  阿斯兰仍然以身体护着拉克丝,往后退了一步——这时,演奏厅里传出了第二声枪响。可是开这一枪的人不是阿斯兰,也不是那些追兵。


  只见观众席间有个人影应声倒下。趁那帮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时,阿斯兰一把抱起了拉克丝就跑。说时迟那时快,此起彼落的枪声充塞了整个演奏厅。有几个藏匿在照明室或墙上包厢的不明人士,接二连三地击倒了帕特利克的手下。


  “可恶!”


  方才说话的那名带头的男子将枪口指向正要逃走的阿斯兰与拉克丝,但仅在下一秒,一发子弹就射穿了他的头部。当演奏厅恢复宁静时,帕特利克的手下已经全都倒地不起了。


  “拉克丝小姐……!”


  阿斯兰带着拉克丝躲在舞台侧后。一个黝黑的红发男子向他们跑来。拉克丝离开阿斯兰的手臂,灿然一笑。


  “谢谢你,阿斯兰……”


  她仍然笑得如此可人,就像收到一束花那般。阿斯兰又不由得困惑起来。刚才的枪战似乎一点儿也没吓着她,难道都在她的意料中?还有,这些帮她的人又是谁?


  看来十分年轻的那个红发男子只是朝阿斯兰瞥了一眼,便转而催促拉克丝。


  “可以了吧?拉克丝小姐。我们也非走不可了……”


  “好的,我已经说完了。谢谢你们大家。”


  从这段对话,还有红发男子那副略显不情愿的态度看来,这场会面似乎是拉克丝自己的期望,也是她甘冒风险而来的——不,此刻的她甚至不可能任人操纵。看她身着华服峨然挺立的气势,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散发着对周遭的影响力。


  是的,其实阿斯兰曾见过。就在她和克鲁泽堂堂正正的交涉时。


  不是她变了。恐怕只是自己看漏了,没看出原本就在她人格里的特质。


  临去前,拉克丝向阿斯兰一鞠躬。


  “我走了,阿斯兰。谢谢你把小粉红带来。”


  阿斯兰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怔怔地望着她在同伴们的保护下走远。——忽然,粉红色的秀发摇曳,她又转过头来。


  “——基拉在地球上。”


  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令阿斯兰心头一震。拉克丝看着他,轻轻一笑。


  “你要不要跟他聊一聊呢?——就当做是朋友相见……”


  只剩阿斯兰一个人被留了下来。直到最后,拉克丝都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没有说明自己的立场,也没有征求他的同意,或是劝他入伙,甚至求他放过自己。都没有。


  她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阿斯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想,去得到结论。


  ——地球……


  于是,阿斯兰也下定决心。


  他回到“正义”的工厂,立刻坐进驾驶舱。打开电源,启动了系统。


  配备与规格都已经记得脑子里。ZGMF-X09A “正义”——头部配有GAU5蚊式机关炮,胸口装备了MMI-GAU1箭式20mm近接防御机关炮,肩部是可分离的RQM51派瑟,光束回旋镖、以及和“自由”共通的MA-M01蜥式光剑和MA-M20狼式光束来复枪。机体背部负着巨型载具“命运-OO”亦属分离式,可以像“古鲁”一样做为飞行支持用,也能任其独立飞航;其上则装备了MA-4B猛式光束炮,以及M9鹿式回旋塔机关炮两种。


  “正义”——让早已迷失了正义为何的自己来驾驶,实在再讽刺不过了。或者,是这位公正无私的——司掌裁判之女神的意志,刻意做出的安排?


  回想起来,自己以往都是怎么看待拉克丝的?美丽温柔又天真烂漫的未婚妻——自己岂非一厢情愿地,只看自己想看的那一面,却没想过要去深刻的了解她吗?


  那么……基拉又是如何呢?


  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至交。可是,阿斯兰对这位至交又了解多少?原以为自己了解他、以为彼此心意相通,所以才为了对方的不体谅而感到困惑和焦燥。那也只是对基拉自以为是的依赖,却不是真正的了解。


  是的,就连基拉的死,阿斯兰也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想过。尼高尔的死令他太感罪恶,他便一心赎罪,所以才要夺去基拉的性命。却没想过,其实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权利。


  PS系统启动,机体染上了深红色。


  ——那么其实,基拉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以为相知的另一颗心,他现在要真正地去了解……


  “阿斯兰·萨拉,‘正义’出动!”


  直视着前方闪曜的星星,阿斯兰驾着新机体出动。


  同样的,他也重新出发了——踏着自己的步伐。


  遍体鳞伤的“大天使号”向南航行在太平洋上。


  最后玛琉等人做出的结论是逃到奥布去栖身。如今也没有人想归复原队了。不久前才在这片汪洋中经历过北航跋涉,当时众人还一心一意的怀着归属感,回想起来真是讽刺。


  奥布也没有拒绝遍体鳞伤的他们。


  和“大天使号”初访此地时一样,他们在淤能碁吕鸟的秘蜜船坞进港。乌兹米等人已经等在那儿,既安慰也伤怀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卡嘉利——早在“大天使号”抵达前数小时,卡嘉利已坐立不安;舰身才刚停稳,她就往登舰梯冲去。等不及舱门打开,差点就和走出舰外的第一批人撞个满怀。看着重伤的士兵们先被送出来,她愣了一会儿,随即飞也似的跑进舰内。


  在熟得不能再熟的舰内,卡嘉利东张西望的往居住区跑去。刚跑过一条走道,倏地紧急剎车——总算找着她要找的。


  “——基拉!”


  她高声叫着,往那个应声回头的少年飞扑而去。


  “卡佳……呜哇!”


  撑不住卡嘉利突如其来的一扑,基拉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也没想对方会不会受伤,卡嘉利只管抱了就哭。


  “你这个……笨蛋啦…!”


  “卡嘉利……呃……”


  “你……!你真是!我以为你死了耶!混帐!”


  揉着后脑勺被撞到的那一下,基拉看着她那张又哭又气又高兴、总之是泪水横七竖八的脸,不禁苦笑。


  “……抱歉。”


  卡嘉利揪起基拉的衣领,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问道:“真的……你真的活着吗……?”


  明明都亲眼看见了,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的感受。


  “活着啊。”


  基拉则像是安慰似的回答她。拥抱时的体温和感触,都在告诉卡嘉利这不是梦。


  在她的视线中,基拉的笑颦逐开。


  “我回来了……”


  在他的笑容中感觉到以往没有的沉着,卡嘉利不由得眨着眼睛。


  然后,他们两个人边走边谈。起初卡嘉利有好多话想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说到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身上去。


  “是吗……你遇见阿斯兰了啊……”


  卡嘉利先说了她迫降在无人岛时的时候,再说回之后的重逢。基拉感慨万千的叹息。


  “我们是去找你的,结果找到了那家伙。”


  卡嘉利偷瞄基拉一眼,只见他的表情仍然沉静而柔和。谈起曾和自己厮杀的对手,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恨意,卡嘉利有些意外,但也松了一口气。


  “……那家伙好消沉耶。”


  回想起阿斯兰,卡嘉利现在也只是单纯的关心。


  “一直说他杀了你……一直哭……”


  那个少年之后不知怎么样了。真想告诉他基拉还活着。


  “——那之后……”


  两人来到机库,基拉抬头看着“自由高达”,语调忽然低沉了下来。


  “我杀了他的伙伴……阿斯兰杀了托尔……”


  卡嘉利惊愕的看着基拉。她还记得托尔。彷佛忍着悲痛,基拉静静的说:“我们都受不了……我很难过……阿斯兰一定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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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心情,卡嘉利非常能体会。她也曾经为了伙伴的死而气得只想杀死敌人。


  她有些别扭的问道:“听说你们从小就是朋友……是吧?”


  “嗯。”


  基拉看着她,怀念地笑起来。


  “阿斯兰从以前就很能干啊。我每次都找他帮忙……。小鸟也是,那是阿斯兰亲手做的。很厉害吧?”


  看着基拉说得稀松平常,就像在聊一个普通的好朋友,卡嘉利有话不吐不快。


  “为什么你……宁可跟那么好的朋友交战……也要帮地球军打仗呢?”


  “啊?”


  基拉睁大了眼睛,却见卡嘉利好像不甘心似的追着问:“不是——你看嘛!你也是调整者……何必……干嘛搞到跟好朋友交战……。为什么嘛!”


  坦白说,若要教她想象基拉在对方阵营里,她也不喜欢,只是她觉得太不值了。要是基拉抛下地球军到扎夫特去,他们就不用经历这样悲伤的事了。


  基拉的眼神飘渺起来,像在回顾痛下决定的那一刻。


  “因为我觉得,要是我不去,大家就会死……”


  的确如此。卡嘉利自己也被基拉救过好几次。可是一想到基拉和阿斯兰的心情,卡嘉利难过得不得了。


  “——况且,我又是调整者。”


  “啊?”


  卡嘉利反被基拉这句话给怔住了。他以前不会这么畅然地说出“调整者”三个字的。只见基拉仰望着“自由高达”,若有所思的说:“可是说真的……真的,其实——说不定我根本没想过……我会去杀阿斯兰……或者阿斯兰要来杀我……”


  阿斯兰大概也一样吧……卡嘉利如是想着。


  然而,他们最后还是被迫割舍了对彼此的思念,不顾一切的厮杀了。少年们坚固的友谊,就这么被战争的洪流给吞噬了。


  而今基拉生还,这事真的令人高兴。可是托尔不会回来了。阿斯兰的朋友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悲剧,真的非得结束不可了……


  卡嘉利和基拉并肩站着,或许都在想着同样的事物。


  “唉啊——!”


  仰倒在餐厅的椅子上,赛伊大大的呼了一口气。


  “这下子总算……”


  坐在他对面的米丽雅莉亚,也正松了一口气地喝着饮料。他们回到故乡了。至少暂时不用再担心敌我的问题。


  坐在赛伊旁边的卡兹怯生生的问道:“喂……那,以后要怎么办哪?”


  “啊?”


  “我们已经不是军人了吧?”


  看着卡兹满面期待,赛伊不禁感到厌烦。


  “为什么?”


  他故意这么反问,却见卡兹理直气壮的说:“因为‘大天使号’都已经脱离了军队了嘛,所以……”


  “阵前逃亡在军法是重罪,没有时效。”


  赛伊说得干脆。卡兹的表情剎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又慌张地把手伸进口袋。


  “其实我……我还留着这个耶……”


  他沾沾自喜地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满是胶带贴合的痕迹。这是大家老早以前就一起撕破的退伍令。看来卡兹是小心翼翼的将它拼回去了。


  赛伊厌倦地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就起身走了。卡兹一脸尴尬的转向米丽雅莉亚,却见她也视若无睹的走开。他们两人固然是不高兴,可是卡兹这番穷酸兮兮的行为,更令他们难堪。


  她走向柜台放回饮料杯,注意到旁边有个餐盘。刚才来倒饮料时就搁在那儿了,看样子也没人动过,也不知道是谁点的。


  “请问—,这一份怎么一直放在这里啊?”


  她向厨房后头叫了一声。厨师转过头来,啪地在额上一拍。


  “啊—呀,俘虏的饭!我明明叫他们给我送去的……!”


  她剎时怔住。想起自己曾经想杀死那名少年,米丽雅莉亚连忙转身离开,好像这么做能抛弃那段记忆似的。


  她不愿想起,想起那个俘虏——不,是想起自己杀人的冲动,以及充满了憎恶的思绪。至于那个少年,大概……她已经不觉得可恨,也不怕他了吧。知道他和自己流的是一样的血时……。对,况且,又不是他杀了托尔……


  ——不是我……


  他说那句话时好像有点放心,看见米丽雅莉亚在注视他,他还装得满不在乎的说“既然要杀我就动手啊”,可是那一次就快要杀死他时,看他的表情明明就是吓得要死。


  他当然也会怕死的吧?谁不怕呢?


  可是他会那么说,是因为自认对米丽雅莉亚有所亏欠……


  她忽然转回去,从柜台上取下那个餐盘,仔细想想,其实他也是个可怜的家伙,总部一直没管他,就这么被关舰里经历了战斗,大概连自己差点儿跟整艘“大天使号”一起被“独眼巨人”炸得粉碎都不知道吧。虽然别告诉他说不定还好一点。


  而且俘虏也是人,也会肚子饿吧。害他饿死也会良心不安。所以——反正不是特别对他好说是了。


  她刚走到禁闭室的入口,那个俘虏看也不看一眼的扯着嗓叫起来。


  “喂喂喂,你们也拜托一下……”


  “……吃饭。”


  餐盘咚的一声从送饭口滑了进去。大概是听出了米丽雅莉亚的声音,那名少年立刻瞪圆了眼睛跳起来。那副大大震惊的表情实在好笑,把她对这个人仅剩的一点点恐惧心都赶跑了。米丽雅莉亚忍着笑意,故意板起脸孔。


  “一堆事情忙,抱歉送晚了。”


  没好气的丢出这句话后,却见对方只是呆站着,张大了嘴看着她。


  “……干嘛啦。”


  米丽雅莉亚仍旧凶巴巴的,少年连忙合嘴。


  “啊,没有……只是没想到会是你送来啦……”


  “你什么你啊……?”


  米丽雅莉亚朝这位厚脸皮的囚犯瞪了一眼。少年倒也爽快的低下头去。


  “对不起,‘您’。”


  她差点没噗嗤的笑出来。好不容易忍住,她又别过头去。


  “……米丽雅莉亚啦。——你也不是就叫做‘你’吧?”


  “呃……哦—……”


  少年的声音似乎找回了一点从容。


  “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这家伙太得意忘形了。


  “不.可.以!”


  米丽雅莉亚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要走。


  “啊,喂、喂!”


  少年急得抓着铁栏杆大叫。


  “干嘛啦?”


  “没干嘛……这艘船是怎么回事啊?”


  他一股脑儿的抗议,大概是别人都不理他吧。


  “为什么我一直被关在这里呀!而且还载着我就去作战,太夸张了吧!”


  “我知道啊,可是又没办法。”


  米丽雅莉亚打心底同情他,脸孔却还是板着。


  “这里是哪里嘛!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啦!”


  少年的声音里混杂了一丝激动。的确,独自关在这儿这么久,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又闷又无聊,难免受不了。可是跟自己比起来,他面临的将来还好过些呢,起码不至于见了友军后反被枪杀。


  “奥布啦。不过我们都不能下船了,谁晓得你要怎样啊。”


  “……啥?”


  少年呆了半晌,看来是一头雾水。


  “喂,不是跑去阿拉斯加了吗?怎么又跑回来奥布啊?”


  米丽雅莉亚叹了一口气。真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自己都搞不懂了。


  “……算了,我要走了。”


  她沉着脸走开,背后又传来“喂!”的叫声。这人真烦。


  不情不愿的转过脸去,却见少年没好气的说。


  “——堤亚哥。”


  迟了一会儿,她才想到那是他的名字。她没搭腔,就这么掉头走了。


  走在通道上,米丽雅莉亚喃喃自语着。


  “哼……怪名字……”


  “非常谢谢您接受我们无理的要求……”


  玛琉深深一鞠躬。她的神情流露着极度疲劳。


  在奥布军总部的一室里,“大天使号”由玛琉、穆、诺曼和基拉出面,奥布方面则是乌兹米、奇萨卡与卡嘉利。


  “那倒无妨。倒是各位乘员们的行动又得受限一阵子,这一点还请你们不要见怪。不论如何,希望各位能好好休息……”


  乌兹米说得语重心长,“大天使号”的乘员们又是一鞠躬。


  “地球军总部毁灭的消息传出来后,世界局势又有一番大幅变动。你们不妨先观察观察,再慢慢思考以后的路吧。——也包括你们身上这套军服的意义。”


  玛琉看了自己的军服一眼。第一天穿上这件制服时的那份信念,早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甚至那份信念为何,此刻的她都有些想不起来。


  在乌兹米的要求下,他们说起在阿拉斯加发生的事。叙述中,她只觉得苦涩和无力感越来越沉重。听完之后,乌兹米也是满脸哀愁。


  “——竟然动用‘独眼巨人’……”


  玛琉低下头去。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以这身军服为耻。


  “话说回来,再怎么掌握了敌军的情报,用那种对策也未免太离谱了……”


  “不过,阿拉斯加确实藉此削去了扎夫特攻击军的八成战力。”


  奇萨卡说得冷静,末了却心有不甘的加了一句。


  “——有提案者不顾他人死活的牺牲嘛……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够冷酷啊。”


  “然后,再来这一套吗——”


  他们在言语间都对此大感唾弃,反而令玛琉觉得有些舒慰。但一看完乌兹米播映出来的影像,那份心情立刻消沉下去。


  “——守备军英勇奋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那是地球军司令部官方公布的影片。


  “我们必须以莫大的悲痛,在历史记下‘JOSH-A’毁灭的这一刻……”


  画面切换,映出他们数日前才离开的战场——陷没的地层、破坏的痕迹、往日的河口如今竟像一个大洞。玛琉忍不住别开视线。在那底下,沉了成千上万具尸体。


  而后,面容沉痛的播报官抑扬顿挫地朗颂起来。


  “然而,我等绝不屈服!调整们有何权利,夺去我等生存的和平大地与安全的天空……!”


  追根究底起来,是谁先在他们安全的天空中引爆核弹,又是谁先使他们生存的和平大地破碎在宇宙间呢?——这些讽刺的言语,隐约在玛琉心底响起。


  “这场牺牲太大了。但是,我们必须超越伤痛、勇敢面对。为了守护地球的安全与和平,以及子子孙孙的未来……。此刻更要团结一致,与那些自以为是的调整者们一战!”


  就在他们快要受不了播报官那虚伪而煽动性的言词时,乌兹米关掉了影像。诺曼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穆强自镇定,声音里却也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虽然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还是受不了……”


  他们大致也料想过司令部会隐瞒其作为,并且拿这些被当成弃卒的士兵之死为题材,大肆煽动反调整者的情绪。如今亲眼见到,感觉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大西洋联邦现在更对采取中立立场的各国施压了,甚至表示——若不加入联合军参战,将被视为敌对国家。”


  乌兹米平静的说道。玛琉愕然的抬起头。他点点头,响应她的视线。


  天底下哪有这种不成体统的歪理。玛琉心中再次涌现一股难以释然之情。为顾全大义而舍弃士兵——这样的行为已经天理难容,如今连大义也荡然无存,竟然还要——“那帮人是想要奥布的‘力量’啦。”


  卡嘉利闷闷的吐出这一句。


  ——非我即敌。大西洋联邦企图将世界二元化,最后就是让自己独大。被留在阿拉斯加傻傻守备的那些欧亚兵力,正说明了我中有敌的这套技俩。


  这样的二分法进行到最后,非“我”族类都将灭亡,世界会只剩下一个主宰。


  ——我们所追求的,就是这种结果吗?


  “我想各位都知道,我国并不排斥调整者……”


  乌兹米静静的阐述。


  “只要愿意遵从奥布的理念和法律,任何人都可以入境、居留。我们不去看基因操纵之孰是孰非,只是考虑到歧见与龃龉产生的根源——人们互有‘因为是调整者’或‘因为是自然人’的眼光,才会有了差别观念。”


  “自己”和“不像自己”——这就是一切争斗的根源。


  若是彼此都能多了解,其实就会明白,这种“选边站”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偏偏这世界一开始就分了边,人们连相知相惜的努力都放弃了。


  “卡嘉利之所以为自然人,或基拉之所以为调整者,并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决定的事,而只是既定的事实啊。”


  乌兹米如是说时,基拉和卡嘉利下意识的互看一眼,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


  “——可是,大西洋联邦将所有的调整者批判为恶,一视同仁的与之敌对并加以武力攻击,我无法认同。”


  乌兹米环顾众人。


  “……到底是谁跟谁、又为什么目的而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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